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我的那个朋友不长这样。”森川双手比划，“她的个子这么高；她的头发这么长；她——特别白，特别瘦。老爹，您懂我意思吗？”
辣椒老爹跟着比划：“喔哟，比小安定还白，比小安定还瘦……”
“对啦！您一定能认出来的。”她一合掌，“如果她来，替我招呼她一下行吗？”
“行行。就说小安定在招呼男孩子……”
“行，您这么解释也行。”
不二在门外等。见她过来，微微笑了一下。他将阳伞举了起来。森川摇头：“不用，就在对面。”
街对面是一家小咖啡厅，门脸稍显朴素，里间是薄荷绿调的装潢，也算宽敞明亮。落地窗边列了一横排的白色高脚桌，不二问她：“你喝什么？”
森川不怎么想喝东西，但她确实得消费点什么，只得扫了几眼MENU：“你喝什么？我买单。”
“我来……”
“我买单。”森川以稍显坚决的口吻说道。
她不笑了，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不二反而笑了：“那，什么都行。安定决定吧。”
森川去柜台买了两杯冰柠檬饮。两人并肩在落地窗前。店员随茶送了两只小鸭子，一只黄色一只蓝色，掐一掐发出尖利的叫声。森川有点犯难，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因不二的出现而出现”的两个小物件。不二倒是颇有兴致地摆弄了一下，说：“我想要黄色的。”
“蓝色的也给你。”
不二摇摇头：“蓝色的给安定。”
森川不想在什么“蓝色的黄色的”的细枝末节处花时间，遂将蓝色的小鸭子放进包里，问他：“你没去参加开幕式吗？”
“翘掉了。”不二轻描淡写地说，“安定不也没去？”
我又不打网球，森川想。去年她倒去了，网球部的一伙儿对全国大赛及相关仪式看重得很，她甚至带了摄像机……森川中断回忆：“你怎么来了这里？”
“夏季漫展快到了，我想你会来的。”
森川将手指搭在杯侧，含着吸管没说话了。于是仍是不二开口：“没在画画了吗？”
“最近没有。”
“因为左手一直没有恢复？”
森川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左手康复的曲折历程：“后来摔过一次，所以有点……”
“摔过一次是指？”
“就是，不小心的。”
她看起来，像撒谎么？不二变严肃了，蓝眸睁开，笑意消失殆尽。森川视线下移，分神地想着此人长高了不少。当然，从外在表现看，她仅仅是盯着冰柠檬饮的水位瞧了片刻：“……其实我没生气。”
“……对我？”
“对任何人。”她说，“所以你不用在意。”
“不用在意？”
不二周助笑了，是她陌生的笑，眼神凉丝丝的：“不用在意什么，不用在意你的左手因为我而骨折，不用在意你一声不吭地走，不用在意你即便拼着一只非惯用的右手也要参加考试，考到青学之外的地方去？”他停了停，蓝色眼瞳笔笔直地看进她的眼底，“安定，我宁可你讨厌我的。”
森川哑然。她不是第一次见不二生气，但这怒气是因她起的，真真是头一遭。她扑闪睫毛，最终咬了一下嘴唇，借力似地说：“那真没有。”
“…………”
沉默什么时候如此逼人？森川现在真的有点无措了：“不是因为你。就是，和周助没关系呀……”说着支支吾吾了，“我大概明白你……”
“你不明白。”
行吧，森川默了。她盯着微微反光的杯沿发呆，余光里不二动了一下。
“手。”
掌心向她打开，那样白净修长的手指，指尖覆着薄薄的茧。森川说：“什么？”
“把手给我。”
森川犹豫了一会儿，左手抬起，慢慢放进了对方的手心里。并非多么让人脸红心跳的接触，少年饱满的指肌贴在她的腕处，沿着手肘慢慢上移，手心指尖俱是温热。森川紧紧绷了呼吸，十指蜷缩，身体无法克制地变僵硬了。即便理智明白对方不会如此，她的大脑正以火箭般的速度展开想象，想象着那五指急速收紧，用力——啪擦！将皮肉内里的骨骼捏成了齑粉，就像捏碎一个脆弱不堪的鸡蛋。
“……！”
相贴的肌肤一下子挣脱开了。
不二抬起眼来。
