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统测

    五月中旬的时候，全市的初三学生迎来了第二次市统测。

    按照县教育局的安排，这次统测要严格按照中考的要求来做，连试卷也要全县统一批改，出成绩后还要召开质量分析会。

    学校领导相当重视，不仅给每个考场排了两个监考老师，还像中考那样随机排布了学生的座次。

    看上去离中考只差了准考证、摄像头和金属探测仪了。

    但实际上很大一部分人的心思都因此活络了起来。

    舒颜和祁修远碰巧分到了同一个考场，与他们在同一个考场的人都乐坏了，唯独在另一个考场的冯赟直叹“缘分啊缘分”，然后得到了齐刷刷的两声“滚”。

    他俩原本还担心在这么正式的模考中作弊会被抓住、被波及，但后来发现大部分监考老师并没有严格按照中考的要求来执行，有的老师甚至还在监考时翻阅书报或是外出抽烟，实在是水得不行。

    于是想作弊的人依旧肆无忌惮，两人也默契地没做任何挣扎，和从前一样“力所能及”地在考场上提供了“帮助”。

    看样子学校领导层的全面模考计划应该是泡汤了。

    舒颜可不想管这些，她只想知道，自己究竟有着怎样的水平。

    目前她已经补完了各科的知识点，但在综合应用方面，始终觉得差了那么一点儿。

    她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塞完了三年的内容，不仅仅是因为她对各科知识有一点点模糊的印象，更因为她夜以继日的艰苦付出。

    累是真累，但心里也是真的高兴。这种付出就有回报的感觉，可是工作时鲜少体验到的。

    如果可以，她其实愿意一直做一个学生，一直享受着师长的关爱，一直不用面对成年人的各种纷扰，只用专注于学习。

    可是她不能，她不可能不成长啊……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在一个好的环境里成长为一个更出色的人。

    舒颜全力以赴，把这次统测作为一个检验的机会。

    唯一的遗憾就是需要给同学比划答案，没有太多的思考和检查时间。

    祁修远也不遑多让，他的座位在教室中心，四面八方都是望眼欲穿的人，他头都快挠破了。

    他一般是通过挠头的手指数传递答案，几场考试下来，他左手挠完右手挠，前挠、后挠、左挠、右挠，属实是又累又烦又胆战心惊。

    但两人的这一通操作也有那么一丝丝好处：不等他们互相对答案就能知道哪些题不一样了。

    因为一下考场就有得了双方答案的人替他们盘点：“你俩第几题和第几题答案不一样”。

    真是谢谢了，你人还怪好的嘞……

    两人一个眼神交汇后就迅速看起了题，还真没把任何在选择填空中出现的问题带出考场。

    几天后的某个午自习，杨惠满脸喜色地叫走了两人，提前分享了她打探到的消息：舒颜和祁修远分别排在年级的一二名，并且分列全县第十四名、全县第十七名。

    祁修远平静地点了点头，目光投降旁边的人。

    舒颜倒是笑着应了几句，但看起来也没多少意外。

    整个办公室里，最激动的是各科老师，最淡定的反而是这两个学生。

    “老师，那全县最高分是多少呀？”

    等老师们看上去没那么激动了，祁修远终于有机会问出了舒颜也很好奇的问题。

    “哎呀，这个我暂时也不清楚，当时光顾着看你们俩的成绩了。”

    杨惠是在教务主任的电脑上瞧到的成绩，除了关注班上这两员大将，她压根儿没来得及去看第三个人，她甚至都不清楚电脑里有没有除了本校学生之外的成绩。

    “这样，你们先回去上自习，差不多晚上就会有正式的成绩单了，我也打听一下县里其他尖子生的考试情况，到时候再给你俩好好分析一下。”

    两人点头应下，正准备回班级时，杨惠又重复起她方才激动之下说了无数遍的话：“一定要稳住啊，再接再厉，考到市里面去，最好是考到市一中，一定要去看看外面广阔的天地。”

