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林小野感觉承受不住。

    四肢白骸胀，麻，酸，痛，僵硬。体内却似乎有更强大的吸力，似乎也出现一颗像这样的“晶石”，似一个无底洞，在贪婪吞噬。

    撑得要爆炸，她开始恐惧，想拒绝。

    但是失控。

    一贯强大的体能不听使唤，她整个人被钉在原地，被动接纳一切。一寸寸凝固，僵硬。被包裹成藤蛹，感觉自己要变成花肥，可分明她在吸纳。

    精神飘远，神智朦胧。

    身体困倦，疲惫到顶点，就要达到负荷。

    体内什么东西漫过头顶，替代她掌控和决定——伸手，一把握住那“晶石”，骨头都在咯吱响，像是要把这东西捏碎。

    晶体锋利的棱角划破手掌，外层的厚厚晶体完好。内部绿色，却慢慢蒸腾减少。微微转动，那绿色随着重力流动，似乎融为液体。装在透明晶体的壳子里。

    这“晶体”像是一颗种子，整个晶体外层是一个玻璃容器，内部的绿色才是精髓。

    林小野来不及细想，只感觉血液饥渴难耐，想要更多，上瘾般主动吞噬，吸纳所有。能量流转汇聚。被吸收。融入骨血。到达极致的瞬间，

    感官无限放大，以她为圆心扩展开去——

    夜色就要降临。

    人都苏醒过来，藤曼却似乎在沉沉睡去。葡萄藤包裹成一个巨大的半圆球体，她正正站在圆心。

    近处，被吊在树上这三人醒过来，挣扎自救。旁边“舞会”落幕，人都聚在一起，寻着她而来。

    天空中，4架机甲巡视监视，螺旋桨声音吵闹，像虫子嗡嗡不停，最外层的藤条被烧焦枯萎，火力不停，各种炮弹投掷下来。头顶一层层被打开。

    不远处，开辟出一条通往她所在的路， 2台重甲开道，后面跟着4架战斗机甲，气势汹汹，往这边来。一路焦土，满地狼藉，烧焦的藤条渐变成红褐色，机甲一过就震成飞灰。

    再远一点，10几辆巨大的后勤机甲车，将整片庄园隔离，团团围住。

    被围攻了！

    可葡萄藤不再愤怒，也不再试图反击。它恹恹地打不起精神，软趴趴没力气，触手蜷缩着，新芽也停止生长。

    愤怒是一种高能量，它低靡，萎缩，虚弱。

    要枯萎了吗？

    感知到这些，林小野脑内闪过无数奇怪又大胆的念头，还没想明白，已经握着“晶石”，用意念控制，倒灌能量。

    葡萄田外层又遭遇一波猛烈的攻击，烧焦的藤条都焦化成一个向内弯曲的姿态，紧紧保护着内部的这里。

    这里，正在新生。

    不知哪里来的风，猎猎刮着，狂吹不止，吹的藤条抽芽，快速舒展，吹的女孩一头长发翻飞。从她周身起，泥土开始翻滚，围绕的藤条仿佛被注入活力，开始舞动。

    林小野却渐渐感知不到自己，失去存在。似乎在生根发芽，成为满园葡萄藤。一瞬间万籁寂静，再无悲无喜。

    “小野，你在哪里！”

    “小野……”

    不知过了多久，又似乎只须臾。

    很细微的声音，伴着风飘来，拨动林小野的神经。像一把火从脑子里烧开，蔓延至全身，凝固的血液热起来，动起来。

    唐荔他们来了！

    她这是在干什么？想当一棵树，醒醒，不不，只想帮帮它，现在挺好，有朋友们来找她了。

    林小野惊慌扔开晶石。拔出激光剑，还没起手，包裹周身的藤条就从内部层层滑落，脚下还有藤条匍匐着跟上来，却不阻碍，更像保护。

    她讪讪收手，急急走出几步，想去和小伙伴们汇合。

    忽然感觉被什么注视着。

    是那种她讨厌的目光。

    打量，冷漠，围观，怀疑……

    像看异类。

    像每一次在学校里，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各种目光齐齐射来。每一个眼神，每一声响动都带着信息，每个人都很可怕，