女孩子的颊边已浮了一层汗意，迎着光线微微闪烁。她的双唇微微打开，睫毛拍在眼睑上，粉罩衫下的锁骨随稍显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挣脱的动作不怎么激烈，仅仅是让手肘从他的掌心抽离一点的程度。可当那双琥珀般的瞳孔向他张开时，不二捕捉到了将散未散的恐惧感。
“……抱歉。我不是……”
她的嗓音虚虚浮着。片刻，才意识到左手仍被轻轻握着。不二握的是她的手背手心，不至于触发什么应激。但以寻常眼光判断，这个动作是暧昧了些、过界了些。不二似乎也察觉了这一点，因而俯下身去。
他将温暖的嘴唇贴在了她的手心。
森川：“？！”
栗色的碎发下，少年掀起了眼。海蓝色的眼眸以不容闪躲的力度直视着她。
“快些好起来吧。”他说。
森川仍处于言语不能的状态。不二微笑，松手，转而从球袋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玩偶来：那是一只熊猫造型的团子玩偶，黑白两色的毛绒间，嵌着两颗琥珀石似的眼睛，着实憨态可掬：“给你的。”
森川缓过神来：“……谢谢。”
“你收到了明信片？”
“嗯。”
语调上扬，含了一点促狭的意味：“故意不回我的？”
“……其实昨天才……”
解释不是必要的，但森川选择如实回答。不二一下子笑了：“昨天，你去拿了信件？”
“你，不是知道我在……”
“嗯，”他的眉眼一弯，“我知道哦。”
森川无话可说，从他的指间取下玩偶，“有人等你对么？”不二问。
“嗯。”
“那么我回去了？”
“嗯。”
他们在辣椒老爹的店面前分别。临行前不二对她说：“下次见。”森川囫囵笑了一笑，没回答。
LINE上终究是将不二的好友申请通过了。对方很快发了消息：［今天我很开心。］
森川在大太阳下沉默了一会儿，回复他道：［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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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巴说。
从辣椒老爹的店离开，她们顺路去了网红甜品店，一人买了一个甜筒举在手里吃着。森川咬下了甜筒的最后一块脆皮，再用纸巾擦擦嘴，问她：“什么？”
“不二周助，”这里有一个停顿，省略了一些内容，“我看到了。”
“……哦，你不用太当回事……”
两人往地下的停车场去。森川猜到她打车来，但没想到返程的车已安排妥当。地库里停放着大大小小的车，一排一排走过去森川只留意了其中的小型车辆，不防巴铃华突然说：“在那里。”
“哪个？”
“那个。”
那个——车外站着几个人的——穿着土黄色球衣的大面包车？
森川有点傻眼。
“你怎么拉了一面包车的人来接我。”她委婉道，“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顺路而已。反正今天……”
“森川！”
丸井注意到了这里，手臂朝她大幅度挥动。他拿着一个同款但是超大号的甜筒，森川十分好奇他的食速能否赶上这冰激凌的融化速度。至于其他人……森川下意识地找了找柳的身影，没找到，啊算了就这样吧。
“部里的前辈们懒得参加开幕式，叫我们来代劳了。”红发少年兴冲冲地说，“真怀念啊，我们八个人聚在一起的感觉。”
胡狼提醒：“赤也不在……”
“是耶！”丸井咬了一大口冰激凌，“我会连他的份儿一起吃的！”
有女性的说话声响起，同时有人从车里下来。柳，以及他的谈话对象：一位三年级的学姐。森川瞧她的个头瘦高，着紧致显身材的运动衫与运动裤，烫得卷曲的发尾从棒球帽后顺出来，搭配恰到好处的妆容，令人眼前一亮。至于柳，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淡淡撇开了去。
“你是森川同学？”学姐招呼她道，“初次见面，我是网球部的经理神崎。”
“真不好意思让你们绕路……”
“没什么的。巴同学说她要来接一个朋友，一年级的一下子兴奋得不得了。森川同学相当受欢迎呐。”
