真心(二)

    霍决背对着他们,身后的人群步步靠近,他侧身凝神,连呼吸都几乎是凝滞的。

    饰品摊的老板疑惑,眼前这人,怎么只看不买,正要开口让他别挡住做生意时。只见少年倏的转身,抛起手中的甜汤一扔,白气腾腾,糖水在空中划出滚烫的曲线。

    滋啦一声,洒了那群弟子一身。

    前面几个来不及躲避的弟子被烫得哇哇大叫,连连后退,绊倒了好几个人。

    “你站住!”

    几个强一些的弟子迅速反应过来,躲开飞掷而来的汤水,也顾不上同门的嚎叫,挤出人群就向少年追去。

    霍决一下子向左,一下子向右,如同游蛇在巷子里穿梭,他倏的一下越过卖西瓜的大叔,身后的弟子来不及躲避,直撞上去,洒落满地西瓜,刷溜溜,又倒了一大片。

    他左躲右闪,但追兵也是不离不弃。

    好不容易找到这魔头的踪迹,岂可轻言放过。

    忽然之间,一人推着载满木材稻草的小车从巷子里出来,猛的挡住了去路。来不及止步,众人挤成一团,好不容易挤开了那人,那玄衣少年的身影却彻底消失于巷角。

    艳阳高照,众人仓皇四顾,一名眼尖的年轻弟子指着远处大树下喊道:“那儿呢!”

    果然,不远处大树下是那少年的身影,察觉到被发现,那身影迅速起身跑开。心急如焚的弟子们只想赶紧抓到他,也没空思考为什么那魔头的速度好像慢了一点,反应也迟钝了点。

    几个转角之后,嗖地一声,一个飞跃,为首的几个弟子倏的堵住了那少年的去路。

    一紫衣玉隐宗弟子堪堪站定身子,气喘吁吁的道:“你…抬起头来!”

    那少年畏畏缩缩的抬起头来,身穿一身玄色衣服,系着紫色发带,不长的墨发,被发带随意绑在脑后,这些和画面上的魔头特征一模一样。

    但也就仅仅这些了。

    眼前的少年,满脸麻子,蒜头大鼻,和画中人毫无半分关系。

    那玉隐宗弟子缓缓铺开画卷,越比对,心越是拔凉拔凉,眉头拧做一团:“…刚才….是你?”

    眼前人连连点头,哭丧着一张脸:“你们…追我做什么?”

    我都快吓死了。

    还以为自己找到了魔头,真是耽误功夫。身后蓝衣弟子年轻些,鼻腔里重重嗤了声,不满的厉声道:“那你跑什么?!”

    那人真快哭了:“你们追我…我当然跑啊..”

    这人莫名其妙耽误人功夫,还反被责怪,他心中满是怒意:“你?!”

    旁边年长一些的弟子拉住了他:“算了算了..”

    矮个一些的轻欢宗弟子怯生生的道:“那….还和大师兄…汇报吗?”

    “汇报什么?”听他这么说简直哭笑不得,于是指了指那人:“带他去汇报?!”

    众人均是一脸惆怅,这一路追来,魔头的影子都没发现,以为好不容易发现了踪迹,可以向宗门汇报,原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远处的屋顶之上,霍决静静匍伏在那里,皱眉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刚才情急之下,逮住个和自己身形相似的乞讨少年换了衣服,那人倒是机灵,只一锭银子都不用多说,对方立刻明白。

    毕竟在这江湖之中,寻仇的,逃命的,比比皆是,乞讨少年不在乎这些,只要有钱赚,坑蒙忽悠可是他擅长的。

    眼前的一群弟子大概十来人,却有三大宗门,听他们说和大师兄汇报,想来宋秋无就在附近,还真的有些麻烦…这里不能再呆了…

    霍决皱了皱眉,悄然消失于瓦片之上。

    再次出现在巷子中的时候,霍决已经换了一身粗布灰衣,也变得更加谨慎,如同机敏的兔子,他拿着药材疾步前行,再也不敢有半分耽搁。

    可前头还有更糟糕的事情,一进入客栈,他便看见了那几个商客模样的人在大堂,正聚在一桌前喝酒吃肉。

    就算穿着朴素的衣裳也难掩他们身上的古怪的气质。

    真是倒霉透顶…

    是魔域的那群人...

    那五大阎主,他们居然也追过来了。

    他们既然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是奔着寻找自己来的!

    前后都有追兵。

    都是非常麻烦的追兵…

    他去不了仙门,也不会去魔域。他死了没关系,可谁来保护她啊。无论是仙门的人,还是魔域的人,都不会放过她….她被抓到是会死的….!

