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对(一)

    苏诺没有正面回答他,她知道此刻若说自己才是真的苏诺定然没人相信。

    她恭敬弯腰,抬手行礼:“我全程都在。”

    然后转身朝着那少女绕了两步:“那日,苏佑公子进入钩吾山,深入密地。他特意绕过凶兽出没的密地石林,沿着山溪而上,一路做下记号。”

    苏诺也正是通过这些记号找到苏佑的。

    这小子性格她清楚,虽然嘴上不肯承认自己实力弱,但心里也知道自己实力弱,既瞒着大家进来,也会给自己留后路——就像那些记号。

    苏佑咬唇埋头。

    苏诺看了眼弟弟,她心中骤然酸疚,弟弟自尊心强,现在这样是揭了他伤疤。

    苏佑从小以她为榜样,爱她敬她,也黏她。但凡有别的办法的话,她都不会去伤苏佑。

    可如今实属无奈,她不得不证明那日她在场,她知道那少女所不知道的事情。

    少女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可不巧的是,遇到了那只狍鹄兽,它对灵士味道异常灵敏,它骤然攻击,阿佑公子反应灵敏,借山石着力躲避。”

    以苏佑的功夫,遇到妖兽都凶多吉少,更何况是上古凶兽狍鹄兽。

    “狍鹄兽习性想必大家都知道,上古凶兽,一是睚眦必报,二是食人饮血,三是不死不休。它们一旦锁定目标,绝不轻言放弃。”苏诺说完,已绕了那少女一圈,她冷冰冰的看着她,一字一句质问:“苏诺小姐,当时,那狍鹄兽距离苏佑只有半尺距离,你一个小修士,如何让它停止攻击阿佑的呢?”

    是啊,狍鹄兽距离苏佑只有半尺距离。

    凶兽是不可能放弃嘴边的食物。

    吸引凶兽转而攻击自己是苏诺独创的方法,她从未提过,全修真界只有她一人知晓的方法。

    这个方法强者不屑于用,弱者不会去用。

    外人绝不可能得知。

    苏诺冷冰冰的看着眼前的少女,等着她回答。

    四周寂静无声,所有人屏息听着。

    所有人都明白——她若不知,她定然便是夺舍之人。

    那少女缄默无言,宴席台下几个修士盯着她,不由缓缓握紧剑柄,似蓄势而起。

    半晌之后,她开口了,“是血引符,我自创的。”

    苏诺脸色骤然煞白。

    那少女的声音响在耳畔:“把普通的聚灵符用剑刻在自己身上,聚灵符会让修士血肉气息放大百倍,就像黑熊闻到蜜糖,狍鹄兽抵御不了噬血的本性,会转移攻击对象。”

    她抬头看了一眼苏诺,慢慢拉开衣袖,白皙的胳膊上,是已经结痂了的褐色符纹,她盯着她,一字一顿:“口诀是,以身为饲,以血肉引。”

    在露出符纹的那一刻,所有人瞠目结舌。

    众人惊得倒吸一口气,苏诺小姐竟然割了自己的胳膊,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去吸引凶兽!

    甚至还因为怕父母担心,只字未提。

    下一秒,苏佑冲上去扑在她怀里,呜咽着:“阿姐你没事吧!对不起….我再也不惹你担心了…再也不任性了…”

    谢曼菱狠狠的瞪了苏岑远一眼,立刻拥了上去,捧着少女的手臂,看着伤口,满脸心疼。

    “娘亲我没事。”那少女整理好袖子,遮盖住伤疤,安慰了曼菱夫人两句,然后怒目朝着苏诺道:

    “小桃!我之前信你怜你,半年前你还算正常,我们关系亲近,你询问担忧我都细心告知给你。可你明明知道这是我的伤疤,我在爹爹娘亲面前我都不愿意提,你还当众揭露?!你简直太过分…!”

    苏诺眼前一黑,她倒退两步差点没站稳身子。

    为什么…

    若是夺舍,她不可能知道自己独创的符咒,连口诀她都知晓,可自己从未说过呀。

    因为这几乎自残似的救人方法,母亲知道了定要骂她,父亲也会非常心疼,所以任何人都不知道。她也是无意间创得,也没想到真的用上。

    这绝不可能…

    到底是为什么…

    苏诺头脑眩晕,扶着额头,使劲摇了摇,依旧天旋地转。

    夺舍情况有三,一是高阶修士灵魂控制,二是妖祟附身夺取,三是化形,不…不对,化形不是,化形根本也不算是夺舍。化形也不可能在宗门不被发现。

    她若是高阶修士灵魂控制,谁会去控制她一个修为普通的小丫头,而且….到了那个阶段的修士也根本不屑于使用下三滥手段…

    但若是妖祟附身夺取,它怎么会知道自己独创的符咒…

    不对…不对…

    苏诺头疼欲裂,耳畔是那少女怒叱声:“你一个普通人,若不是我告诉你,你怎能见得这些?!”

