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野磨蹭到很晚，父母都睡了，才走进浴室。

    此时水已经蓄满大半缸，满室氤氲。

    她抬手擦去镜子上的雾气，照见少女精致小巧的五官，额前灰色的眼眸总是低垂着，睫毛卷翘浓密在脸颊投下阴影。

    许久未这么看自己，感觉微妙的不同。

    她在额前扒拉几下，微卷的碎发显得稚气未消，额头上肌肤瓷白，之前磕破的地方，已经愈合，只是侧看微微凸起一块，不够平整。

    脸颊上没什么肉，光滑如玉，她抚上去，顺势又捏上自己娇俏的鼻子。感觉脸颊依旧火辣辣的烧。

    真疼呢。

    可现在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愈合的真快。

    她脱下一身宽大的校服，瘦削的身体展露出来，薄薄的一片。站在镜前细细打量自己，眉头微微皱起，抿着嘴唇。

    下午时扑向柏泽，背部明明被打到，还感觉有腥热的液体滴落，可在警政厅里，医生检查时候只有淤青，到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

    这愈合速度，肯定不全是药剂的原因。

    自己真的不一样了。

    体质明显变好。

    如今在楼梯上的游戏，状态好时轻轻松松，已经失去挑战的乐趣，甚至不敢再玩，怕被外人不小心看见。

    偶尔失控时候，力气奇大：比如书桌的划痕，楼梯上随手拍翻金属扶手，还有今天出手打人……

    今天和之前都不同。自己没有失控，也充满力量。有一瞬间似乎可以感知整片银杏林，那感觉太奇妙。

    林小野想着，浸入温热的水里，四肢伸展开来，消瘦的身体上隐隐显露肌肉线条。浴缸并不足够夸大，她纤细有力的脚踝从里面伸出来出一截，依旧舒服得不想动弹。

    今天在警政厅的房间里，隔壁声音她全能听见：邱阳反常的不告发自己，柏泽的淡定从容，还有王昊对自己的恐惧和指控……

    【你们胡说！明明是那个女孩打人的，那个女的疯了！】

    【把那个女孩抓起来，好好研究研究，她是怪物】

    果真像王昊说的，自己是怪物吧。

    水冷却大半，她才懒洋洋起身，利落套上睡衣，那裤子松松垮垮挂在腿上，吊起来一截。

    从浴室出来，客厅和父母的房间已经漆黑一片，她轻轻回房，合上门。

    点开自己的小夜灯，桌上个人终端手环上显示好几条未读消息，来自唐荔和柏泽。

    她开心躺下，裤脚缩到小腿肚子，感觉舒服凉快。和唐荔聊了好一会儿。

    只要有朋友不嫌弃，怪物又如何。

    是怪物也不差，再强一点更好，下午那感觉真好。打架这种事情，竟然像呼吸一样简单，让人自由舒畅。

    点开柏泽的对话框，信息蹦出来：

    【柏泽：你扑在我身上，就没什么要解释？】

    ？？

    这人什么意思？

    林小野回忆当时的情况：自己拉开唐荔后惯性向前扑，其实说实话是可以躲开的，但还是帮他当下一击，扑到这人怀里。

    他发现了？以为自己是故意投怀送抱？

    还是嫌弃自己压到他？也对，这人有洁癖。

    解释什么？难道还要自己道歉？离谱。

    知道这人身体不好，其实林小野当时怕压死他，一直用手撑着。两人身体只是轻轻接触而已，他真是很瘦。

    想到这里，她微微脸热，两人靠近时他身体温度高得灼人，闻到他身上有似有若无的香，苦甜苦甜，像药味。

    看来身体不好这一点不是装的。

    这人这么问到底什么意思？

    林小野纠结着，不知如何回复，对方竟然也一直显示正在输入……半晌后。

    【柏泽：我是说，你肩膀没事吧。】

    ？？？

    【林小野：我没事，你腿还好吧？】

    【柏泽：为什么帮我，两次了。】

    为什么帮他？

    第一次，是意外吧？因为唐荔非要看热闹；第二次，是顺手？主要是想拉开唐荔。

    可，不能这么发吧……

    哎，其实，私心里只是不想看他那副模样而已。

    初见时是脑洞离谱的美少年，不像现实中的人一般，落魄的感觉不适合他，更不想看他变的普通，甚至成为自己的同学被霸凌。

    就做个张扬戏精，挺好。

    毕竟这种性格，是社恐的林小野完完全全不敢想，也做不到的，她莫名被吸引，其实很羡慕。私心里也不想他改变。便发了过去——

    【林小野：喜欢你张扬的样子】

    ！什么鬼，怎么有点奇怪，她火速撤回，重新发送：

    【林小野：张扬的样子比较适合你】

    还是感觉不太妥当，两人也没这么熟悉吧，她继续打字，一直打一直删，仔细读了好几遍，终于发过去：