    两人再次郑重应下，终于得以离开办公室。

    晚上第二节自习时，教室里已经人手一张成绩单了。

    所有人都没了做作业的心思，纷纷研究起各人的成绩和排名来，连舒颜和祁修远也不例外。

    除了统一下发的班级成绩单，他俩手中还有一组杨惠单独抄录来的数据，包括年级前十的各科成绩，以及全县前三名的总分。

    杨惠也很遗憾，作为一个小镇上的普通班主任，她实在拿不到秀山中学以外的学生的具体成绩。

    但舒颜和祁修远已经很满足了，再三谢了老师。

    凭着主三科的优势，他们俩的总分在按照中考标准折算后，不仅超出了年级第三一大截，更直接排进了全县前十。

    这是秀山中学的学生从未考出过的成绩。

    秀山中学以往也曾有人考入市重点，但都是在中考时意外发挥得好、以压线的分数考进去的。平时模考时，老师们从未看到过如此大的希望。

    而此时，双子星看得见摸得着，正在教室闪闪发光。

    杨惠喜出望外，在班上大夸特夸，情绪比白日里还激动。

    除了这两人的成绩格外耀眼外，4班不少人的成绩都有了质的飞跃，他们也都在沾沾自喜，为自己的“进步”高兴着。

    杨惠心里也明白，这与随机分的考场脱不了干系。

    她悉心教导了三年，仍未让某些孩子学会诚信、学会真实、学会向上。

    但她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可她也懒得去追究，更管不了那些自甘堕落的人。

    她只希望那部分有追求肯上进的人能对自己负责，能够保证自己的成绩都是真实的。

    就目前而言，她希望舒颜和祁修远能在中考时稳定发挥出这次模考的水平。

    但看到各科具体成绩和位次的舒颜，却远不如白日里光听见排名时来得轻松。

    “你有没有觉得这次阅卷太松了？”她拍了拍前桌的肩膀。

    祁修远侧过身来，推了推眼睛，又指着成绩单上的几个数据，“有点，尤其是文科，每一科都比我预估的高了好多。”

    “就是，政治居然给我批了99分，离谱了吧？怕不是沾点边就给分吧？”

    尽管舒颜上辈子是个文科生，但政治于她而言一直都是很玄的东西；即便初中知识点简单，她也不认为自己有考99分的水平。

    冯赟闻言插了句嘴：“自信点，是因为你答得太好了！”

    他现在是无条件膜拜身边这两位“大神”，见不得别人说他们不行，也听不得他们自己觉得自己不行。

    他用笔敲着成绩单：“你们看啊，沈园园排班级第三、年级第十六、全县四百多名，但是比你俩低了快40分。不是老师批得松，是你们前面的考太高断层了。”

    “喂，你清醒一点，”舒颜扒拉出他的英语答题卡，指着他的英语作文道：“你这狗爬字，内容那么烂，中间还有三处语法错误，居然还给了满分，你觉得合理吗？”

    虽然他们没法从成绩单上看到各科各个模块的分数，但像英语这种由选择、填空、作文构成的试卷，实在很容易通过客观题推出唯一的主观题分数。

    “嘿嘿，是高了那么一点点，但这说明县里的大部分人写的还不如我呢，多给我一两分也不冤。再说了，我和你们俩不一样啊，以你俩的水平，分数要高过县里的绝大部分人实在是太正常了。”

    “可是中考咱们是和全市的人一起竞争那么点名额 ，要比的是那些城里的人。”

    舒颜试图说服他，但冯赟大手一挥，仍旧笑嘻嘻的：“放心放心，凭你们的实力，市一中肯定没问题！”

    祁修远伸着手给他轻轻鼓了个掌，半开玩笑道：“我承认，在自信这方面，我们远远不如你。”

    舒颜跟着点点头，继而又问同桌：“你呢？加把劲儿啊！别英语提起来了倒让数理化落下去了。”

    “哎哟都是这个提高班闹的，害我一看题就烦，都没开始思考就觉得不会做了。”

    冯赟排在班级第四，总成绩看着还行，但对比和他同层次的其他人来看，他曾经最擅长的科目全然没了半点优势。

    祁修远细细看过他的成绩和答题情况，这会儿给他分析道：“最后一个月了，赶紧把状态找回来吧，你这成绩还有挺大的进步空间的，到时候冲一冲市里的学校不是没有可能。”