    那少女先发制人的强调了——苏诺那日并不是在现场,她在欺骗大家。

    紧接着,四周愈发嘈杂,议论、甚至唾弃此起彼伏。

    “是呀!太坏了!”

    “这姑娘看起来文文弱弱,可是个坏心眼。”

    “简直恩将仇报呀!”

    “这样的人,为何要留在宗门…”

    苏诺扶着额头,强撑着身体,周围言语如尖刀利剑一般刺入她身体,整个人如枯叶摇摇欲坠。忽然,小少年冲了过来,一把推向她。

    嘭的一声,苏诺重重摔倒在地。

    苏佑指着她,红着眼怒吼道:“你!祝小桃!你休想欺负我阿姐!”

    身上后山泉水还未干透,此刻只感觉浑身冰凉。

    “来人!把祝小桃拉走!关到柴房里去!”

    模糊中,两人走上前来,除暴的拉起苏诺,推搡拉扯就把她往外面拽。

    头疼欲裂,耳畔嗡声一片,唾弃声却倏忽无比清晰,一片人影交叠中,她看见了父母冰冷的眼,阿弟憎恨的眸,还有大师兄的鄙夷,师姐的不屑…

    那些熟悉的脸,此刻变得分外陌生。

    一片讥笑怒斥,如冰锥利刃。

    不…

    总会有破绽….

    只要是假的,就总会有破绽!

    她定然是妖祟,是一种强大的,自己未曾了解过的妖物邪祟。

    被拖拽着,一片混沌之中,苏诺仍然在识海中强挣出几丝清明。

    就算妖物强大到自己从未了解,无法识别,但只要是妖物,就逃脱不了害怕祛邪粉的本能。

    她抬头看着那少女。

    最后一次机会了!

    小桃的身体没有灵力,无法凝出除妖阵法符咒。无奈之下苏诺采用了最土也最笨的方子,她之前留的最后一手,也就是找了一些糯米粉,再偷了张符咒研磨成粉,搅合在一起。

    这民间常用的祛邪粉,虽然无法伤害高阶妖祟。但妖祟亦有其本能,本能控制躲避祛邪粉,从而产生一瞬间的黑烟,这缕黑烟逃不过修仙之人的眼睛。

    苏诺佯装顺从不再挣扎,悄然在手心擒起一捧粉尘。

    就在身边拉扯她的两弟子大意之时,猛然挣脱出去,朝着那少女撒出一抔祛邪尘。

    白色的粉末砸向少女,直撞上面颊,砰然裂开,顿时烟雾迷漫,呛的周围几人连连咳嗽,后退几步。

    等到粉尘消匿,那少女□□满面,如同从面粉里打了个滚,整个人狼狈不堪,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看起来滑稽非常。

    不知是谁忍不住低笑了几声,被砸懵了的少女骤然清醒过来,双眸擒满怒气:“祝小桃!你干什么啊?!”

    一丝黑烟也未曾有…

    苏诺呆滞着站在原地。

    为什么…一丝都未有….

    她不是妖怪?!

    怎么可能啊…她知道自己的一切,她抢夺了自己的身子…但她却不是修士,也不是妖怪…

    一瞬间,灵识混沌,苏诺似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甚至产生了自己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自我怀疑…

    为什么…这一切都不符合常理啊…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

    后背一凉一热,鲜血淋漓而出,苏诺整个身子扑倒在地。

    曼菱夫人手持长鞭怒目而视:“原念着阿诺生辰不与你计较,可你到真是不知好歹!今日我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还没等她反应,又是砰砰两声,身后刹那间皮开肉绽,鲜血洇透衣裳,空气中浓厚血腥味慢慢铺展弥散。

    谢曼菱此刻手持长鞭,怒不可竭。

    尺素是母亲的灵器长鞭,传说是仙人百年炼化而得,凝天地灵气,威力巨大,一鞭便可入骨。母亲虽然脾气暴躁,但大多言语责损,从小到大,她未曾伤过自己一分一毫。

    还记得三岁那年,苏诺淘气,见灵草美,玩闹间毁了母亲一整亩养了十五年的灵草。那可是母亲日日灌溉,最心爱的灵草芝兰啊,母亲知道后发了好大的脾气,但只是拿柜子瓷瓶发脾气,气的要命时候才用戒尺打了她胳膊几下。