    好似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霍决的心,勒得他发紧发凉。

    幸好早有提防,他迅速缩回了步子,悄无声息的绕过大门,从后院院墙一跃而上,破窗而入。

    少年气喘吁吁,但在进入房间后那一刹那,他迅速的把气息调整到平缓,把刚才所有的仓皇都化作虚无,而是用一种平和柔软的语调说:“小桃…这里不能再呆了,我….带你换个地方。”

    那语调好似他刚才没有惊心动魄的奔逃,也没有遇见任何人,只是在外面发个呆,在外面喝了杯茶,再回来安抚家中的娘子。

    少女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床铺上,定身咒只能定住身子,但她连眼睛都是紧闭着的,不愿看他。

    霍决坐到床边,轻轻拂开她的额发,想说很多,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温柔的抱起她,把她裹在斗篷里,护在怀中,从窗中一跃而出。

    他速度很快,像只翩然飞掠的鸟,但却很稳,在他怀中感觉不到丝毫的颠簸,只有源源不断温暖的灵力包裹。

    少女安静靠在他怀里,风在耳边簌簌的刮过,吹的乌发如海浪翻滚。

    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下一秒,迅速被风吹散,好似从未流过。

    定身咒其实早就失效了,只是她不愿意醒来。

    其实,她知道自己应该理性一点的。不管真心假意,应该和他周旋,降低他的防备,找出他的同谋。可自己做不到….她甚至害怕看到他的眼睛,就忍不住相信他。

    相信这个,唯一一个,曾经全心全意帮助过祝小桃的人。

    他身上太多的谜团。

    人人都说魔天性无情,作恶多端,行为无法测量。但她不愿用一个魔就去概括他的一切。

    他是有温度的,有感情的…

    但下一个瞬间,阿佑惨死的画面,慕府几百口人的血,就冲进她脑髓,从脊椎到周身血管,让她浑身发颤。

    因此,她只想逃离。

    只想离他远一些,不再看见他,便不用面对这些痛苦的画面。

    很多林子中都有一些荒废木屋,那是打猎的人留下的,后来猎得少了,或者猎人搬了家,那些木屋便荒废了。

    霍决不敢再住在镇子里。

    只能寻了森林里的这样一间木屋。

    他运气不错,这个木屋很完整,床、柜子、灶台都有,甚至还有一个小院子,简单的修葺整理一下就能住了。

    铺好了床,他去灶台生火熬药。

    直到黄昏,鸟儿飞回巢穴,暖金铺满大地,他才熬好一碗汤药。

    这次他多抓了些药,大夫说,每日要喝一碗,要喝上七天,才能把她之前的亏空弥补回来些,背后的伤也能压制些,午夜发作时不会那么疼。

    而且饮食也要注意,不要总是素菜,得吃些肉类。

    他坐在床头,扶她起来:“小桃….我剩下的药不多,不要再洒了….”

    她任凭他摆布,低垂着眼睛,安静的喝下他递过来的每一口汤药,乖巧得像一个布娃娃。

    喝完药,他离开了。

    透过窗子,月光下,隐隐约约看到厨房的方向噼里啪啦的篝火,他不怎么会用灶台,干脆在院子里烧篝火,做他只会做的唯一那道菜,瓦罐炖汤,可以是炖鸡也可以是炖任何,就像之前在千嶂森林里一样。

    再进来的时候,他端着一碗鸡汤,眼睛也湿漉漉的。

    现在她发现,他不怎么笑了,之前总弯弯的眼睛,现在总是润润的,红红的,像是哭过,但从没听见过他哭。看起来可怕又可怜。

    其实他的确哭了。

    却也只敢躲在篝火旁边哭一会。他曾经是那么渴望修仙,可他再也不能修仙了,仙门百家都把他当作洪水猛兽,他师父不要他,最爱的女孩也憎恶他,可他除了哭,一点办法都没有。

    怎么就沦落到这般境地。

    小桃恨自己。不愿触碰自己,不愿和自己说话,甚至不愿看自己一眼…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如此恨自己…

    她和苏佑也才熟悉不到三个月啊,自己在她心目中,苏佑比自己重要,轻欢宗任何人都比自己重要。

    甚至那个住在芳音阁里总爱难为她的大小姐都比他重要。

    自己就那么微不足道吗…

    他坐在床边,小口小口的喂她,沙哑着声音问:“如果…阿佑杀了我….你会伤心吗?你会......在乎吗?”

    问完,又垂下头去。他觉得自己明知故问。

    没有抬头,不去看少女,他不想再看见少女厌恶的表情,不看便不知道,便不会难过,他自顾自的低咛:“我知道,任何人在你心里....都比我要重要….”

    苏诺看着他,泪水无声滑落脸颊。

    为什么,心会那么疼…

    如果…我愿意相信你…如果…我相信你…

    霍决没有看见她的泪,他缓缓抬起头来,但眼睫依旧是低垂着:“但你能不能骗骗我….”

    一瞬间,金色的丝线从指尖飞出,倏的飞入少女额头,如同盘丝半簌簌穿入脑中,神识里一阵酥酥麻麻,紧接着,身体已经不能被自己控制。

    就算挪动一下手指,眨一下眼睛都做不到。

    她知道,这是傀儡丝。

    他控制了自己...

    少年终于敢抬头看她,他终于也露出一个笑,虽然是苍白的,无力的:“小桃,你是爱我的对吗?”

    苏诺微笑呢喃,如同被牵了线的傀儡:“我…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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