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可可站在灰白色的大地上，眼前有一条同样灰白色的大河缓缓流过。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的这里，在这里停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是要过河去到对岸，还是在等待什么人从对面过来。

    但她并不急着去弄清楚这些，因为吹在身上的风既不冷也不热，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忍不住便想要闭上眼睛。

    而就在眼皮勉强睁开，慢慢合上，更艰难地睁开的间隙，那条河的水渐渐涨过岸边，漫上了她的脚背……

    冰冷沉重的痛感仿佛一条锁链缠绕住脖子，洛可可不受控地大口大口喘气，尝到了喉咙里浓重的铁锈味。

    惊恐地转过身，她跌跌撞撞地远离河边的地方逃去，然而锁链的另一头似乎被牢牢固定在了河底，不管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

    摔倒、被拖回、身体撞在地面的石头上，在一波接着一波窒息带来的晕眩中，形影单只的人恐惧地大叫了起来。

    “有人吗——”

    “谁来救救我！”

    “救救我……”

    “可可。”伊尔迷松开手指，盯着仿佛溺水者抓浮木一样抓住自己的女孩子，捋了捋她被冷汗打湿的头发，“你做噩梦了。”

    “呼、哈、呼、哈……”

    “已经不用怕了，镇定一点。”手臂绕过单薄的肩膀，伊尔迷抱住了陡然惊醒还在发抖的身体，“你心跳得太快了，先深呼吸……”

    “呼……哈……”

    “很好，现在抬头看我。”

    “呼……”洛可可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撞进了一双纯黑色的眼睛，“唔……”

    “可可，你没事，只是在梦里受到了一点惊吓。”

    “你…是谁……？”

    “伊尔迷·揍敌客，你的未婚夫。”伊尔迷牵起洛可可的左手，示意她看两个人无名指上相同的戒指。

    凝视那圈银色的圆环，洛可可将信将疑地伸出右手摸了摸，“这是什么？”

    “我们彼此相爱的证明。”

    “我们彼此……”洛可可重复到一半突然停住，用刚刚还在摸着戒指的手指了指正前方的人影，“那他呢……他是谁？”

    一直站在床边的库洛洛弯了弯嘴角，“库洛洛·鲁西鲁……洛可可，你以前说过我们是失散的兄妹。”

    “真的？”洛可可露出迷惑的表情，然后就像是要离库洛洛更近一点，好看清楚他的样子般从伊尔迷的臂弯里挣了出来，“你真的是我哥哥……？”

    “他骗你的。”伊尔迷把人圈回怀中，将握在一起的手换成了五指交缠的姿势。

    “那他……”

    “其实只是一名不太受欢迎的旅行团成员。”库洛洛微笑，“别人都叫我团长。”

    “团长？”

    “洛可可，你曾在旅团里和我们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连这些也不记得了吗？”

    “我……”

    洛可可只说出一个字就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的嗓子还是很痛，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有刀片从上面刮过。这种感觉太过真实，很难让人相信那条被河水浸得冰凉的锁链只是她做的一场噩梦。

    伊尔迷捏了捏洛可可的手掌，“还是想不起来吗？那就别去想了，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可是……”洛可可挤出了一丝呢喃，“我想……”

    “真想知道的话，以后我可以慢慢再告诉你。”伊尔迷打断了说话艰涩的女孩子，“可可的事情我全都知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来，靠在我身上，你会觉得好受一点的。”

    男人每句话都说得很轻，就仿佛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洛可可却没有照他的话去做，不知为什么甚至还有种想要把他手甩开的冲动。

    但她的手才刚缩了一下，就被更紧地握住，同时耳畔响起了男人格外冷淡的声音。

    “库洛洛，你还想问什么？最好问快一点，可可需要休息。”

    库洛洛……

    洛可可屏住呼吸，感到脑袋里传来一阵阵隐痛。这三个字就如同三把尖刀要凿开她的头，把什么东西硬塞进来。

    然而比这更难受的是她的身体也开始忽冷忽热、无数越来越强烈的气息在肚子里……她不得不先集中注意力去压制，否则就会从那里面……

    从那里面……？

    低头看向自己盖着被子的身体，洛可可的表情越发迷茫，库洛洛却轻轻地叹了口气。

    ”看来是真的全都忘记了……洛可可，三天期限已经过去了很久，这就是你思考后给我的回答吗？”

