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就连秋千座椅背面也被溅起的飞沫染潮，木头花纹仿佛全变成了一圈圈奇形怪状的霉斑。

    西索站在摇晃个不停的秋千旁边，抹了一把头发上的水。他和伊尔迷都没有用念气去阻隔落到身上的雨点，此时无数条水线正顺着肌肉曲线向下流淌。

    “……真不敢相信，你会把可可酱一个人丢在酒店。哎呀呀～我应该去看看她的……小伊，我说你是太信任那什么副会长和蜘蛛了呢～还是根本无所谓她会不会被别人吃掉～？”

    红发男人的语调抑扬顿挫，说的每句话都像是谎言，又好像不是。伊尔迷也站了起来，湿漉漉的长发搭在肩膀上，让他看起来仿佛一只来自深海的水妖。

    “抵达卡金的时候，可可向所有人展示了我们的订婚戒指。”

    “戒指～？”西索想到了那枚戴在洛可可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圆环，暧·昧地弯了弯嘴角，“小伊～你也太不了解男人了，要知道～比起谁都可以自由追求的单身女性，□□可是充满了禁·断的诱·惑呢～”

    “什么意思？”伊尔迷一本正经地问。

    “嘛～嘛～～”

    “西索，你在敷衍我？”

    “怎么会～”奇术师迈开脚步率先往公园外走去，“我是好心在提醒你～哪怕可可酱和你结婚了，那群蜘蛛也不一定会放手～更别说她现在还只是你的未、婚、妻而已～”

    重音咬在未婚两个字上，西索施施然地扭着腰，伊尔迷则像一道影子似的跟在他身后。

    “你是想提醒我，在知道可可已经属于我的情况下……”

    “不是这样的哦～”西索半回过头，若有所指地挑了挑眉。

    “不是这样？”

    “有两点，你都说错了呢～第一，蜘蛛并不认为可可酱属于你，第二……”西索的语气愈发不可捉摸起来，混着含糊的笑声，仿佛风吹过山谷发出的奇怪回音，“事实上，可可酱也没有已、经、属于你～”

    伊尔迷没有焦点的瞳孔似乎变得更幽深了，他看着西索，空寂的目光却仿佛看着某个不在眼前的人。

    “等今天实验结束，我就会带可可回枯枯戮山。她是我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对她更好……她一开始也不相信，直到现在所有人都想伤害她才终于明白过来，留在我身边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确定～？”

    “可可答应了我的求婚。”

    “不一定哦～”西索走出公园，沿着街边还没开门的商店屋檐慢慢向前，“结了婚都还可以离婚，何况～我从刚才就说过了，只是婚约而已，作废什么的……”

    就算是奇术师也无法猜到’婚前契约’的存在，伊尔迷没有否定对方的假设，反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一直以为可可知道，所以从来没有对她表明过自己的心意，告诉她，她对我有多重要……但这次不会了，我会帮她拿回念能力，向她证明我才是最爱她的人。”

    ‘哇哦～”西索感叹了一声，“还真是让人感动～不过你准备怎么拿回来呢～？先声明，我完全不清楚库洛洛的能力是什么，在这一点上实在爱莫能助～”

    “我已经向他提出归还的要求，不接受，我不会同意可可参加实验。”

    “那他的回答是～？”

    “需要考虑。”

    西索放慢了脚步和伊尔迷并行。在清晨的大雨中，两道挺拔、俊美的身影很快就吸引了过路行人的注意力。

    “嗯哼～那他要考虑到什么时候？”

    大约是杀手的职业习惯，伊尔迷并不像奇术师那样’享受’路人的注目，他指了指一条窄巷，拐进去以后才回答。

    “他说要先和其他的团员商量。”

    “啊啦……又是投票吗～？”

    “又？”

