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三)

    师父….?

    大殿门口,巍峨的身影遮挡住了阳光。

    阴霾彻彻底底的笼罩了少年。

    他回头的速度不算很慢,却仿佛过了千年…

    师父….

    齐无恙站在大殿门口,穿着一身粗布灰衣,双目赤红的看着他。

    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从失控中清醒,颤抖怯弱的叫自己师父,而现在,他周身并无丝毫黑雾魔气,但却已经彻彻底底的成了魔。

    而且还是,魔尊。

    只见他一眼,齐无恙瞬间苍老了十年,仿佛心胆俱裂,连骨骼都变得脆弱,以至于原本挺拔的身躯微微佝偻,他不敢相信啊,自己最喜爱,最信任的弟子,竟然成了大魔头。

    以往,霍决犯了错,他会骂他,歇斯底里的骂,什么难听的话都拿出来骂他,而他只是嘻嘻哈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如今,真到了不可容忍的错的时候,他反而什么都不想说,从心底而生的疲惫,一句话都不想说。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时间也似乎定格在这一瞬。

    直到叶新亭从大殿外奔来,看到眼前的一切,他亦是目眦欲裂,难以置信的看着霍决,自从齐无恙自请去失雾台,为了霍决,去了那终年浓雾厚雪,有进无出的不毛之地禁闭。

    他便折了佩剑,在宗门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亦然不相信师弟是魔头,他无法和大家同仇敌忾,但他又原谅不了自己害了大家,所以他逃避了,他追随师父一起去了失雾台。

    这次出来,是因为师父的玉佩亮了。

    五大宗门,每个宗师都有一枚定山玉佩,当仙门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的时候,天一宗金钟响起,便会点亮定山玉佩,所有宗师会立即前来救援。

    而师父的玉佩,只有上次魔尊酆帝突袭天一宗的时候亮过。

    他火急火燎的跟着师父出来,没想到看见的却是。

    ——霍决。

    叶新亭情绪失控了,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信任就是一个笑话,嘶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啊!”

    霍决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高大的身躯笼罩在阴影里,是无边的落寞孤寂。

    大殿之中,无人敢言,寂静笼罩了每一方寸空间。

    “你倒是说话啊!!”

    “为什么啊?!!”

    叶新亭再也忍受不住,冲过去拉着他的衣裳嘶吼道,霍决依旧一言不发,叶新亭忽然呜呜哭泣起来,他哭得双肩颤抖,哭得浑身战栗。

    你真的从头到尾都在欺骗我们吗…

    你真的是个彻彻底底的魔头吗…

    我信了你...害了大家啊...

    半晌之后,他骤然抬起头来,双目血红,拔出匕首就朝着霍决胸口刺去,利刃刺穿胛骨,顿时血流如注。

    “你做什么?!”

    盖乌心中一惊,弯曲十指,冲上来就要杀了叶新亭。

    霍决轻轻抬手,盖乌被无形的力道击中,如落羽飞了出去,咣的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他擦了一嘴鲜血,挣扎着站了起,不可思议的看着霍决。

    霍决轻轻拔掉匕首,哐当一声丢在地上。

    叶新亭瑟缩着后退,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从柳姬手中接过狐裘,缓缓的披在身上,遮盖住了依旧滚汤的伤口,长长睫毛低垂着,掩盖住了眼底的颓然,他声音沙哑:“走…”

    什么?!

    走?!

    所有人难以置信。

    无论是仙门还是魔族的人都满目惊诧。

    时孤亦然不敢相信,从不顶撞的他,惊诧道:“尊上?!现在大好时机….”

    “我说…我们走…”

    霍决的声音不大,却全然不可置疑,所有人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准备离开。

    可能因为伤口太深,失血过多,少年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每一步都留下殷红的血迹,他侧身路过齐无恙的时候。

    听到了他颓然却清晰的声音。

    他师父终于和他说话了。

    他说:“只要我活着…你休想再踏入仙门半步。”

    我原本以为你定然有什么苦衷…但我错了…大错特错…

    他看向少年定住的背影,嗓音中是无边的沧桑:“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便是…收你为徒。”

    齐无恙缓缓的闭上眼睛,紧皱眉头,痛苦而漫长的吸入一口气。

    从此以后,天涯两端。

    再也不会手下留情….