    收起笑容，库洛洛身上的氛围气一下子就变了。

    洛可可本能的感觉到危险，猛地抬起了头。

    如果说刚才对她说话的是位像图书馆里的诗集般温和的青年，那么现在，黑发男人就是本写满这世上最邪恶诅咒的魔法书，翻一翻、念出上面的哪怕一行字都会被拽入地狱。

    寒意从脊背一路窜到头顶，又化为冰块掉进胃里。不自觉地攥着拳头，洛可可盯住了库洛洛那双和自己一样漆黑，却关着魔鬼的眼睛。

    “库洛洛·鲁西鲁，你之前问过我什么……现在再问一次。”

    ……雷欧力和凯特从最后一间组事务所出来时，上午还只是普通程度的大雨已经变成了瓢泼的暴雨。

    “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整理一下手头掌握的情报。”凯特打量着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提议。

    “凯特……”雷欧力想说自己没有胃口，但意识到从清晨忙到现在的不只有他，并且接下去还会更忙碌后，咽下了拒绝的话，“那就去吃点什么吧……我听说卡金的回锅肉很有名。”

    “回锅肉？”凯特从鸭舌帽下挑眉看向雷欧力，随后露出了一个年长者洞察一切的微笑，“也行，我正好知道家不错的家庭料理店就在这附近，过去看看吧。”

    虽然提到了回锅肉，不过坐在装修充满异国风味的小店里，雷欧力和凯特不约而同的都点了最简单的蛋炒饭和煎饺。

    雷欧力倒了杯水递给凯特，“问了三家都说没见过可可，也没收到有陌生人在打听海盗情报的消息……凯特，他们说的可信吗？只是末端的事务所，要不要再去别的地方打探一下？”

    凯特摇了摇头，“那是三大家族伞下的直属组织，没有人比他们消息更灵通了，所以我偏向他们说的是实话，真的不知道和洛可可有关的事。”

    “那……”

    “先别急着丧气。”凯特往雷欧力面前的小碟子里加了一点酱油，“雷欧力，你有没有留意到我们去的第三家，比起之前的两家在管理上好像有些混乱？”

    明明是一起去的组事务所，雷欧力忽然发现相比凯特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握着玻璃杯，手背上可以看到绷紧的肌肉。

    “唔……就算是外人会到访的会客室，资料也都乱七八糟的堆在桌子上……还有进进出出的组员，感觉对事务所内部结构不太熟悉，中途甚至还会不小心闯进有访客在的房间……第三间事务所有问题？”

    “问题是有问题，但……”似乎接下来要说的事会很复杂，凯特先喝了一口水，“雷欧力，你是不是在责怪自己没有察觉组事务所的问题？”

    “这个……”

    “你没必要这么想，因为有些事你不知道，不是你没有能力而是现在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你去调查。”凯特放下杯子，有些语重心长，“我比你早了一个月到卡金，所以才正好知道一些现在也没有正式对外公开的事……”

    饺子和炒饭送了上来，然而雷欧力却连筷子都没有拿起，他皱着眉头直到听凯特说完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从上个月开始就有人在卡金暗社会里闹事，目的是找一个女孩子？”

    “是的，刚才那家组织经营的生意里有一宗是人身买卖，寻人者直接找上门，干掉了他们好几个若头……”凯特递给雷欧力一双筷子，“……饺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像完成任务一样夹起一只饺子丢进嘴里，雷欧力飞快地嚼了几口吞下接着凯特的话分析。

    “所以现在组内才会乱成一团，所有人都想借这个机会让自己一派的人上位……”

    “不过那名寻人者在卡金暗社会大闹一番后就销声匿迹了，虽然成员被杀的组织下了通缉令要把人揪出来，但内部纷争让他们自顾不暇，报仇的事就被暂时搁置了。”

    “凯特，你怀疑那人要找的其实是可可？”

    “听特征描述似乎不是，但就算这样……”

    在对邮轮遇袭的原因起疑后，凯特登陆猎人网站查找了相关信息。

    只不过他还没找到是谁在背后煽动，就先找到了洛可可在萨黑尔塔被当成万能药拿去做实验，以及揍敌客家族接下ONLY ALIVE委托的报道。

    很明显，洛可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新米猎人，再加上金难得罕见的主动介绍……凯特压了压帽檐。