    【林小野：我认为你在课堂上说的很好，你很有机甲天赋，若是受伤以后不能从事机甲，将是帝国的巨大损失。】

    那边对方正在输入的标识立马消失，有新消息接连进来：

    【柏泽：行吧，早点休息。】

    【柏泽：我们是朋友了，学校见。】

    朋友吗？

    在学校有2个朋友了。

    【林小野：嗯嗯，晚安。】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发完，林小野看着今晚两人的通讯，觉得两人有来有往，没有尴尬，没有冷场。觉得自己很是得体礼貌，每个问题有问有答，是一次不错的交谈。

    反复又看了几遍，疲惫感扑面而来，她一倒头沉沉睡去。

    交朋友好累。

    *

    林小野没想到的是，打架进局子的事情，学校似乎无人知晓。

    而上次她们和王昊等人在学校的遇险事件，却产生了很多后续影响——

    第一是，保卫科科长被降职处分。

    学校官方通告的是：因校内植物未及时修剪清理，导致遮盖道路、损坏监控摄像头等，多项安全隐患，甚至造成人员受伤，经过校方调查，认定是校保卫科履职疏忽、工作不到位，特此处分。

    第二是，学校特别成立校植物防御工作小组，组织了一系列活动：

    除了加强校内植物清理工作；特邀赴云川特派研究的麦伦博士，莅临学校，开展关于植物知识和自救技巧讲座；还向校内所有学生统一发放除草喷雾，进行集中的专业使用指导……

    事故的发生地点，学校4号门旁边，藤曼被清理掉大半，那个大坑短短几天就被填平。

    剩下的藤曼被隔离封锁起来，经过改造，建起大棚，成了学校的植物防护教育基地。这里也成了近日，学校最具的人气的区域。

    此时，林小野的班级，正由班主任王老师带领着，参加实操学习成果测试和领取物资。

    云川一众师生人数不少，校方安排全校以班级为单位过来此地，但此时这里人山人海，有不少学生围观。

    林小野所在的班级正排队入内，教育基地的入口是一个媒体展示区，有多媒体正在投屏播放一段视频：

    “除草喷雾是一种可携式防植物工具，是云川最常见的防植物设施之一，能有效预防植物伤害，下面我来为大家讲解除草喷雾的正确使用方法：

    使用前要充分摇晃，上下颠倒两次，激活瓶内有效物质。

    使用时站在上风向，在距植物2米以内的位置，拔出保险销，将喷嘴对准植物根部，按压开关喷出气体。

    特别注意：喷射物最好不要直接碰触皮肤……”

    视频里有老师在讲解，配合做示范的学生是柏浩然，他拿一瓶喷雾站在画面左侧，随着老师的进度，展示操作。

    排队等候的这一会儿，这段视频反复循环播放，有不少同学议论：

    【是柏浩然耶，想变成哥哥手里的喷雾瓶。】

    【他好帅哦，动作好标准，这视频看多遍都不会腻，浩然哥哥为了我能好好掌握知识，真是操碎了心！若是以后学校所有的教学视频都用他入镜，我怕是能考去帝都大学！】

    【他真是优质贵族了，实力不俗又身份不凡，还低调谦逊，不是说他是公爵的儿子，还愿意做这些。】

    【姐妹们，赶快再记一下要点，通过测试就可以见到真人了，听说他这会正在前面物资领取处帮忙呢！】

    【热死了，还得排队等多久啊，学校不是安排分批次过来了吗，怎么这么多人，不会都是来看柏浩然的吧。】

    【咦，那是不是校霸，邱阳都来了呢】

    【学校怎么突然搞这些，又是讲座，又是实操测试，云川镇植物异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是一直和往常一样学习生活吗】

    【还不是因为前两日有学生在这受伤了嘛，据说是被植物绊倒，困在一个大坑里，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的，口口声声说有怪物，说这植物会打人。】

    【哈哈哈，植物打我！王昊那个表情包你没看，在咱们校论坛上可是大火了，笑死我了！】

    ……

    其实这个喷雾使用视频一早就通过校网，发送给了每位同学。林小野按要求观看学习过，没什么新鲜感，对柏浩然也没了好感。

    她屏蔽渐渐听不懂的各种议论，和唐荔一起排着队等待入内。

    就见旁边唐荔不知听到什么，笑哈哈凑过来，她个人终端上正是学校论坛，排在第一最热的帖子点进去，是一段视频。

    唐荔点击回放。

    熟悉的画面播放起来：正是那个在事发现场，堵住林小野想采访她们的女孩，和救人的保卫科小哥——

    “小哥哥，请问这边是发生什么情况了？”

