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决在外面站了很久。
三记素尺灵鞭可不是闹着玩的，祝小桃不吃不喝不治疗很可能连命都丢掉。
靠近柴房却发现里面多了一个人，那人一边交谈着，一边时不时的向窗外窥看，提防有人靠近。柴房四周空旷没有遮挡，霍决无奈只能站在远处的大树下。
虽然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但他看清了她。
那人是苏诺。
苏诺为何要深夜来找祝小桃？霍决心中疑惑。但看见月光下，祝小桃那张惨白却倔强的脸，他知道，祝小桃是一直强撑着身体在和苏诺说话，她倔强的透支自己，不肯晕倒过去。
再这样下去，真难救了。
幸好，苏诺站了起来，背对着自己。霍决总算是找到了一丝空隙，二话不说冲上去，顺手拿起柴房的一根木棍，就是一下子。
少女应声倒地。
他拍拍手，丢掉长棍，还没等他开口，祝小桃自己晕了过去。
少女慢慢倒地，身后墙壁摩挲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裙摆底下也露出一片半凝的血洼，霍决叹了口气，“谢曼菱也真够狠的…”
少年抱着她，一跃而起，消失于夜幕之中。
苏诺醒来是在一间石室。
石床上铺着棉絮，被铺用料普通，却很柔软。石桌上燃着一柄油灯，火苗不大，却很亮，照亮了整片石壁。
屋子里没有窗，也没有门，侧边的洞口漆黑一团，不知延伸到哪里。四周能听到哗哗的水声，若近似远，不知从何而来。
洞口忽的亮了，明灭跳动，少年举着一柄油灯走了进来。“醒了？”
看见他的脸，苏诺心中惊讶，目光锁在他身上，却没说话。
霍决另一手端着一碗药汤，抬头道：“你醒了自己喝药….这几日喂你喝粥喝药，可累死我了。”
这几日？苏诺心中一顿。
“我昏迷了多久？”
“整三日了。”
苏诺昏睡虚弱，这几日他硬捏着脸颊灌粥灌药，一小碗就要花了好几个时辰。他走过去，把药放在床边石桌上：“今日醒了你自己喝吧。”
苏诺犹豫了片刻，拿起汤药捧在手心，低头看着那漆黑药水中自己随着灯火跳跃的影子：“你…为什么要救我…”
“想救便救咯….谁让我心善呢。”霍决抬眸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灯火映在他脸上，将他轮廓勾勒得更为俊美。
苏诺对上他的眼。
这一刻，她才发现，他的模样并不比徐述白逊色半分。但与徐述白不同的是，他周身带着一股寒凉，几分邪美。好似他在暗处远远的看着你，他不动声色，却去窥探你的全部。
她知道他这个人已有很多年，这才发现之前并不了解他。现在觉得也可以说是，他不愿被任何人了解，才总是独来独往。
霍决拉了个杌子，坐下，靠着石墙翘着腿：“你为什么总说她是假的？”
祝小桃从半年前就开始闹事发疯，总说苏诺是假的。
她总闹，起初大家也不是没有怀疑，但苏诺好似除了性格变得更开朗了些，其它所有的习惯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周身也没有半分的邪气妖气。
在修真界就没有如此这般毫无痕迹的夺舍，这不可能。
这一点他明白，师父们明白，师兄师姐们明白，唯独祝小桃不明白，依旧天天发疯闹事。
大家便笃定她，定然是修炼邪术过度，中邪了。
“你信吗？”
霍决转头看着她，两人对视无言，他却忽的笑了，烛火摇曳中有些诡异危险的意味：“这和我无关。”
苏诺心中酸楚，手中的汤药凉了些，她抿了一小口，只觉这汤药异常苦涩难咽。
他忽然又开始关心道：“苦也得喝了。这尺素可是一品仙器，小桃啊…也亏是你命大。”
灵器分三大等，法宝、仙器和神器。
其中又各分三品，二品和一品，共计九等。神器传说中是为神所有，出世有灭天之力，世所罕见。能流传在修真界的最强也就是仙器了，而尺素是一品仙器，更是其中佼佼。
之前的冰冷倏的烟消云散，烛光在他眸中波动，融在俊美的颜中，让人不由得心生出几分信任来。
但苏诺却一直锁着眉头。
此人关心和冷漠居然能如此自如切换，心思无常，喜怒不定….不知道救自己到底是什么目的…
汤药缓缓咽入，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碗，转身看了看自己，果真换了一身干爽衣服。
衣服里头贴着肌肤还缠上了绷带，背上有丝丝冰凉触感，那是正在活血生肌的灵药。
苏诺心中一搐，捂着领口，还没等发问，少年却不徐不疾的说：“衣服是山下女郎中换的，药是我翻山越岭采的，你说…..”他俯下身来，动作微微一滞，靠她更近了些：“你欠我的这条命，要怎么还？”
轻松的氛围烟消云散。石室中如同凝了层霜，每口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雾气。
神经过于紧绷，以至于后背忽的抽搐，剧烈的疼痛直冲脑髓，苏诺忍不住闷哼了声，额头又是涔涔冷汗。
霍决发现了她的异样：“三鞭尺素威力巨大，其它的伤能痊愈，这个恐怕得落下病根，日后养得着些才好。”
苏诺现在是没有金丹的小桃的身体，的确扛不住一品仙器。
疼痛和紧张的气息中，心中陡然升起一阵苦涩。
娘亲…
这是最爱自己的娘亲亲手打的啊…
尺素原来那么痛…
原本她也想玩下，但娘亲害怕误伤到自己，都不舍得让她触碰的。
一个恍神，眼眶便湿润了。
