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客?”
父亲将西装外套挂到了衣帽架上,轻扯领带:“东京都的房子一直空着,不是办法。正好我朋友家的孩子来东京读书,索性租给他了。”
“我的房间还有东西。”安定嘟囔。
“不是锁了门吗?”智人看了看她,“急用么,我送你回去拿?”
“那倒不用……”
森川南那将菜品一左一右地端上桌来:“租金是其次。”她对智人说,“别是租给不爱干净的人,把房子弄得脏兮兮的可麻烦了。”
“入江博子的儿子,怎会不爱干净。”森川智人扒了口饭,“他在庆应义塾读书,生活作风想必不差。明天我们约了见面,我会同他聊一聊的。”
“我也想去!”安定说。
“倒是行的,我们约了明天中午……”
“正好,下午我得去学校。”
森川南那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怎么想和你爸一起去呢?”
“因为我要关照那个人,‘不许乱动我的东西’!”
次日上午,森川在家自习,中午随着森父出门。女孩子穿了军绿色的T恤与阔腿迷彩裤,栗棕色的长发扎成一把,只有一条细细的辫子垂在颊边,随着低头抬头摇来晃去。森父瞧了她好一会儿:“让你妈妈给你买点新衣服……”
“这是新衣服耶爸爸。”
“是吗?看起来与国中时没什么区别。”
“哪里没区别了!”
父女之间的话题,多少匮乏了些。幸而很快纸门被拉开了。“伯父您好。”满头橘发的青年微笑致意。森父起身:“奏多君吗?快请坐吧。”
入江奏多,庆应义塾大学一年级生。男生个头虽小,身材比例是极好的。他有一张清秀的脸,圆镜片后的深橙色瞳孔时时噙着笑意,森川认为他是一个林千鹤子式的人物。
那两人谈着房子的事时,森川垂下眼去,瞧瞧打量那男生小臂处的肌肉线条:是好看的,和柳很像。然后她意识到入江也是做运动的。正巧入江对父亲说:“我偶尔打一打网球……”
好家伙,森川想。全世界都在打网球。
“安定同学在立海大么?”入江的视线转到了她的身上,很自然,很丝滑,森川确定她先前的暗中观察尽数落入了此人的暗中观察之中,“去年我参加了U17训练营,见过不少立海大的优秀选手。”
“好巧好巧。”森川棒读。
话题没怎么深入下去。森川父亲对入江奏多很满意,就稍重要的细节做过确认后,将东京都的房子钥匙交给了对方。“若有什么不妥当的,日后再联系我。”他对入江说,“你去柿木中学站么?我送安定去学校,顺路可捎你一程。”
“多谢伯父。”
出发之际,森父去盥洗室整理。他一离开,森川忙不迭问:“你今天就去东京都的房子吗?”
“嗯,怎么?”
“我想去拿点东西,但不想爸爸知道这件事。”森川直奔主题,“下午,等我训练结束,我能过来吗?不会打扰你很久的。”
入江奏多笑一笑:“好。”
不等森川说完:“替我向爸爸保密……”森父便回来了。男人很疑惑地看了看她:“在做什么?也好。奏多君是值得学习的前辈,你多多向他请教。”
“是是~”
阵雨天气,地上湿漉漉的。森父的车将她送到校门前。入江摇下车窗,挥手。森川也挥一挥手,一条胳膊搭到了她的肩上:“谁啊?”
“好热,向日前辈!”
向日捏了一下她的脸:“我可看见了!一位帅哥送你来的。”
“是我爸爸送我来的!”
“你就说车上有没有帅哥吧!”
森川哼哼:“有,不仅有,我爸爸对他满意得不得了!”
“喔哟!见过父母了啊!”
“没错,他是庆应义塾的学生,优等生,我们互相加了LINE,晚上我要去和他见面——你就说我厉不厉害吧!”
向日频频点头:“你就说她厉不厉害吧柳君。”
森川:“?”
