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又是一场盛雪,立冬之后天地间罩了一层雾蒙蒙的灰,小篱镇上一片寂静。

    街边的商铺纷纷撑开了帐子,有几户扫着门前雪。店家小二郎肩上搭个褐色大褂,店前店后的忙活着,等待早市开门。

    深巷里的拐弯口处一树冬梅红得灼艳,花中间的蕊芯向外张着,含了几粒冰凌的雪。梅树下就是铜月家的铺子,挂着丝绦垂锦的横匾上一手大字楷书写着“纸窗店行”。

    “小铜月,你爹爹今天来不来店里?”纸窗铺子旁的铺子干的是烧锅酿酒的行当,行当里的店主扫着门前雪,问此时正倚在门廊边啃着手油饼的铜月。

    铜月嘴里嚼着饼,头上挽着个小螺髻,着一件碧叶色的衣裳,外面又裹了个松木菱花袄,腰间还挎个暗红格的荷包,晃悠着腿回道:

    “不来了,爹爹入京去给宫里娘娘加固绢窗去了。我娘说冬月里把纸窗糊上绢,挡住这朔风北雪,那些娘娘们才好挨过腊月去。”

    那店主一听忙凑过来,手里的活计也扔了不做了:“那你爹不在,这店里的事都是你做主了?你匠课还考不考了?”

    “考!来年杏月就去应试。”

    “还考啊。要我说你手艺也不赖过你爹,在家守着这铺子,再几年嫁户人家,比你这一年年的考功名岂不来的好。你再考就考了四次了,老话说过一过二不过三。开了春你可就十九了。你看街口金匠那家的女儿,及笄才一年就找人家了。你……”

    铜月不耐烦听这个,把手里的饼一口塞嘴里进了铺子。

    铺子里,铜月将备好的稠腻子装到罐里封好,又将喷壶、绢布、油纸等放到皮箱子里摆好,等着今天的生意。

    边收拾东西铜月边嘟囔:当年到底是哪个吃馊饭的鬼差使的法术,本以为命丧黄泉了,没想到还有重生,这草蛋的人生她真的不想再来一次啊。

    还有那匠课,三次应举三次落榜……

    唉,真真是为难人呐。

    铜月坐回到大方椅上,从荷包里捡出一个小萝卜缨啃着。

    这荷包是铜月扯了块模样大似的布又缝的。原来那个随着她重生变成了她腰间一个褐色的小胎记。

    闪着光泽的萝卜缨被铜月一口咬断在嘴里嚼着,萝卜与牙齿碰撞发出的声音非常脆生,在嘴里迸出汁水,能想见到萝卜敞着的白花花的口子。

    外面开始热闹起来,各种哟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客官您里面走着~”

    “新下的白菜便宜咯!”

    “这位娘子,扯块新布吧。”

    小篱镇是长清最繁忙的一个集市,各路商贩都云集在此。早市开市后,人流渐渐熙攘,喧嚣繁杂。

    铜月啃完了萝卜,感觉身上多了层力量,起身拿起大刷子在缸里搅着。

    缸里的桐油子已经被搅得黏稠,里面掺了蚕丝,棕褐色的浓稠里隐隐有些白色。这样搅出的油刷在窗户纸上,透明度耐久度更高,遮风挡雨的功能也更突出。

    她的长袄垂在地上,随着胳膊的摆动一簇一簇,小螺髻有些松了,额间凌乱着几缕发丝。

    “月姐姐,来客人了。”帘子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如涓涓清水般少女的声音。

    “知道了知道了。”铜月放下刷子,又用一旁的小绢擦了擦手,掀开帘子来到正厅。

    正厅里站着的是她的小童格温,两个人一起长大,朝夕相处,虽是主仆关系,却情同手足。

    铜月看正厅里没有客人,纳闷道:“人呢?”

    格温眨了眨眼,眼神飘忽:“这个时辰还能有谁啊。除了咱小篱镇上的头牌青姑娘,还能有谁夜里被人捅了窗子,一开市就跑来要修缮窗子。”

    青姑娘是酒楼女妓,性子冷淡,跟镇上的人都不太熟络。她的闺房临着巷道,窗子常被人拿手指捅个口子,也算铺子里的常客。

    铜月往街口张望,问格温:“她家小童呢,被你气走了?”