等少年注意到的时候，少女的眼泪已经如小溪般一缕缕汇聚，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下来，啪嗒一声声滴入棉絮。
怎的二话不说就开始哭…真的…哎…霍决也不知道怎么让她停了哭，只觉得有些麻烦。
少女没有看他，目光空洞，好似看着烛火，也好似看着石壁，声音很轻，轻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我…我没有…家了…”
气氛静了片刻，霍决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少女没回他，她用力擦掉了脸颊的泪水，猛然抬头，眼睛弯着，悬着泪，笑得有些突兀，却又很契合。
他一句都没劝，她却自己好了。
她和过去的自己彻底诀别，逼自己重新振作起来。
她也必须重新振作起来，她要拿回自己的一切。
必须要啊…
“没什么。”苏诺看着他：“你要的是什么？”
话题终于回到了预定的轨道上，霍决展颜一笑：“我想要的…很简单。”
从墙壁后的石龛里，翻腾了一会，他拿出一个小匣子，里头躺着一卷丝帛轴。
这是一卷缯书。
铺展开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些文字，文字外圆内顿，形似咒符，却又不是咒符。旁边还绘制着一些图案，好似天象、灾变、月令禁忌等。
苏诺瞬间明白了，皱了皱眉。
这是早已失传的古文字，她并不懂这文字的意思，但却能猜出这是什么。
这正是祝小桃所修习的邪术之一，从图案上来看，应该是一卷《九诡图》。
邪术因其不修灵气仙术，反修鬼气阴气，邪煞无比，自损运势和仙缘，为正道修仙所不容。
苏诺不懂邪术，但因和祝小桃接触，大致了解一些。
“这应该是《九诡图》…”合上卷书，她抬头看向霍决，眸色深邃：“.你想要我教你这些？”
“也不是教….”霍决弯眼看着她：“把这些字解释给我听就好。”
“你想修邪术？”
“可别冤枉我，我没这么说。”
苏诺似乎明白了些，难怪他天资过人，惊诧了整个轻欢宗，但修炼多年依旧毫无长进，她抬头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好奇这些？”
霍决薄唇上扬：“天生好奇心重。”
“不怕落得和祝…”苏诺正要说祝小桃，心中一顿，骤然改口道：“和我一般凄惨下场吗？”
他依旧无所谓的模样：“天生胆子大。”
苏诺沉默了会：“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邪术最初是古殷国人创造，常刻于白骨之上，所以叫做殷骨文，其实她并不懂这些文字的意思，但除了骗他，现在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她。
“什么条件？”
暖色的烛火下，她脸蛋似琉璃，虽因病憔悴却无病态恹气，眼中带着坚韧，好似一场冰雹后的冬草，倔强的向着天空。
她道：“我要你帮我拿得金丹。”
声音很轻，却好似一声雷鸣，气氛瞬间安静了。
霍决用一种充满玩味的目光看了她许久，忽的大笑起来，他笑了一会儿收了声音，看着她：“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他缓缓收起缯书，放回匣子里，动作很慢：“金丹可不什么物件，想要了可以去拿，不想要了可以丢。”收好了缯书，放回去藏好，他又坐了回来，看着她：“金丹可如同骨血，嵌在肉里，是身体的一部分，是拿不得….弃不了的….”
苏诺却好似全然没听到他的话：“你可以。”
“哦？”
“你入门那日，我也在场。”
霍决没有说话，他垂眸听她讲。
“你点亮了二十曲灵。那日…是个破晓。镜…悬于梁。”苏诺说得很慢，一直看着他的眼，但他长长的睫毛盖住黑眸，看不清神色。
“你利用旭日的强光，还有银镜反射，使了个障眼法，让视觉错位，掩盖了曲灵阵。实际上…..你点亮了整整二十四曲灵。”苏诺不徐不疾，接着道：“要知道……千年来，修士的上限都是二十二曲灵，就算是数百年前飞升为神的隐月君，也不例外。”
虽然极力掩盖，但他翕动的眼睫，已经说明苏诺说到了他痛点。
“二十四是曲灵阵的极限，而曲灵法则是只能靠近极限，绝不可能达到和超过极限。所以…..”苏诺顿了一顿，咽了口气，说得很慢：“你吞食过别人的金丹。你懂得，如何拿到金丹，融合金丹。”
所有笑意都消失了，霍决的脸上布满阴霾，整个人好似凝了一层冰霜。他抬头看她的眼如兽，似下一秒就要把她吞吃入腹，苏诺心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接着是可怕的沉默。
许久之后，他终于卸下了些什么，阴霾取代了杀气，苏诺松了口气。
他道：“你为何当年不说？”
苏诺一愣，随即道：“我…我是祝小桃，没人会信我。更何况….说了只会给我带来麻烦，或者….你早就杀了我。”
其实当年不说，只是因为苏诺认为他不是坏人。揭穿了他，让他无家可归，并没有必要。就像她不会歧视修炼邪术的祝小桃一样。
“祝小桃？”霍决冷眼看着她，目色如炬，似要透过躯壳去灼烧灵魂：“祝小桃…你…真是奇怪。”他低声一笑：“我真后悔…现在才认识你…”
沉甸甸的巨石终于放下，苏诺彻底松了口气。
她知道，交易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