    “不～没什么～呵呵～我是说，蜘蛛有十三条腿，很喜欢搞少数服从多数那一套呢～”西索没有提洛可可也曾拜托过，希望他在遇到王子想带走自己而蜘蛛进行表决时能投赞成票。他微眯着眼睛，又意味不明地嗯哼了一声，“那～小伊是要我帮忙，在团长询问的时候选择同意把能力还给可可酱～？”

    “某种意义上，多数决是一种比谁声音更大的博弈。”

    听到伊尔迷有些唐突的发言，西索莫名地愉悦起来，雨水将他的红发打湿贴在额头上显得本就魅惑的笑容更加妖性了。

    “你很有把握～？”

    “目前在卡金的蜘蛛一共有七匹。”

    “团长～1号、2号、5号、6号、11号……”西索最后指了指自己，“还有我～？”

    伊尔迷点点头，声线平平地说道：“7个人，两个选择，如果不允许弃权的话，绝对不会出现票数相同的结果。”

    “确实～”

    “而弃权的人，往往内心已经做出了选择。但由于知道那个选择是少数，不想成为矛盾的焦点，所以才决定放弃。只要有人带头……”

    “唔……”西索不置可否地歪着头，“蜘蛛会选择弃权吗？至少魔术师不会呢～没人可以干涉我的决定，要是不幸地引起了矛盾……那就劝、说、对方改变主意好了呢～”

    “弃权只是假设，如果幻影旅团内部可以事先排除这种选择……”伊尔迷带着雨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散发出的气息却似乎又低了几度，“那就只剩下Yes和No两种答案，西索，你觉得会有几个人回答同意？”

    “同意归还可可酱的念能力～？是呢～除我以外，2号和6号应该也会同意～剩下1号跟11号未必一定会反对，但他们这么选的理由……”奇术师笑容不变，不过里面的成分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像是沉在水杯底部的杂质被摇动，浮了起来，“说不定只是觉得连可可酱都是他们的，能力什么的随时可以再拿走呢～”

    “一旦拿回能力，我就会带可可马上离开。”

    “哦呀～小伊，你似乎很有信心呢～？”

    “所以，你会站在最后的赢家这边？”

    “呵呵，我只会选更有趣的一边～”西索抛了个妖娆的眼神给伊尔迷，似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而转移了兴趣，“呐～我们现在是要回酒店吗？”

    “嗯。”伊尔迷不知从哪个口袋里翻出张地图，在被雨水淋湿前找到了目的地，“不过我们偏离了最短路径，从这条巷子出去会比原来的路多花5分钟……”

    “可能要再多花点时间哦～”

    “？”

    见到一直很自信的伊尔迷终于露出不解的表情，西索笑得更愉快了。

    “我应该一开始就先说明的……酒店被群佣兵包围了～嘛～别担心，对方是来找我的～小伊，先帮我也变个装吧，正好接下来也会需要用到呢……”

    ……雷欧力和凯特比帕里斯通晚一天也赶到了卡金。微明的天空中飘着雨，黑发翘成毛扎扎刺猬头的男人有些不甘心地抱怨。

    “岂可修，那帮海上巡警来得也太晚了！如果他们来的再早一点，就能用带来的设备和药救治更多的人！”

    凯特按了按鸭舌帽，虽然脸上没有笑容，不过语气却很平易近人，“雷欧力，直到刚才下船，这几天你有没有尽自己的全力去帮那些人？”

    “我……”雷欧力明白凯特的意思，但他还是没有办法不去介怀，“我能做的太少了……”他一只手撑着伞，举起另一只看了看握紧，“那个左脚被船杆砸中不得不截肢的人，那个在动力室工作坚持到最后差点被烧死的人，还有那个一直拜托医生救救她丈夫的女士……我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要是……”

    “要是你是个医生，就觉得自己能救下所有的人了？”

    “我没有这么想，可总比现在能做的更多。”

    “然而就算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人，也仍会有做不到的事。”凯特似乎想到了什么人，他用力拍了一下雷欧力的肩膀，“重要的是，你有没有逃避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怎么样，你的回答是什么？”