天地良心,她在这里大放了一通厥词,本指望着向日自行打住,谁知柳在身后,听了个明明白白。男生显然从图书馆来,肩上背着帆布包,手里握着一把折叠伞。森川咬牙:“向日前辈……”
哪有什么向日,向日早已扬长而去。女生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终是耐不住一跺脚,结果被脚下的水塘溅了一裤子水。啊——!!!森川无能狂怒在心里呐喊,这时有人递了纸巾给他。她垂下眼,瞧着那骨节分明的手,忽地什么脾气也没了。
“……是房客。”
“嗯?”
女生一捏拳头:“我说那个‘我爸爸超满意的庆应义塾的优等生帅哥’是我家的房客!”语气凶了那么几秒,软下去了,“我、我也不是非要向你解释……那不是事实,所以我不想人误会,你理解吧?你也是向日前辈也是,可她为什么不问我呢……”
她的发顶挨上了温热的掌心。森川一颤,这下完完全全石化在那儿了。
抬眼,她看见柳微微笑着:“我明白。”
这接触持续了不长不短的几秒钟,柳放了手。森川弯腰去擦溅在腿上的泥点子,动作很慢,心不在焉似的。可柳的影子一直落在她的脚边,静静的。她垂着头道:“你回去……”
“…………”
“你回去啦。”女孩子直起身,眼皮子仍耷拉着,声音恹恹地说道:“我也要去训练了,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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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来了啊。”入江说着,将一双塑料拖鞋给她,“下了这么大的雨。”
森川特意在包里塞了一件迷彩冲锋衣,眼下已经蒙了厚厚的雨水,所幸里头的衣服没怎么打湿,她将冲锋衣卷成一团装进塑料袋,麻利进门,关门。入江奏多失笑:“怎么慌慌张张的?这是你家。”
森川亮出卧室钥匙:“我赶时间。我,半小时内就能结束。”
她的房间位于二楼,自从上次离开时便落了锁。如今一脚踩进去,溅起灰尘无数。森川在心里“噫”了一声,放下背包,开灯。几乎空荡荡的卧室里,沿着墙壁放着几只半人高的纸箱。森川掀开顶部纸板,花花绿绿的美术用品被灯光照了出来。她皱眉,换了下一个箱子,内容整整齐齐的素描纸,以及画板画架之类的用具。森川从包里取出准备好的封箱带,将封口处一圈一圈地贴起来。脚步声响,入江踩着楼梯上来,手里举着两听可乐:“喝么?”
“谢谢。”的确渴了。森川伸手去接可乐,入江却将手举高了,微微笑着,眼里闪着精明的光。
“我有一个妹妹。”他说,话题八竿子打不着,“年纪与你大差不差。”
“所以?”
“跑到不认识的异性住处,接受对方给予的水或食物,这种事。她是万万不敢做的。”
森川瞳孔一颤,入江一笑,举起冰凉凉的可乐贴到了她的脸上:“没开封,安心喝吧。我同你父亲说过了,七点他来接你。这天气你一个人来,一个人去,若是出什么事,我负不起责任。”
“………………
“对了。”入江以闲聊的口吻问道,“我在书房看见了谱架和书,你学长笛?”
“你也学么?”
“我吹的是中音萨克斯。”入江比了个手势,“吹得超棒的哦~”
森川笑了一笑。气氛缓和下来,入江从包里取出了独立包装的黄油曲奇,两人挪到了客厅里,一边说话一边吃东西:“你的房间里是不是藏了什么?就像‘蓝胡子的秘密房间’那样。”
“对。”森川说,“偷看会变成石头的哦。”
“你串场‘美杜莎’了吧……”
傍晚,雨声淅沥依旧。雾间,远近人家轮廓模糊,内里灯光晕黄发亮。森川咬着饼干,朝着窗外持续发呆,忽地想起一桩事来:“入江前辈,如果有人——”
这时门铃叮咚作响。入江意外道:“你父亲么?来了!”