    戒尺出了红痕,几日未消,虽然面上不说,但曼菱夫人暗自后悔,心疼自己冲动了,女孩儿爱美,若胳膊留了疤如何是好啊,于是日日好药伺候着。但其实,红痕哪会留疤,那连伤口都没有。

    如今,是入骨的伤…

    母亲她不识得自己…

    为了一个陌生的人,用尺素把自己打的皮开肉绽。一瞬间泪水湿了眼眶,她呆呆怔怔的看着母亲,心中酸涩难言,五指紧紧攥着,指甲似要嵌入掌心。

    后背血液从皮肉里渗出,和之前未干的灰衣黏在一起,散发出缕缕腥甜,空气似乎格外粘稠。

    “今日我倒要让你长长记性!”

    又是一长鞭扬下,苏诺抬手接住,她倔强的抬头看她,眼泪含在眼眶,滚烫无比…许久之后,终于有那么一滴泪水,再也擒不住,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如花瓣积满雨滴。

    只那么一滴,饱含鲜血,无比倔强。

    少女被咬破染血的朱唇微微翕动,满嘴甜腥,声音并没有喊出来:娘…娘…

    曼菱夫人心中一顿,高举的长鞭静在空中。

    苏诺待祝小桃一向好,不歧视,善待她。但祝小桃非但不感恩,半年来还屡屡挑事,找苏诺的不快。

    今天她甚至还在苏诺生辰当众羞辱,让女儿难堪惹百家嗤笑。

    曼菱夫人最是憎恶恩将仇报之人,更何况还欺辱她女儿,情急之下才动了鞭子。

    “你…你放手!”

    苏诺强忍着泪,眸色中是倔强和委屈,还有不服输,不认命,不甘心…甚至还有那么一丝的哀伤和悲痛…少女压抑情绪到浑身颤抖,却依旧死死抓着自己的长鞭。

    曼菱夫人顿住了,不知为什么胸口骤然一搐。

    气氛如同凝了霜的岩石,她俯视着地上的少女,长鞭再也没有挥下。

    苏岑远摇头叹气,走上前来,摆摆手打破着僵持:“算了算了。”

    他一向讲究以和为贵,得饶人处且饶人。曼菱夫人动了气,燃了火,只能他来灭。

    他伸指钳住长鞭,移开,灵光一闪,尺素骤然变短,谢曼菱收回尺素,揉揉手腕,只习惯性的瞪了苏岑远一眼。

    苏岑远咽了咽嗓子,低头对着少女:“小桃,阿诺待你如何,你自己心中清楚,若你继续胡搅蛮缠,轻欢宗可留不得你。”

    苏诺咬着唇,擒着泪,泪未垂,红润的唇却滴下血来。

    四周旁观的轻欢宗弟子再也坐不住了,人们绕过鲜血满身的她,围着那少女嘘寒问暖,关心安慰。

    夏寒上去帮那少女整理被弄脏的衣服,擦干净脸上的粉尘,却发现染上的粉尘黏在衣服里,难以拍除,嘀咕道:“就应该把她驱逐出去!这种人留在宗门就是祸害!”

    一脸□□难以清除,那少女委屈得眼泪汪汪。

    人们义愤填膺,最初轻些,慢慢的几乎成了怒骂。

    “祝小桃她还修习巫卜,习邪术!染上那些是会有报应的!”

    “是呀!听说她全家…就是被她自己克死的呢!”

    “啊…别连累咱们吧…离她远点…”

    “什么远点,我看要把她赶出去!”

    “对!这种人现在就要赶出去!”

    人群一言一语,情绪愈发激动起来。直到一少年咻的拔剑,怒指着苏诺:“师父师娘心软,我可不会!”

    她缓缓抬头,那是她大师兄宋秋无…

    自己的亲人朋友,此刻都站在一个陌生人身边,对自己拔剑相向。碎成一片片的心已无处可碎,剑风在耳畔刮过,铛铛作响,苏诺绝望的闭上眼。

    “慢着!”

    一年轻声音响起,蕴着深厚灵力,若游丝空灵在耳,所有人止住动作,闻声抬头,让出一条道来。绿林翠竹之中,一年轻男子踱行而来,落步生风。

    他神仪明秀,朗目疏眉,身穿雪白云锦葱绿衬里,头戴羊脂玉冠,腰间珐琅琉璃,衣袂乌金雕花,整个人既清雅俊逸,又华贵非凡。

    正是徐述白。

    似被滞了时空,瞬间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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