    “嗯嗯嗯，”舒颜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再次使出了杀手锏：“如果你和祁修远一个在市里、一个在县里上高中，那平时就没有一点儿时间见面了。而且县里的高中假期还爱补课，你不仅没时间和朋友聚一聚，还没多少休息的时间。”

    冯赟捏着下巴想了想，而后皱紧了眉头：“可是我全县四百多名啊，怎么考都上不去吧？”

    市里除了那几所一级完中，其他学校是不对县区招生的。但按往年的录取比例来看，至少全县前一百才有希望考入那些学校吧？

    “这不是还有一个月嘛，努把力，你可以的！”

    在舒颜看来，冯赟在知识点的掌握上没问题，脑子也转得快，就是浮躁爱玩了些。虽然他这次统测的名次变动不大，但看得出他并没有完全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好好练练，中考是有很大的机会的。

    不说市一中，三中、六中、七中、十中，总能试一试吧？总比县里面的两所普高强吧？

    小舒老师对他很有信心，小祁老师也跟着点了点头，强行把他拉入了日常学习小队。

    或许是这次的统测结果实在是令学校惊喜，周六早上初三年级没有补课，而是在操场上召开了年级大会暨中考动员大会。

    考前一个月才开始动员，舒颜也是头一回见。

    不过这也可想而知，往年学校是有多么的破罐子破摔。

    学校可不管这动员及不及时，他们要的，是让这振奋人心的成绩给同学们带来动力。

    一大早广播里就放起了《我的未来不是梦》、《我相信》、《怒放的生命》等歌曲，体育老师组织好了各班队伍，又带着唱完了几首励志歌曲，领导才姗姗来迟。

    校长和教务主任相继发表了充满了关爱和激励的长篇讲话，听得底下的人昏昏欲睡，连掌声都显得死气沉沉的。

    等大领导提前离场后，情绪激昂的年级组长接过了话题，音量瞬间高了几个分贝：

    “同学们，本次市统测，我们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哔——”

    不知道他碰到了什么，音响发出了尖锐的声音，场上有人缩了脖子，有人捂了耳朵，一个个面露痛苦神色。

    年级组长拍了拍话筒，“咚咚”两声后，他继续说到：

    “本次统测，咱们年级的平均分取得了重大进步，高中上线率也有了极大的提升！”

    “哔——”

    音响又诡异地叫了起来，场上的人又捂住了耳朵。

    年级组长顿了顿，继续说：

    “年级上，有四个人达到了去年市级一等完中在咱们县的最低录取线！让我们对这四位同学，4班的舒颜、祁修远，6班王明亚，7班的孙维，报以热烈的掌声！”

    “噢！”

    这三个班的学生在鼓掌时还不忘叫好，尤其的4班的吼声和掌声，明显盖过了其他班。

    他们是实打实的把两个人的荣誉当成全班的荣誉，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

    杨惠在掌声中苦笑：“要是你们所有人都能老老实实取得进步，腰杆可比现在直多了。”

    趁着嘈杂，杨佳婷碰了碰旁边的人：“题目简单，作弊盛行，还有阅卷宽松，他是一点儿不提啊！”

    “就是说，”郑小雅点了点头，“他现在倒是高兴了，等中考时难度一上去，监考一严格，阅卷再标准化，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的。”

    他当然笑得出来，秀山中学的整体水平向来没多大变化，区别只在于尖子能不能冒出来。

    如果中考时仍能出现这样喜人的成绩，领导们不得乐疯了。

    但舒颜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巡视的体育老师盯上了。

    老师一再示意同学们闭嘴，她也没敢做多余的动作，只能老老实实站好，继续听着上头的讲话。

    “在这四位同学中，舒颜同学和祁修远同学，遥遥领先！不仅远远超越了年级上的其他同学，更进入了全县前十！这样的成绩，值得我们所有人祝贺，更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

    “好！”

    在4班同学都带头下，操场上又响起了一阵掌声。

    舒颜默默低下了头，悄悄隐匿于众人之间。

    日头逐渐烈了起来，但瞧年级组长那架势，不知道还要说多久。

    她默默掏出了先前揣兜里的习题纸，思考起上边的题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