    一个身穿学校保卫科制服的小哥哥，出现在画面里，有些呆愣，机械开口：

    “哦，我们接到报警，说是有同学被植物绊倒受伤，就立即开展救援，发现这几人掉到后面的坑里了，现在已全部救出。学生都只是轻伤，没有生命危险。”

    女孩采访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干脆清晰：

    “学校里怎么会有坑呢？为何这片的植物长到如此繁茂，学校公布的植物清理计划似乎是每天一次？是没有按时清理，还是一天一次已经跟不上植物涨势？

    ……对此，作为校保卫科成员，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听到接连抛出的问题，那小哥哥终于回过神来， “啊，啊？抱歉，我还有事。” 说着他跑走，窜回去帮忙清理现场。

    镜头跟着他拍过去，教学楼和围墙之间的长满植物的区域，露出一个足足有3m深坑，拉着警戒线无法进入，但可以看到四壁陡峭。

    视频里，2台机甲车已经清理掉大半植物，机甲的切口都有程度不一的磨损，正停下来修缮。已砍下的植物聚在一旁，高高堆起。

    几个穿保卫科制服的人，正合力抱着一支粗大藤曼出来，断口绿色汁液四溅，砍下来依旧精神绿油油。

    林小野似乎闻到草木的汁液味道，有股子血腥气，正感觉不适，视频已经再次切换画面。

    似乎是实在没有可拍的，镜头转回人群。拍到路旁东倒西歪的王昊几人。

    有一个还在絮叨：“植物打我，它吃了我，我还活着，我真是福大命大，真的——”

    记者小姐姐声音响起，打断他的话：“同学，说点能播的，植物打人什么的，太离谱了，我要我怎么出内容。”

    旁边王昊开口，脸上缠着绷带，眼神却疯戾：“蠢货，你快闭嘴吧，我来说，其实我们进坑里，是人为的，有阴谋！”

    “哦？可这地方如此偏僻，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出事？若是人为的，你们原本约在这荒僻之处？是准备做什么？”有女声提问。

    “我们是被植物绊倒，困在这里，那藤曼确实会动，一扫我们都跌倒了。然后我就挂在那坑边上，是这小子把我幢进坑里的。”

    王昊一边回忆一边整理思路，颠三倒四，突然一指身旁胡言乱语那人：

    “哦，我想起了，是那小子干的，是柏泽！是他踹了一脚，害你进坑里，才把我也带进去的！你这个蠢货，不是植物吃了你！都是他干的。”

    啪嗒，画面断开，似乎关掉了，但还有声音传来：

    “哎，你不是要采访嘛，你回来！我还没说完呢!那小子绝对有鬼，搞不好他能控制藤曼，他是怪物。你不是要大新闻嘛，我有，我还有——”