    她会一瞬间大脑空白，失去思考，失去声音，失去呼吸，失去自我，就像在空旷的房间，被无数盏大灯照着，无所遁形，就要被烤化。

    是谁？

    被谁看见了？

    林小野慌乱得甚至想躲回藤曼的包裹中去。就见最近的地方，三人挂在树上，缠绕成茧。她心念一动，三人被藤条牵引着远离了这边。

    不是他们。

    头顶打开个大窟窿，草木浓烟下，暴露黄昏的天空，烧焦卷曲着的大口子里， 4架飞行机甲盘旋着从天而降。黄昏为他们披上圣光。

    东南角，光影绰绰，最后一株藤条被连根拔起，拉起一大片藤蔓，机甲浩浩荡荡驶来，残落的叶片和葡萄被碾进土里。

    救援终于到了。

    唐荔心心念念的机甲队。

    林小野一颗心也砰砰直跳。

    被救赎的欣喜激荡胸口？可那不舒服的注视比刚才还强，从四面八方而来，从机甲里而来。带着浓浓的对抗感意味，似乎被当作靶子。

    有东西直直射过来。

    心脏骤停。

    熟悉的恐惧感铺面而来，林小野血液凝固，手足僵硬，不知所错。血液下却隐隐藏着兴奋，似乎恶魔在体内冲撞。

    她恍惚间预见自己控制藤曼拔地而起，搭上螺旋桨，掀飞机甲，瞬间腥气味道弥漫，汁水溅漫天，洋洋洒洒而下，像朦胧的小雨，红里染着绿色。

    不不，林小野努力压这失控感。

    她只想躲起来。

    却感觉头晕无力，瞳孔失焦。感觉一阵黑一阵白眩晕。一瞬间疲惫不堪，仿佛身体到达极限。扶着藤曼勉强站稳身体。

    咻咻咻的声音四处响起。感觉火辣辣的东西擦着脸颊飞过去，带起热风。林小野没感到疼痛，只软绵绵滑倒。闻到熟悉的气味，和柏泽枪里的东西很相似。

    镇静剂打在身上是这种感觉吗？

    可为什么攻击她？

    难道，自己变成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一个怪异的念头划过，林小野努力想低头看看自己。只看到满园凋零颓败的树藤，莫名有些悲凉。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身心俱疲。

    *

    “天！你打到那女孩了？我们杀——” 副驾驶上，小皇女惊呼着捂住嘴。倒吸冷气。

    看见女孩软倒，顾念星悬着的心放下。长松一口气。眼睛离开瞄准镜，白色手套下，细长的指尖也松开。

    下面按着一颗按钮，控制着一枚强力麻醉弹。

    刚才如果女孩有异常，他会毫不犹豫射出。

    “我瞄准的是她身后树藤，而且，这是博士提供的植物催眠液体弹，对人应该不管用。”说着，顾念星操作机甲稳稳降落，表情变换不定，语气却如常道：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该是被吓晕过去了。”

    她是吗？

    通讯频道上响起苏霈的声音：

    “博士的礼物真不赖，帮了我们大忙。核心区完全消失了，污染度也降低到二级。大家别掉以轻心，快速救援！被困的几人都在这里。后勤医疗队呢，到前面来！”

    把通讯转移到自己的终端，也没顾及皇女的行动，顾念星已经大步下机甲，疾步朝女孩走去。

    短短几步路，他惴惴不安，异常谨慎。

    顾念星清楚记得，机甲队刚刚一路猛攻，葡萄藤核心区一直在减弱，可死死护住中心，大家在梦城受挫，此刻乘胜追击，终于打开头顶藤曼遮盖，

    就见地面上，藤曼簇拥中站着这女孩……

    那里就是核心区，能量最活跃的地方，污染浓度最高的地方，是机甲队一路厮杀，藤条拼命保护的所在。

    那一刻他几乎就要认定，她是魔物。

    抱着谨慎的态度，他试探瞄准，女孩开始一直恍恍惚惚，四处张望寻找。这一瞬有预感般立马就回视过来。

    透过空间和距离，透过层层防护面具，顾念星觉得似乎看到一双冷漠的眼。一双海怪的眼，一双魔物的眼。

    镇静剂射出，

    女孩倒地。

    他肯定自己没有击中。如果是魔物，他想要抓活的，可如果不是？

    而此刻，女孩就侧身躺在脚边。

    全套防护服下四肢纤细，带着防护面具，看不见脸，头发凌乱，满身污垢，后背溅到液体，身后枝干上，订着镇静剂蛋壳。

    浓稠的液体还在滴落，腐蚀一般沿着枝干划出痕迹，树干下焦黑一片。博士成天都在研究什么……

    来不及细想，顾念星谨慎上前，搭上女孩脖颈处脉搏，用脚把人翻过来，一把扯掉防护面具，

    手套下指尖是熟悉的跳动，是她的心跳；胸口有规律的起伏，她在呼吸。女孩满脸虚弱疲惫，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嘴唇干裂，双眼紧闭。