显然是客套话了。这车上的八九个人，同她称得上“熟络”的大约只有巴，其次是丸井，再其次是柳、真田等人，至少森川的标准里是如此的。她乖巧地笑一笑，再转过眼去看丸井：他的食速仿佛真的大于等于冰激凌的融化速度，半米高的一个冰激凌已经快见底了……
“你们买了Gelateria Marghera？”神崎说，“早知道让你们替我带一个了。”
“走到这里怕是也化了吧？噗哩。”
“前辈去买一个吧。”丸井格外积极地说，“江东区的NO.1冰激凌耶，机会多么难得！”
“也是。”神崎问，“走吗，柳君？”
柳说：“稍等。”
他折回了车上，再出来的时候拿着阳伞。神崎笑起来：“真可靠啊~”
森川没怎么看他，自顾自地拧开水瓶。咕嘟咕嘟，水喝完了，那两人也走远了。她合上瓶盖，问丸井：“怎么没见幸村和真田？”
“幸村说这附近有一家旧书店，拉着真田去啦。”
“我好像知道是哪家店……”
“难不成森川对这里很熟悉？”
“以前我常来的，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熟悉。”
丸井点点头，狼吞虎咽地吃下了最后一截甜筒。森川抽了湿纸巾给他，男生眼前一亮地道了声谢，擦完嘴，说：“其实我们看到了哦。”
“……什么？”她的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不二。”丸井比了一个拇指贴拇指的手势，“你们在交往吗？”
森川浅浅推测了下：巴看见了。丸井看见了。那么，是丸井陪同巴去印刷店？只有他们？
“没。”她说。
“快交往了？”
“不。”
丸井眨眨眼：“可能是我的错觉，莲二可能对你有点意思。”一连用了两个“可能”。
“可能而已。”森川淡定道，“过了今天，说不定他就没那个意思了。”
“好冷酷啊。”丸井说。
森川朝他吐了吐舌头。
柳与神崎似乎去了好些时候，至于确切时间，森川不记得了。面包车是十人座的，软乎乎的，凉气也足，她就蜷缩在椅子一角，静静睡去了。再醒来时，面包车已经开到了夕阳映照的国道上。车身微微颠簸，后排则有细碎的交谈声。柳和神崎，Fine。森川打了个哈欠，巴说：“你醒了啊已经过去十年了……”
森川扑哧笑了。这一笑，引起了后方的注意：“醒了？森川同学睡得超级熟。”
“车上太太太舒服了啦。”
“看得出来。”神崎笑道，“你抱着你的包包，就像睡着了的树袋熊一样。要喝水么？”
“不用不用。”森川打开帆布包，“我有水呃……”
便携水瓶是带背带的，遭她唐突一拎，包里的熊猫玩偶被勾出来，掉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神崎眼前一亮：“熊猫？可爱诶！”
“……对吧怪可爱的。”
神崎掐掐熊猫玩偶，放回她的手心：“是上野动物园的春日限定吧？真的超可爱。但我听说超难抢哦？”
“是吗？朋友送给我的……”
神崎竖起拇指：“你朋友超够意思的！或者，如果是男生送的，搞不好对方对你有意思哦~”
“真的假的~”
面包车抵达立海大时，时针刚过六点，薄暮四合。森川预计网球部的这七人里横竖拨拉三个出来送女生回家，其中真田作为巴铃华的，呃，同居者，是铁板钉钉的。她踌躇着是否提出“自己回家便好”，而在柳主动提出“我送神崎前辈”的时候，踌躇彻底消失了。很好，没什么不好。这绝不是什么阴阳怪气的置气想法，而是：不二周助与她的这笔糊涂账，森川不想向任何一人解释。并且，她不认为在场的任何一人有权向她要求解释。柳？别开玩笑了。丸井已经说了是“可能”中的“可能”，她为什么要为一个潜在的可能性买单？
森川慢悠悠地系好了鞋带，慢悠悠地吸气，准备扯出一个“爸爸来接我”之类的善解人意之谎言。这时有人开口了：“我送森川吧。”
哈啊？
森川回头，看见柳生比吕士淡定的脸。她有点点石化：“柳生君我……”
我就不麻烦你了——本想这么说的。但柳生接话得比她更快：“正好有事想向你打听。”
“那……行。”
行吧，森川想。那还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