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部曲。

    “什么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我不服！”

    小相爷刚回府，韩大公子今日随韩将军到相府里议事，韩大公子对那些部曲的人在凌云洲面前假意奉承、唯唯诺诺的样子颇不服气。但他自然不敢表露，直至回到自家马车中，才愤愤不平地抱怨：

    “休得在此处胡言！”韩将军闭着眼睛，告诫儿子。

    “父将，你看他不过打过几次胜仗，”韩大公子急躁起来：“他就是运气好，每次一出手，对手就蔫了，每次胜仗，都是捡的便宜，没有真刀真枪的拼杀过，只是敲打对方一下就议和。”

    凌云洲年纪比他还小，方才豪不露怯地地敲打他们这些部曲，警告他们听令行事，韩大公子心中自然不服气：“我看他就是一个怂包，借着相爷的威望，狐假虎威！”

    “不服？”

    韩将军听了这话，剜了自家傻儿子一眼，怒斥道：

    “骑射、搏斗，你什么时候赢过得了他了，才有底气说不服！”韩将军虽早知儿子目光短视，行事顾虑不全，听儿子说出这么没有见识的话，倒不如家里女儿有见识，气不打一处：

    “就连然儿都能看出，凌云洲城府颇深，他若是那种，为了军功和威望，只知搏命拼杀的少年将军，我们行事，那便容易多了！”

    凌云洲虽年幼，相府的老部下都深知，这位小相爷虽年纪轻轻，对于权谋算计，官场的波云诡异，部曲中的利弊权衡，老谋深算与凌相不相上下。

    “你年纪不比人家多几岁，就顾着享乐，妾侍都娶了几房了？”

    “小相爷年纪轻轻，常年征战在外，身边可是连个女眷都未曾有。”

    “所以爹才有意撮合妹妹和小相爷。”

    韩将军知道自己家儿子秉性，好赖话有时能听得三分，继续道：

    “部曲那些老将军，朝中那些官员，都是老狐狸，怎会看不出这小相爷城府颇深不好应付，那些人，人前人后都尊一声凌云洲一声小相爷，既是一种对相府的巴结，也是一种敬畏。”

    韩大公子看到父亲要将怒火引到自己身上，转移了话题：

    “凌相不在，我看这小相爷就是要打压各部曲，到时候他只顾着掌权，置相爷生死与不顾，我们该怎么办？”

    “哼！”

    当年各部曲随相爷厮杀四方，挣下了缦国这一方国土，如今缦国太平几十年，军将的用处不再，朝中对军将的打压意图，确实做得明显了。

    此次，凌云洲借故打压，各部曲的怨气恐怕也不比瀚海部曲少。

    “压不压得了，那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相府在缦国权势鼎盛，为解君上忌惮，凌相将手中兵将重整为部曲，分散在都城四处，虽已经相安无事多年，韩将军是凌相的部下，他不甘，他希望有一日凌相能带领部曲，重返战场，重获荣耀。

    此次凌相护送世子回朝，这等大事，理应大赏，但君上却找借口扣住了相爷，这是对相府有所忌惮。

    谁都能看出，这缦国局势，风雨欲起，相府事务有凌云洲暂管，一切照常运作，相安无事。

    *

    云轩阁。

    “啧啧！”

    千芮在房中挑灯看着方才司管塞给她的“小人书”看得心中啧啧称奇，谁说古人保守的，这几本小人书讲男女闺房之事，说得颇为明白，通俗易懂，只是关于女子受孕之理，却都是胡说八道一通。

    本是令人害臊不已的书，千芮看得津津有味，她好歹上过医学院的，男性尸体的标本都见过，何况这些男女抽象画，千芮心中想着这些“小人书”有些地方画得太夸张了，但这里的人生理知识的普及意识还是可以的。

    云轩阁初次纳哑奴，还是纳了个新来的，几个司的司管不敢怠慢，轮流调教了几日，如何奉茶，如何备食，相府的礼仪、忌讳，都一一交待清楚，明日要将千芮送过去之际，不忘给她发一本“小人书”科普一下男女秘密之事，方才敢把她送过去。

    千芮对这位即将要伺候的主子不免产生了好奇：小相爷什么人物啊，自己只是要成为伺候他的小奴婢，这几日，这些司管连带着对她都格外客气起来。

    一早，司管们将她扯起来，梳洗打扮一番，几个司管煞有介事地，便把她领到小相爷的云轩阁处交接，齐声行礼道：

    “伺候小相爷事宜，奴婢们已经教导了千芮，教导不周之处，还请窦管家见谅。”

    “好，各位司管辛苦，赏。”出来交接的是云轩阁窦管家，一个看起来和蔼又慈善的大伯伯，满脸堆着笑意，跟身边几个板着脸的侍卫形成鲜明对比。

    “谢小相爷！”

    几个司管按例拿了赏退下之后，迫不及待地退下，仿佛害怕多留一会儿会遇见鬼似的。

    叫窦管家的那老头，上下打量了千芮一番，指着她对身边侍卫们说道：

    “没想到，这哑奴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啊。”

    侍卫们仍板着一张脸没有接话，窦老头围着千芮，转了一圈又说道：

    “可惜不能讲话，对了，还听不见，啧啧，可惜了，可惜了。”