    毛茸茸的浅褐色长发，带着点蜷曲，遮住大半张脸。有些眼熟？

    顾念星轻轻扒拉开，那发丝粗糙又扎手。

    又是她!

    耳机里传来通讯：“报告！发现11人，怎么比之前探测又多出一人”苏霈的声音立即响起：“再仔细搜查清点一遍，不要遗漏任何一人……”

    顾念星只觉得脑子嗡嗡响——

    是她！

    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他来云川的第一天。

    那次，顾念星带队采集标本，在树林外也测不到她。等进入树林深处，少女坐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上，不言不语，某一瞬间的眼神却很是怪异。

    因此，他偷偷取了女孩的头发去检测。事后被好友打趣，他也觉得荒唐。那份基因检测报告，至今还能清晰浮现眼前——

    性别：女

    年龄：15

    ……

    检测评定结果：人类。

    脑海里闪过好友安柏格的一句话【少校若需要更详尽的报告，建议取血液测试哦~】

    取血？

    核心区消失，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

    “你认识她？”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顾念星的手缩了缩，回头就见一个身材纤瘦的人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他蹲在地上，那人居高临下。

    “您这样不太绅士呢，少校。盯着不认识的女孩？”那人语气不善，说着挑眉瞥向他的肩章，“你是苏霈部下？”

    应该也是一同被困的人员。

    口气倒不小。

    顾念星起身，竟和这人身高相当，男孩面庞明显年幼，瘦削得脸微微凹陷，苍白如山巅的雪，带着些文弱贵气。

    只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很是不搭调，溜溜着四处打量，笑里带着钩子，带着刺。

    一双眸子带着漂亮的脸蛋上，尽是掩不住的浓浓敌意。目中无人的狂妄模样，很像在帝都常见的那种公子哥，养尊处优爱找事。

    顾念星不置可否，彬彬有礼开口：

    “抱歉。不过，你的小女朋友似乎晕过去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

    没想到男孩表情一僵，“什，什么女……关你什么事！起开。”说着气急败坏推开他，护住女孩想把人抱起，只是看起来动作僵硬。

    啧……

    果然还只是个没礼貌的小朋友。

    眼看他手臂无力，抱不起来，两人摇摇晃晃都要跌倒，顾念星伸手去接，准备带两人去医疗车，

    却抓了个空。

    不知从哪又窜过来两小孩。矮个子那个像一梭灵活的炮弹，刺溜就一把推开两人，利落背起女孩。

    “走，这边！”

    另一个女孩扎高马尾，在后头帮忙扶着，声音冷清镇定，指挥着跑路。男孩也不气恼，就跟在最后。

    四人穿着一样的装备，普通的全套防护服，急急忙忙就要离开。

    顾念星本就不想放人，见三人很是着急想溜，更加疑惑，上前一步正想开口，熟悉的声音传来，低沉嗓音中，多了些不同往日的莫名威严：

    “她还不能走！ ”

    苏霈带着大队人马团团围过来。

    “这里是私人庄园，你们哪里来的？不止她，你们一个都不准走！况且，刚刚的意外，你们几个都很可疑，我有权扣留下你们，仔细盘问调查。”

    他身高腿长一马当先，一本正经盯着一个小孩，很是玩味。小皇女走在苏霈身侧，适时温声细语接话道：

    “干嘛吓唬人。你们受惊不小吧，都别逞强。不知道你们这位同伴有没有受伤，我们有专业救援人员可以帮忙检查。”

    几个小孩被围住，定住脚步，面面相觑。

    医疗人员想上前，围住的人却纹丝不动，苏霈背着手站在最前头。

    场面诡异起来……

    半晌后，

    其中一个女孩豁然回头。她扎着高马尾，声音清清冷冷：

    “苏霈你什么意思，这都是我朋友，我们——”

    “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