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飞鸟一言不发，只是快速不停地翻看着，下一张，再下一张。

    她想要找到杜栖树第一次给她拍的那张照片。

    杜栖树却像是知晓了她的意图，用手遮住了相机屏幕，“差不多了，他们要走了，我们也快跟上吧。”说完，他从邓飞鸟手中抽走了相机。

    他这番样子，更让邓飞鸟觉得他心中有鬼。

    那张照片得拍成什么样才能让他一次又一次阻止她看到啊？！

    回学校的公交车上，杜栖树坐在倒数第三排左边靠窗的位置，邓飞鸟跟在他后面上车，顺理成章地坐在他旁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邓飞鸟有些累了，靠在椅背上休息，而杜栖树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车子没开多远就进了终点站，众人被迫下车，站在一块儿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儿，怎么进终点站了？”

    “不是回学校的车吗？”

    ……

    沈嘉榕面露愧色地给大家道歉:“我们坐反方向了，得重新坐。”

    “啊？”

    “救命，这么多人还能坐错！”

    “天呐，好倒霉，我真服了！”

    “笑死我了，我们这么多人，没一个发现坐反了的。”

    大家反应各有不同，好在就算有人抱怨，也只是口头说说，大家最终一齐上了真正的回程的车。

    这一趟，邓飞鸟依然是坐在杜栖树身旁。她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悠悠地闭上眼睛，准备进入睡眠，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

    “咕~”

    声音并不大，她心虚地瞥了一眼周围，看起来是没有人注意到的，毕竟公交车行驶的声音加上街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应该是完美掩盖住了。

    她放心了，收回视线，正准备再次闭上眼睛。

    “饿了？”

    杜栖树的询问突然在旁边响起，她吓了一跳。

    “啊，什么？”她转过头，神情有点儿疑惑。

    “刚才你……”杜栖树看着她的肚子。

    邓飞鸟抢在他说出来之前打断他，“啊，哈哈，是有点饿……你不饿吗？这都一点多了。”她把手机拿出来，屏幕上的时间清晰地显示着13点17分。

    “有点。”杜栖树点点头，很坦率地承认自己也饿了。

    邓飞鸟伸手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杜兄，挺住啊！”

    “我觉得……你还是关心下自己比较好。”杜栖树这么说着，视线又转移到邓飞鸟的肚子上，停留了一秒，同时用手轻轻地把邓飞鸟放在肩膀上的手拿下来了。

    邓飞鸟面带尴尬地迅速捂住肚子，低着头告诫了肚子一句:“懂点儿事啊，别叫了！”

    “咕~”

    像是在和她作对一样，肚子偏巧在此时又叫了一声。

    “真叛逆啊……”邓飞鸟抚额，无计可施。

    然而没过一会儿，坐在最后排的沈嘉榕发话了:“同学们，待会儿我们去吃火锅怎么样？”

    火锅！邓飞鸟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觉得沈嘉榕此刻就是天使降临人间。

    她第一个举手附和:“好好好！我同意！”

    其他人自然也都是乐意的，累了一上午，没有不想好好吃一顿的。

    于是行程的目的地暂时变了，他们提前下车去吃火锅。

    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前往火锅店，眼冒绿光的样子像极了邓飞鸟开玩笑说的那句话——我觉得我现在能吞下一头牛。

    整个小组分成两桌坐，一些人围在一块儿点菜，围不过去的就……爱干嘛干嘛。

    邓飞鸟兴奋极了，蹦蹦跳跳地去调蘸料，调好后用手指戳了戳尝一尝，满意地给自己点了个赞。

    她端着碟子，献宝似的拿给杜栖树，“我的独家秘方！你尝尝。”

    杜栖树正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看手机，听了邓飞鸟的极力推荐，拿过筷子将信将疑地蘸了一点放进嘴里。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邓飞鸟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店里的灯光映在她眼里，像星星一样亮着。

    杜栖树没有立即回答她，只是点点头，又拿过了旁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才慢慢地说:“挺好的，就是味道重了点。”

    “嗨呀，蘸料嘛，直接吃当然味道重啦，你等会儿把菜和肉放里面滚一圈再吃，保证你会喜欢的！”邓飞鸟浑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的意思是……等会儿我要用这个吃？”杜栖树看上去很抗拒，表情不太好看。