    千芮心里默念：别以为说什么我听不见，我能，我能说话，可惜，可惜我不敢说啊。

    窦管家话音刚落，千芮突然回过头，眼睛直勾勾地在她身后正放松地盯着她，附和窦管家的话点着头的几个侍卫，好家伙，在她面前装严肃，在背后指指点点。

    千芮的眼睛对上身后几个侍卫，立刻堆上了灿烂的笑脸，仿佛在说，好奇就看呗，我不在意。

    千芮再转过头，几个侍卫的气场就没那么严肃了，任谁被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笑意盈盈地盯着，也都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窦管家从小把小相爷服侍大，瞧到小相爷开始纳个女奴婢，小相爷第一次同意纳的哑奴，好奇之外又有些笑逐颜开，继续围着她嘀咕，那样子就跟给儿子选媳妇似的：

    “这不能说话，本来那闷小子就不爱讲话，这下不就更闷了吗？”

    “这以后生孩子，没问题不会是哑巴和聋子了吧。”

    千芮腹诽：你孩子才是哑巴聋子，你全家都是哑巴聋子。脸上却仍堆着一脸天真的小看着管家。

    “那好吧，嗯—你去伺候吧，小相爷人在书房。”

    窦管家心里盘算着，云轩阁身边伺候的都是不拘小格的男人，一个模样标志的小奴婢进来，还不阴郁笑得挺可爱，说不定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相爷就开窍了呢。

    窦管家往书房的方向指了指路，笑眯眯目送着千芮往书房走。

    千芮回头看到窦管家脸上那暧昧的笑容，仿佛，是看着一个可口的点心送进他宝贝主人嘴里。

    想起昨晚睡前被塞得“小人书”，加上窦管家这暧昧的表情，听说古人都是成婚之日才见到对方，他们是如何做到跟初次相识的人行周公之礼的，千芮还没见到小相爷，还生不出什么应对之策，心中不免有些害怕。

    千芮进了书房，四处看了看，没人。

    这几日，几个司管反复教导，在小相府要恪守相府例律，不得唐突不得造次，教导身为哑奴要精心伺候主子日常工作和起居不离左右。

    可这，人都没见到。

    面前的书柜，突然从里面被打开，千芮吓一跳，反应过来这是书房的暗门。

    好在她经过几日的训练，没有惊吓出声。

    “谁？”

    暗门内传来凌云洲警觉的声音，千芮故意发出较大声响，从暗门处光明正大走进去。

    暗门里的空间比外面的书房看起来要大得多，布置与外面差不多，只是多了几个看起来装了什么宝物的大柜子。原来，暗门之内才是真正的书房。

    千芮快步走到凌云洲面前，用了只有哑奴会用得姿势跪下，跪下之前眼睛匆匆往小相爷身上扫了一眼。

    没错，眼前的小相爷正是那日差点撞死她，仙气飘飘地骑马飞驰的绝世美男。

    千芮暗喜，老天待她不薄啊，服侍这么个美男子，也算有眼福了，这样的极品大明星光远远看着就养眼。

    “小相爷，这是你前日亲纳的哑奴，人送过来了。”

    窦管家跟进来，跟小相爷汇报。

    凌云洲坐在书案旁，听到这话也没把目光从手里的折子中挪开，竟然都懒得抬眼看她一下。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千芮看到小相爷手边的茶盏，热水已经见底，轻轻走到小相爷身边，将茶盏拿到自己面前，看了一下，茶色尚且浓郁，这才慢慢将热水往茶盏中添。

    这小相爷气场强大，浑身就跟结了冰霜似的让人不敢靠近，让人不由得紧张，司管们教导过，茶盏的水只需添到七分满，千芮收水的时候，不小心将一些茶水洒到书案上，千芮就这要把茶盏放回小相爷面前的动作，用自己的衣袖从容拂去水渍，面上只假装自己根本不知自己将水撒了出来。

    凌云洲看完了手里那本折子，合上后，才不咸不淡地说道：

    “我现在不需要人伺候。”

    “喏。”水撒书案那一幕，窦管家看着都为千芮这小姑娘捏了一把汗，幸亏小姑娘机灵，掩盖了过去，若是小相爷身边的侍卫洒了这名贵的书案，可能会吃几个军棍。

    把人领出来后，窦管家心中发愁，这小相爷不要哑奴伺候，纳人家入云轩阁做什么？人水灵丁的一个姑娘，眼皮也不抬起来瞧一下，　　身为管家，总得给人家小丫头一个差事。

    窦管家生疏地用笔写下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可会做菜？”

    千芮微笑着摇头，她哪里知道小相爷啥口味，就算会，也不敢说自己会。

    “可会泡茶？”

    千芮接着微笑摇头，也是看了几日前的哑奴考试，哑奴泡出一杯好茶，流程繁琐，她才知道所谓的“会泡茶”，不是她想的那种往茶叶中加加热水那种泡茶。

    “可会歌舞？”

    千芮继续微笑摇头，这个是真的不会，一窍不通。

    窦总管挠头，说道：“这哑奴啥也不会，可怎么安排？”

    窦管家这几日已经跟小相爷身边几个常年跟着的侍卫打听过了，小相爷已不再是懵懂少年，身边愣是一个女人都没有，再如此下去，恐难成“大事”，思及此，窦总管手一挥。写到：

    “负责烧水伺候小相爷沐浴。”

    千芮提笔写下：

    “千芮懂唇语，管家对着我吩咐便可。”

    窦管家收起手里的笔，嗔怪道：

    “不早说。”

    “浴房在那边，小相爷每日申时要沐浴，时候不早了，快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