    格温撇撇嘴:“走了!一个女娼要什么小童。”

    “你今天怎么回事啊,这么不尊重人。”铜月听格温阴阳怪气的语气,作势要打她,“人家是女妓!卖艺不卖身的,你跟她置气什么。”

    “切,好一个女妓。我们跟她说过多少回了,把纸窗换成绢窗,把闺房挪到里屋,就是不听。她就这么喜欢别人捅了窗子看她睡觉呗。”格温不服气,叉着腰梗着脖跟铜月争辩。

    铜月见格温小脸都涨得通红,便不与她置气,轻笑道:“好了好了,各人有各自的活法。去准备一下我的家什吧。”

    格温噘着嘴看铜月,嘟嘟囔囔的:“镇上好些人都不与她来往了,就姐姐心软。”

    “我也不是对她有偏见。可这隔三差五的,谁能觉得她是个正经女子。姐姐还要考取功名,若是被她损了名声可怎么办?”

    “好了,知道你是为我好。”铜月把一块干净布子放进了小皮箱里,顺手轻轻扣了扣格温的脑袋。“家什都收拾好。”

    “奥。”格温将帘子掀下来,挎着小皮箱跟在铜月身旁,朝青姑娘的家走去。

    刚走到巷子口,就看到青姑娘的小童琼桂在门口等着她俩,一见到她们身影,忙快步走上来:“月姑娘,有劳了。”

    “无妨无妨,是你家照顾我们生意。”铜月拱了拱手跟琼桂寒暄。

    一路踏风,进了青姑娘的闺房。

    闺房里,青姑娘半仰在榻上,见有人来,只是微微欠了欠身抬了抬眉梢,便又阖上了眼。

    铜月对此已见怪不怪。琼桂脸上带着羞对铜月拱手道:“我家姑娘身子欠样,还请月姑娘不要见怪。”

    “哼,别是昨儿夜里让人给瞧出什么毛病来了吧。”格温本就对青姑娘有意见,现下看她连起身迎客的意思都没有,脸上都是怒气,便故意奚落琼桂。

    “格温!”铜月低低的喊了一声,“越来越无礼了。”

    “无事无事,是我家不知礼数,给姑娘赔罪。”琼桂唯唯诺诺的低着身子,脸上的羞更深了些。

    青姑娘就好似没听到这一席话,全程懒懒的躺在床上,眉头微皱,白皙的小脸显得眼底的青色更加明显。

    铜月打开小皮箱拿出刮刀,熟练的走到破损的窗子前,细细打磨着破损处。

    她虽对青姑娘的行为没什么意见,但这屋子里不知道熏的什么香,前调几乎微不可闻,后调透着一股药丸的冷香,一进来就觉得头有些眩晕,所以铜月也想尽快修缮完窗子就离开。

    这窗子的破口每次都在同一个位置,宽度也都大差不差,铜月怀疑这几次捅窗偷窥都系一人所为。

    损口很快被磨平,铜月拿过格温递来的喷壶,将损口边缘喷湿了些。细细的水雾将油纸软化,用手摸上去更加潮糯。

    最后刷上腻子,盖上油纸,再在表层浮上一层桐子油,算是补好了破口。

    “补好了。”铜月拿小绢擦了擦手,看着琼桂那身发白发皱的衣裳,心下一动,又一次好心提醒道:“纸窗终是不结实。我箱子里还带了块绢布,可以给姑娘换上,不收你银子。”

    琼桂听了这话脸上笑盈盈的,眉梢更弯了些。但她眼瞥到榻上的青姑娘,见青姑娘没什么表示,又垂下头为难的看向铜月。

    铜月也注意到了琼桂的眼神,会了意,没再说什么,跟格温收拾着家什。

    琼桂拿出一袋碎银放进皮箱里。

    铜月拿手去挡:“多了。”

    “快奔年了,这是我们姑娘的一些心意。开了春还蒙月姑娘照顾。”

    “那谢过姑娘了。”

    补了窗,收了银,铜月跟格温拎着皮箱出了青姑娘的闺房。

    刚过巷口,铜月就看到两个身形高大的人立在墙口张望。

    一个着素雅长衫,墨色长发垂在脑后,腰间束一个稠布宽带,悬了块云香软玉。另一个矮上一些,一袭窄衣长袍,头发高束,手里一支长剑,剑柄垂着长穗的流苏。

    这两人气质斐然,风姿俊俏。尤其墨色秀发那位,眉眼间如一泓秋水,望而生怯。

    铜月顺着这二人的目光看过去,正对上青姑娘家的窗子,她修缮好的那面桐子油还没干,颜色一浅一深。

    “倒是两张生面孔。”格温见铜月一直不动,也打量起巷口这两位公子来。

    他们之间只离几丈远,但那二人并未发现她们。

    铜月知道这二人的身份,没知声,拉着格温回了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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