    “你不乐意？不乐意就算了吧。”她气恼地撇开头，不想看他。

    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回到桌子边，梁安注意到了他们俩这边的情形，走到两人中间，凑近了看那盘蘸料，半是吃惊半是愤懑地说:“好哇杜栖树，我们家飞鸟竟然给你调蘸料了，我都没这种待遇。”

    “我给自己调的，给他尝尝而已。”邓飞鸟微仰了头，嘴硬道。

    “安姐，走，我给你调。”邓飞鸟又说，赌气一般。

    “好啊，虽然我已经调好了，但我更愿意吃你调的！”梁安从后面推着邓飞鸟，两个人走开了。

    杜栖树看着旁边的杯子，里面的水被他喝了些，剩下的水此刻正因为周围人的走动而微微摇晃着，杜栖树将它拿起来，一口一口地灌进胃里。

    水流缓缓滑过口腔、喉管，他感到好受了些，直到半杯水喝完，他才放下杯子。

    邓飞鸟和梁安回来的时候一人手里拿了一小碗蘸料，说笑着坐在他旁边。正式开吃的时候，没人动邓飞鸟最开始调的那碗蘸料。邓飞鸟给自己调了一碗新的，而杜栖树，则在大家都回来后才去调了一碗蘸料回来。

    大家边吃边聊得热火朝天，天南海北的什么都聊，什么某某老师真变态啊随便布置一个作业就是5k字啦，什么下次要不要一起去玩密室增进小组感情啦，什么xxx你今天穿的衣服真好看哪里买的啦……

    邓飞鸟也和大家聊得很欢畅，只是没和杜栖树再说一句话。而杜栖树就一直不说话，闷着头吃菜，他们点的是鸳鸯锅，他只吃白汤里面的食物，红汤看都不看一眼。

    热腾腾的雾气弥漫在桌子上空，模糊了众人的视线，坐在对面的符霏霏让邓飞鸟帮她递一下勺子，邓飞鸟想也没想就拿起勺子径直伸手过去，沸腾的锅里汤汁飞溅到手上，烫得她一下子弹了起来。

    “嘶，好烫好烫好烫！”

    “邓飞鸟你没事儿吧？”符霏霏关切地问。

    “妈呀，邓飞鸟你别在这种时候掉线啊。”不知是谁说了句。

    梁安一把拉过她，看了一下她手的状态，在桌子上扯了张纸给她擦干净，“还好，只是红了点，没多大事，下次注意点啊，笨死了！”

    邓飞鸟一言不发，只是点了点头。

    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去，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就换成了别的事，邓飞鸟重新坐好，耳边却飘来杜栖树的声音:“这种时候就别谨记直线最短了。”言外之意就是你不会从旁边绕一下递过去吗？

    声音不大，也许只有邓飞鸟听见了。

    “要你管。”邓飞鸟咬着牙，小声地蹦出这几个字。

    梁安没听见杜栖树的话，却听见了邓飞鸟这咬牙切齿的一句，联想到那碗蘸料，猜到了几分，于是指着杜栖树面前那碗邓飞鸟调的蘸料说:“这个不是你调的吗，不蘸给我蘸吧。”

    杜栖树按住了碗，淡定地说了句:“我的。”

    “那你怎么不吃？”邓飞鸟可不淡定了，她想，你这不就是典型的占着茅坑不拉屎嘛，虽然在吃饭的时候想到这个有点倒胃口，但是你又嫌弃又不愿意让给别人这种行为妥妥贴合这个说法啊！

    杜栖树很慢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移开了视线，接着用筷子在锅里捞了片肉放进蘸料碗里，等到那片肉完全被裹上了蘸料，他才缓缓送进嘴里。直到那口肉被吞下去，他才又看向她，那神情好像在说——可以了吗？

    邓飞鸟无话可说了，冲杜栖树那边摆摆手对梁安说:“算了算了，随他吧。”

    然后杜栖树开始咳嗽，脸颊染上一层绯红，他抓过水杯把剩下的水灌下去，又拿过被放在一旁的店里的水壶，倒了满满一杯水，咕噜咕噜地往嘴里送。

    见他额头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薄薄的汗，邓飞鸟终于意识到有点不对劲，隐隐约约觉得是自己那蘸料的原因，便心虚地问:“你怎么了？不会是……因为我调的蘸料吧？”