他往门边走,但是森川比他更快。只眨一眨眼的功夫,栗棕色头发的女孩子便蹿到了门前。再回头时,表情非常微妙:“入江前辈。”她一下子贴到入江耳边,那气息温热急促:“别说我在,你说你是新房客就行。拜托了!”
入江茫然眨眼,转头看门,再看一看猫眼,眉毛挑了一挑。
“哈喽,不二周助君。”
门开,来者的脸孔被照亮了。栗棕色头发的少年抬头,蓝瞳微微睁大:“……入江前辈?”他与入江在U17训练基地见过,眼下真真是个巧合。
不二显然是冒雨前来,一头棕发湿漉漉的,浑身上下滴着水,拧一拧便淌出一汪小溪——此乃偶像剧之套路。而事实是:打湿的状况固然是有的,只是据入江观察,不二是从小路对面的民居来的,换言之,森川家的对门是不二家。故对方的头发只是浅浅湿了一层,蓝紫色的衣襟上晕出一串深色的雨点。谈不上狼狈,但与平日到底是不同的。
“您……”不二偏头,看的是门侧木牌刻的“森川”二字。
“我是这里的房客哦。”入江笑眯眯道,“你找谁?”
不二微微皱眉,蓝眸敏锐、但不失克制地往室内转了一圈:“您介意我打扰一会儿么?”他的声音柔和而沉静,森川隔墙听着,一颗心脏快要提到了嗓子眼了。
入江瞟了一眼室内:茶几放了两听可乐,衣帽架上挂了女式冲锋衣,以及,他那摆满了43码鞋的鞋架上混了一双显眼的小尺码运动鞋,主打一个破绽百出。入江内心很麻,脸上仍笑嘻嘻的:“需要学业咨询或者恋爱咨询的话,恐怕得等一等哦。”
他将门拉开了些,伸手示意墙边的一溜行李箱:“如你所见,我们忙着搬家。等安顿了,随时欢迎你来。”
“…………”
蓝眼睛垂了下去。不二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
酝酿似地,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里……森川家的孩子,曾经是我的朋友。”
“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
“远远看见这里亮了灯,我就跑了过来。”他喃喃道,“抱歉。”
入江啊了一声:“也没什么……”
雨声衬着沉默,不二安静立着,半湿的棕发随风微微飘动。再开口时,他的嗓音柔和得胜过背后徐徐的雨。
“我很想她。”
小储物室里,森川倚门坐着,双眼睁得很大,掐在膝头的十指紧紧绞成了一团。
她听见入江道别的声音,门关,继而小储物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森川起身,腿部肌肉一阵绞紧,她从齿间溢出一声呜咽般的呻/吟。
敲门声顿时停了。
“……你没哭啊?”
开门时,入江很是诧异。女孩子单脚一跳一跳,艰难发声:“腿麻了我……”
待她坐下,入江将那半听可乐递了过来:“赤诚的告白,是吧?”
“是个鬼啦。”
入江失笑,不再说话,一口一口地吃完了曲奇。森川问他:“你晚饭就吃这个?”
“今天懒得做饭,怎么?有外卖推荐么?”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都很好吃。”
“那我点炒面吧。”入江看着手机说,“安定同学,快七点了哦。”
“啊对,我得上去锁门……”
“蓝胡子的秘密房间,是吧?”
女生威胁性质地朝他挥了挥拳头,上楼,拎了她的背包下来。雨幕里隐隐亮了车灯,她在噔噔噔下楼:“我爸爸到了!拜拜,今天很谢谢你。”
入江倚在门边看她:“你觉得,他发现了吗?”
“什么?”
入江抬一抬下颌,指对门。他的意思很明显了。
森川轻轻啊了一声:“那必然是发现了呀。”她将声调抬得高高的,刻意强调一个轻快感,“因为,他是‘天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