    “我确实没有。”

    “那这就够了，比起烦恼没做到什么不如尽全力把能做到的做到最好。”

    “凯特。”

    “怎嘛，还想说什么？”

    雷欧力装腔作势地咳了一声，刚刚踏上陆地时的那种自责和愧疚不知不觉地淡去了一点。

    “这种时候我才觉得你真的比我大好多，好像学校里的老师哦！”

    “臭小子！”凯特往’十代少年’的肩膀上捶了一拳，“还不快走？该去找你想找的人了。”

    “嗯？凯特你要帮我找人……？”

    “别误会，我可不是要帮你找女朋友，只不过你说她是猎人，这让我有点在意。”

    “是有什么问题吗？”雷欧力的表情再次严肃了起来，“虽然可可没对我说过具体的内容，但我知道她来卡金是接了猎人协会的任务，要剿灭那帮混蛋海盗！她被人盯上了……失踪也和海盗有关？”

    “……海盗恐怕只是小角色。”凯特没有直接说出和金的猜想—包括那场海难很可能也是因洛可可而起的—他顿了顿，紧接着压低了声音，“V5已经针对这次的事故发表了谴责声明，要不了几天就会派遣联合军去彻底铲除尤比安和艾珍大陆间的海盗。”

    “那会是什么人要对付可可？她以前也做任务受过伤，难道是那时候的敌人来报仇了？”雷欧力还在猜测，凯特已经迈出了脚步，看着对方好像早有计划的样子，他赶紧追了上去，“先去打听情报？”

    “嗯，先去会会这里的地头蛇。”

    “卡金的黑邦？”直接跳过警察局和出入境管理厅？这句话雷欧力没有问出来，但看向凯特的目光却变得有些复杂了起来，“凯特，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抵达卡金前的几天船旅中，雷欧力从来没有打听过凯特的来历、身份，只是在发现他不仅会处理伤口，还熟悉各种船舶操作技能，甚至对海洋上的天气变化、四周鱼群的动向都能随口说出一堆科普知识时，才流露出了一点惊讶、好奇的表情。

    凯特笑了笑，“呵，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我当然想问啊——”雷欧力挠了挠头，“但你也没问过我是谁，所以我只好忍住了嘛。”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呃，生物学家？”雷欧力还记得刚见面时，凯特提过的生物调查团。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吧。”凯特微笑着向雷欧力伸出了右手，“我叫凯特，也是一名职业猎人。”

    “Hunter……”雷欧力下意识地握住了凯特的手，“……和可可一样的？”

    “是，另外，还有一点……”

    手掌上传回来的力气很大，雷欧力立刻意识到他接下去要说的事非常重要，不禁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点了点头。

    “你说。”

    “记得我提过有个生物调查团正好缺了一个人吧？”

    “记得。”

    “临时缺了的那个人就是洛可可，而介绍给她清除海盗和调查团任务的……是我师傅。”

    凯特用他认识的人中最厉害的猎人——这个称呼代替金的名字，一口气说出了自己后来通过猎人网站知道的所有事情。

    “……洛可可揭发了萨黑尔塔前政府的丑闻，想要报复的、想要利用的，还有打着其他不可告人目的的人都可能是这次海盗事件的主谋。雷欧力，就这么继续调查下去的话，你也会引起幕后操纵者的注意，还有很大的概率会遇上危险……或者你可以把去黑邦调查情报的事交给我，然后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现、在、的你能做的事。”

    “这就是你刚才对我说尽力就好的目的？”雷欧力想装出生气的样子却失败了，他攥紧伞柄，抖落下一大片雨水，“凯特，我也是平民窟长大的，和什么人没打过交道？你别小看我，不管是卡金的黑邦，还是别的什么人，只要敢对可可出手，我都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好吧。”凯特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无可奈何地呼出一口气，用雨伞指了指港口外的一个方向，“卡金的暗社会由三个家族共同支配，我们抓紧时间边走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