    杜栖树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看他这状况，邓飞鸟有了个猜想，她索性直接寻求验证，“不能吃辣？”

    杜栖树点点头。

    猛然间，邓飞鸟变得手足无措。

    自己刚才故意作出的那些冷淡与忽视在一瞬间变得很残忍，她无法将它们从脑海中摘除，只能任由它们一遍遍地回放着。

    她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但是又安慰自己那不过是正常的反应。矛盾的念头互相斗争着，没个输赢。

    她有些不敢再看杜栖树，只能很慢很慢、极为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像是只说给自己听。

    那句小声的道歉，杜栖树听见了。

    其实说生气是不可能的，她并不知道自己不能吃辣，他没有理由怪罪她。

    她不过是一个会因为他人不认可自己感到不开心的女孩子罢了，有时候你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但是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又充满元气了，自愈能力强的吓人。

    杜栖树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像是在说没关系，又像是在说不是你的错。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

    吃完火锅后大家到路边等车，公交迟迟不来，邓飞鸟和梁安还有其他几个人围在一块儿聊天。

    她有些不太敢面对杜栖树，尽管在那件事上她并不是故意的。

    邓飞鸟一边心不在焉地和梁安她们说着话，一边偷偷地关注着杜栖树。后者靠着站牌闭目养神，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显得别样的宁静祥和。

    公交车来的时候，邓飞鸟怕闭着眼睛的杜栖树不知道，特意等了一下，还背朝着众人变着嗓子叫了一声:“车来了！”然后又立刻装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慢慢悠悠地上了车。

    梁安在后排叫她过去，她摆摆手表示拒绝。怀着一丝希冀，她选了靠近下车门的那一排座位坐下。

    杜栖树是最后上来的，他环视一圈车内，然后缓缓地朝车厢后头走去。

    邓飞鸟装模作样地看着窗外，假装毫不在意，实则紧张地攥紧了右手，杜栖树迈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心上。

    呼吸停滞了一秒，因为杜栖树坐下了。

    在她旁边。

    吃饱饭的邓飞鸟昏昏沉沉，车窗外的景物在视野中排着队短暂出现又很快消失，如此往复，她很快就困了。

    眼皮像有千斤重，她费力地撑着，最后发现那只是徒劳，失去意识之前，好像听见杜栖树在说话。

    他说:“我从小就不能吃辣，一点也不能，今天不怪你，是我没提前说清楚。”

    她终于沉沉睡去。

    随着公交车的行驶，邓飞鸟的头靠在椅背上一晃一晃的，最后向杜栖树那边倾斜着，杜栖树干脆靠近了她。

    很快，他感到肩膀一沉，垂眼看去，邓飞鸟靠着他睡得很香甜。

    那一刻，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心情浮现出来，是刹那间的纯粹与平和，带着丝丝点点的清新的香甜，像闻一棵橙子树上的刚长成的果子，那样的愉悦和满足，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不知不觉间，杜栖树也有些困倦，闭目养神间，似乎做了个朦胧的梦。

    “不要忘记我。”

    在睡梦中，他突然听见这句话，不自觉地蹙紧了眉头，猛然间清醒过来。

    他忍不住垂着眼看了看肩膀上靠着的人，邓飞鸟还在睡觉，他眉眼终于又舒展开，并染上了一丝温柔。

    邓飞鸟在公交车到站的时候被杜栖树叫醒了。“到了”，他说，没什么情绪。

    邓飞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靠在杜栖树肩膀上时猛地一下子弹开了，“对不起对不起！”

    杜栖树没说什么，站起身跟着大家一块儿下车。邓飞鸟下意识地抹了两下嘴角，确认自己没有流口水后才跟着下了车。

    下车后杜栖树与他们分道扬镳，他们要回学校，而杜栖树应该是要回他的出租屋。

    邓飞鸟满眼都是艳羡地看着杜栖树的背影，感叹了一句:“真好，我也想一个人住在校外。”

    “女儿翅膀长硬了要离开妈妈的怀抱了吗？我好伤心好难过……”梁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旁边，作出一幅悲痛的样子。

    “啊啊啊谁是你女儿！”邓飞鸟扑过去，摇晃梁安的肩膀。

    两人随着人流进入学校，邓飞鸟最后又看了一眼杜栖树离开的方向。

    他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素不相识的行人和街道两旁屹立的树。回转头的时候，邓飞鸟不巧与秋天的风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