    “……也应该和她有关。”

    “和可可有关？”

    雷欧力也想起了第一次认识洛可可的那趟环尤比安大陆的观光船旅。人口·贩子在她的饮用水里偷偷下药，只差一点……放下筷子，他的语气变得更严肃了。

    “可可以前被人盯上过，难道说……她和那个人要寻找的女孩子一起被黑邦抓走了？”

    “如果是那样，黑邦肯定会反过来利用她们去威胁那个人……”凯特说到这里似乎犹豫了一下，但对上雷欧力坚定的目光后重新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卡金国立科学技术研究所吗？”

    “研究所？”雷欧力并不了解洛可可在萨黑尔塔的经历，但他看过最近的新闻，知道萨黑尔塔前政府就是打着研究的目的，诱拐无辜的人进行所谓的科学实验，“卡金也像萨黑尔塔那样在做人体实验？等等！可可不会被卖进研究所了吧？！”

    对雷欧力只根据有限的一些公开新闻就能猜想到这个地步，凯特不禁又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

    “围绕那间研究所有很多黑色的传闻，其中有一条就是那里会定期为一些特权阶级提供非法的人体秀表演。”

    雷欧力没有说话，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得出正在竭尽全力地克制自己的怒气，凯特往他的杯子里加了一点水。

    “雷欧力，你知道合成兽吗？”

    “合成兽？”

    “一种人工培育出来的野兽。由黑邦控制，大部分在地下角斗场里被当作赌拳的道具。”

    “这跟研究所有什么关系？”

    “我是专门研究珍禽异兽的猎人，也对合成兽很感兴趣，因此认识了几个黑市上专门斡旋这方面交易的人，不久前他们曾抱怨过研究所突然提出要购买合成兽。”

    就像不想听漏任何一个字般，雷欧力不由自主地向前探出了身体，“研究所要买合成兽做什么？”

    “听说是要为某个大人物准备一场特别的表演。”

    “特别的表演……”雷欧力觉得有一条毒蛇咬住了自己的胃，他想起了更多和洛可可初识时的情景，想起了她可以治愈伤口的超能力！

    看着脸色铁青的雷欧力，凯特微微眯了眯眼睛。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我没见过洛可可，如果你想到了什么和她有关的……”

    “凯特。”雷欧力双手撑在桌面上，郑重地低了低头，“抱歉，那是可可的秘密，我不能擅自作主告诉你。但那间研究所确实非常可疑，我们……能不能想办法进去里面看看？”

    凯特没有立刻答复雷欧力，他大概猜到了雷欧力不能说的秘密就是洛可可会被视为万能药的原因……让雷欧力抬起头，凯特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另外还有一点，听说去研究所送货的小混混在那里见到了和黑邦悬赏单上描述很像的男人……”

    “那个人在研究所？所以，研究所里果然藏着被拐卖的受害者？”雷欧力激动了起来，“可可会不会也在里面？！上次在海上她就为了救人不惜让自己被抓走，这次……”

    “有这个可能性。”

    “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去研究所啊——”

    举起一只手，凯特脸上的表情有点凝重，“我还没有说完，在发现那个人后，小混混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黑邦，但似乎直到今天黑邦也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如果是为了抢老大的位子，那黑邦更应该先把仇人干掉……”雷欧力想了想，“有人在暗中支持研究所？凯特，你刚才说研究所会为特权阶级提供表演，所以他们背后的靠山是连黑邦也不敢随便动的……”

    凯特终于点了点头，“因此我们不能就这么去研究所，要想一点借口才行。”

    雷欧力已经打定了主意就算有人阻拦也要闯进去看一眼，听到凯特的回答不由得一愣，“借口？”

    “你忘记我是职业猎人了？”

    “……可以免费利用几乎所有的公共设施，进入一般人禁止进入的地区……”

    “没错。”凯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早已冷透的炒饭，“卡金国立科学技术研究所是加盟在生物学会的官方科研机构，吃完饭我们就去要求参观学习一下先进的研究成果……我想，至少能进到会议室里喝杯茶吧。”

    “凯特！”

    “那里面有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现在先吃饭，做好准备才能帮到洛可可。”

    雷欧力直接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那盘炒饭，他狼吞虎咽地将食物扒进嘴里，眼中则燃烧着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