    声音也消失。

    弹幕还在狂刷，都是嘲笑。

    【怀疑是暗自聚集打架，什么被植物绊倒掉到坑里，八成是编的理由】

    【他在说什么啊，前后矛盾，一下藤曼会动，一下子又是被人踢，他提到柏什么的又是谁啊？没听说过啊？】

    【哈哈哈，他被吓傻了吧，胡言乱语】

    【这人我知道啊，初三的王昊，和柏浩然同班，之前趾高气昂的挺高调爱装b，哈哈哈，这回火出圈了。】

    【这是妥妥的黑历史啊，丢脸丢到全校皆知】

    【他不是柏浩然的迷弟嘛，这件事和柏浩然会不会有关系啊，会不会是他在背后……】

    【哎哎，你说话小心点，在乱bb咒你啊】

    【别曾柏哥流量，柏浩然人品超好的，还有人抹黑，心疼】

    ……

    看着满屏的弹幕，林小野在心里大呼庆幸——还好她们溜开了，这要是当时被采访了，火到全校皆知，她不敢想自己未来的校园生活。

    就见唐荔灿然一笑，继续往下翻页，紧接着一楼的视频，是二楼的几张现场照片：

    开头几张是几人刚被救出来时拍到的，三人都被人搀扶着，一人腿受伤还是被背出来的，很是狼狈；后面是医疗救护队为几人包扎时候的照片；还有校警卫科除草照片。

    最后几张是动图，配了几个花里胡哨的大字，做成了表情包：

    一张是一人叫着往救援人员身上扑，那救援的小哥哥面容僵硬，只能揽过他安慰。配字【妈妈救我！】

    第二张，是草木、泥巴挂满身的王昊，他脸上受伤，神色呆愣愣，配字【植物咬我！】

    评论区里全员狂欢，热度已经超过第一条视频。

    点开评论全是自制图片，大部分是用上面照片二改的，配上各种文字，很是恶搞，表情包层出不穷。

    有些是现场看热闹的人拍下的，一张很火的也是王昊，正在治疗脸上的伤口时恶狠狠回头，朝着护士瞪眼，配字【疼死老子了！】

    太损了。怪不得。

    “哈哈哈。妈妈救我，太搞笑了！”唐荔在这里笑的开心，狂刷评论，保存搞笑的表情包。林小野却感觉不安。

    只是在学校出糗，王昊就被刺激的找了打手收拾柏泽。还好那次林小野和唐荔躲在背后，没人看见。

    可银杏林子里，自己可是差点捏死王昊的。众人还一起进了警局，王昊等人一直没动静，至今没有回来上学，难道在酝酿什么更大的事情？

    林小野担忧，烦躁不安，瞥见远处，出口处满满当当站着都是人。群架事件的一个主要参与人，似乎正站在那，

    邱阳站在那里，一身黑衣黑发，手上还缠着纱布，坏小子的气场更强，正冷着脸往林小野这边望。他周围空开一圈，没人敢靠近。

    林小野苦笑。想躲。

    就见另一个人摇摇晃晃主动过去，比邱阳高出不少，不一会两人聊起来，似乎很是融洽。竟然没被赶走。

    他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难道是柏泽用钱，反向收买了校霸？

    林小野腹议，就见两人回头齐齐望过来——

    柏泽桃花眼潋滟，身高优势太显著，长臂一举，朝这边打招呼，邱阳也跟着看过来，目光灼灼。

    一黑一白在人群中格外出众，白衣的纤弱些，笑得唇红齿白，黑衣少年黑发黑眸，挂彩好几处站在那里泰然自若，很是不羁，气势十足，

    两人引得路人惊呼，齐齐侧目，好些人跟风望向这边。

    太魔幻了。

    这世界是怎么了！

    柏泽没参加考核，悠悠然站在出口处，林小野习以为常。是这人常规操作了。他搞了一张病假条，不想做的事不想上的课，通通有正当理由，名目张胆偷懒，早就被唐荔狠狠鄙视。

    这次，一样是由侍卫带领物资和参加考试。

    可校霸是高年级的，怎么也有空过来围观？

    这个邱阳，到底要干嘛！

    “他俩倒是般配……” 身旁唐荔也看见了两人，小声嘟囔：

    “柏泽笑个屁笑！贵族了不起啊，还不是被欺负的料，在那里不思进取，摆什么造型，得瑟个什么，”唐荔握着自带的小风扇在脸上猛吹，愤恨咬牙：

    “热死了，热死了！不就是领几瓶喷雾，搞这么复杂，还得测试，学校也太小题大做了，麻烦，我都不想领了，我家里有好几箱。”

    唐荔说着烦躁踱步，跟在队伍里往里面走，林小野赶忙跟上，她是不想被这两人盯着。

    云川一中的植物防护教育基地，是一个狭长的玻璃建筑，四周都是敞开，很像云川镇最常见的蔬果种植大棚。

    这里模拟最适宜植物生长环境，里面又湿又热，自动滴灌系统实时监控补充水分，还有不停喷洒的水雾，一派云雾蒸腾的景象。

    实操区更是一大片植物区，把原本生长于这里的藤曼清理大半，腾出生长空间，又选取优质植株，重新压杆种植，短短几天这里的植物已经服盆。

    每一株都叶片巨大，油光水滑，大的一片叶子足足有一人高，小些的也至少长达1米。

    走进去，满眼绿色，到处是滴答的水声，过于闷热的环境让人呼吸不畅。

    实操区很长，10人一组同时进入，这个区域内有无数植物，大大小小，每株植物旁有仪器，亮着灯。规定时间内，只要成功喷洒足够剂量，灯会熄灭，表示植物死亡，实操考核通过。

    两人进入准备区，有专门机器人帮忙穿戴防护设备，包括全套衣服和面具，林小野这时候，终于也开始感慨学校这次小题大做，确实离谱。

    果然学校有钱，学生金贵。

    正全服武装，从准备区出来，看见前面的10人测试组，频频发生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