    这场战争,也让仙门元气大伤,他们本是参加婚礼而来,被突袭得猝不及防,不少宗师身受重伤,弟子们更是死伤惨重。

    也因此,仙门对魔头的憎恶达到新的巅峰。

    传言他杀父杀母杀兄杀友,无恶不作。

    如此卑劣魔头,被其师父大义灭亲,身受重伤,才落荒而逃。

    如今,已是深秋,清风扫过,竹林摇曳,飘落满地金黄,如同毛毯盖着大地。

    竹林水榭之中,徐述白坐在竹椅上闭目养神。

    霍决是真想杀他的。

    攻击凌厉狠辣,刀刀直冲要害,他没办法暴露全力应对,那场争斗他伤的不轻,足足花了半个月才调理回来。

    此刻,他身穿雪白锦衣,膝上盖着的羊毛毡子,滑落一半掉在地上,他身旁放着一盏清茶,满满一杯已经凉透。而他,安静的坐着,数着落叶的韵律敲动修长的手指。

    不远处,传来轻柔的沙沙声,是脚踏落叶的声音,徐述白微微皱了皱眉,他并没有睁开眼睛,甚至没有改变手指敲动的节奏,低声道:“你们来了。”

    “是,公子。”

    一红一白两位少女慢慢靠近,朝霜重新烧起热水,晚云捡起掉落的羊毛毡,给他重新盖好。

    做完这些后,两人跪坐在他身侧,在案台上认真奉茶。

    晚云抬头看着他,男子俊朗的面容总是飘着一层阴云,眉头微锁,她想宽慰他一些:“公子,如今仙门中人对霍决的厌恶已经到了巅峰,只要一呼定然百应…我们…”

    “算了。”

    徐述白打断了她,缓缓睁开眼睛,端起茶水,微微摇晃茶汤,并没有品尝:“这茶怎么这么淡。”

    他身侧放着一本书,他放下茶盏,捧起那卷书,细细看着。阳光暖暖的覆在他身上,眼中印着秋日午后的耀眼金黄。

    其实这一切,他都预料到了。

    一个天生魔种隐匿仙门,定然是另有所图,一桶一桶的脏水很容易泼在一个本就是灰色的人身上,极端的情绪会被迅速点燃。

    而霍决也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什么以恩报怨的圣人,他有恩必报,有怨也必报,因此爆发仙魔大战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再后面,齐无恙出现,师徒彻底决裂,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这个世界上,他只有两处软肋,一个是苏诺,一个便是齐无恙。他不知道苏诺才是小桃,而他以为小桃带着恨离开他了,短时间内,他不会相信苏诺。

    而且只要齐无恙还在,霍决就伤不了他分毫。

    这就是人类的七情六欲,愚蠢不堪。

    因此,他并不怕他。

    更何况,自己本来就不在乎生死,自己在乎的,是什么呢…他若想做魔尊,若想做仙尊,都是很容易的事情,但他想要的,却不是这些。

    他只觉得——

    魔,凭什么只能躲缩在那瘴气蔽日的千里关山之外。

    是啊…凭什么…

    等到天下再无麒麟,再无灵气运转,再无仙魔之分,人人都是魔,那也就没有谁会更低看谁一头,谁会比谁高人一等。

    他缓缓的放下书本,风翻看书页,簌的吹到第一页,露出一个名字,那是一本玄颢传,上古战神的传说。

    他也无心再读,忽然想起那个少女。

    最初的时候,她喜欢穿着湖蓝色衣裳,安安静静的躺在阳光下看书,与世无争,偶尔会对他笑一笑。

    后来的时候,成为了祝小桃的她,总是一袭灰色粗布衣裳,容颜清秀,并不绝色,但那出尘的气质,却让他一眼便认出来了。

    再后来,她和他之间,总有了些隐隐的隔阂,他知道,就算恢复了身份,她也不可能再嫁给他,她心中,多了一个人。

    他是魔,却最懂人心。

    唯一料不到的是,他自己的心,他爱上了她,以至于她成了这个计划唯一的例外。

    婚礼上,霍决带走了她,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看见她,心中的疼痛会少一些。

    他抬眸看向远方:“找到了吗?”

    朝霜低头,支支吾吾:“公子,我…”

    晚云死死抿着嘴唇,上前一步道:“公子,这可是七毒蛊啊,为什么要如此折磨自己,您能不能不要…”

    “给我。”

    他语气很淡,朝着某一片落叶失神,声音裹带着秋风,凛冽非常。

    朝霜叹了口气,缄默片刻,还是把手中的瓷瓶递了过去。

    徐述白拿起青玉色的瓷瓶,拔掉塞子,七只七色蛊虫爬了出来,在手心缓缓蠕动。

    他知道,这会是一条痛苦而且艰难的路。

    但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只有七毒蛊,又名噬魂蛊,只有七毒蛊毒,能燃烧七情六欲,能克制情魄。只有经历过七毒蛊的日日噬咬,承受椎心入骨,肝肠寸断之痛。

    才能溶掉魔的情魄。

    真正炼化了自己。

    正因为这过程太过于痛苦,从古至今,没有一个魔能成功忍受,成功剥离情魄。

    但他没有选择,他必须成功。

    所以,他选择了七只最凶煞的母蛊,一能敌万。

    他讨厌人类的七情六欲,也讨厌会心痛到难以呼吸的自己。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低哑道:“你们守在水榭门口,三十三日,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