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鬼时代(二十四)

    严格说来,上弦的前三位在实力和气势上都是能够压倒月子的,但前提条件必须是脱开鬼王制定的阶级等级排序制度的制约和束缚。

    这就好比一家公司的技术骨干在(战斗)技术方面懂得比只是资本家资金充裕的数值怪老板多,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妖王大人养尊处优这么多年,曾经早些年在仍有生存压力的时代锻炼出来的那些粗浅(相对如今的呼吸法剑技而言)的实战技巧,也就是她传授给式神们的那些……呃在缘壹零式人偶手下都走不过十招的殴打山贼传统武艺,令她在气势方面压不过贰佰多年来一直都在边吃人边和鬼杀队战斗的前三位上弦鬼月,似乎也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出乎意料但又不那么出乎意料的,在拉拔了好几名“恶贯满盈”的上弦重回人世间后,月子第一次遇到的阻力,居然同样也果然、是出在童磨这里。

    “虽然您是这么说的,但我对于回去的兴致真的不高呢~我……”童磨顿了顿、似是在回忆着什么般地说道:“在无限城终之战时、被一个坏心眼的小女孩(已经忘了香奈乎的名字)质问‘你是为何而诞生于这世上’时产生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奇怪感觉……”

    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童磨语气喃喃地形容道:“具体是怎样的感觉事到如今我也有点难以准确地描述出来,但我不否认她所说的那些话、确实有在一瞬间令我的内心产生了些许动摇……”

    “我活了二百多年、自五岁起就以教主的身份长久以来一直秉持着自己救赎世人、解除他人痛苦的职责;有的人理解我的做法,有的人临死之际反而会对我破口大骂……我是真的不明白有些人类的想法:明明想要脱离苦海的是他们自己,可为何事到临头却又有许多人会突然反悔?他们总不会以为永远的幸福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只需要哭哭啼啼就能得到的吧?”

    似是陷入了对二百余年前尚且为人类时期的那段回忆般,最后一任上弦之贰的恶鬼微微仰头,无比感慨地说着:“世人想要逃避生的痛苦,但也同样畏惧着死的救赎;我曾经不相信这世上有神,直到遇见了无惨大人。”

    发梢一簇簇凝结在一起向上翘起的橡木白色美丽长发垂在身后,披着万世极乐教教主法袍的高大男子在说话的同时、忽地又垂眸望向了自己探出的双手。

    童磨眼中那对七彩之瞳透露出转瞬即逝、变幻莫测的悲悯神色,他的目光在自己双掌的掌心来回逡巡、似是在检查手中是否已因岁月的流逝而沾染上了什么多余的颜色。

    荒芜凄凉的岩石和沙土所构成的广大平原上,有亡灵们的叹息汇聚而成的风从远处吹来,发出如泣如诉般的呜呜声,同时也令童磨那头白橡色的长发随之一道迎风飘舞。

    “我曾以为天国和地狱都不存在,是世人的愚昧让他们看不清现实;”他说,“不过现在事实证明错的是我——就连我自己如今也正身处在地狱、嗯,或者说‘常世’之中吧,这些年来我有注意到不少这地方的有趣现象和变化、对这片‘新世界’也充满了好奇。”

    “无论是在现世或常世,我都可以继续救赎世人、为他人指点迷津解除痛苦的话……”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吃掉信徒是一种恶行、只觉得是因为鬼杀队的那帮人无法理解他对世人的“救赎行径”是一件挺遗憾的事的童磨摇摇头,婉拒了月子的“好意”:“那么回不回去对我而言、差别真的不大。”

    言下之意就是他回去的求生意志不强,就像童磨在被斩首濒死的时候、也没有迸发出多么强烈的求生意志那般、充满了随意和散漫的处世原则和态度。

    童磨对信徒的“救赎”本来就是分等级的;除了鬼杀队成员这样阵营天然对立、是鬼王直接下令必须除之而后快的歼灭对象外,童磨也从来没想过要把万世极乐教中所有的信徒都吃掉。

    早年还是上弦之陆的他,甚至会有意识地控制自己在教内的进食量,而那些不足的部分、则是去花街之类的其他地方补上;毕竟在他自己看来、他是“神的代行者”,又不是什么屠夫刽子手或者见人就要扑上去啃咬一通的野兽。

    这首先当然是因为他的食量有限,一次性“超度”太多的信徒却吃不完、最后不得不放任他们的躯体自然腐烂的话,这种行为对童磨而言、同样也是一种“浪费生命”的不义之举。

    正如他在一百多年前的那个雪夜对妓夫太郎和堕姬兄妹俩所说的“生命可是很宝贵的”这句话,确实是发自童磨内心所想的真实写照,与他后来分血给兄妹俩并最终救活了他们的行为也并不冲突和矛盾,哪怕他的本质依然是个吃人的恶鬼。

    就连那些被他当做“救赎对象”给吃掉的游女,也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不论是为了博取他的同情或怜悯也好、亦或是真的被成为游女的悲惨命运所束缚而感到痛苦,如果不是她们向他乞求了救赎,他也是不会随随便便就吃掉自己身边每晚路过的每一名女子的。

    童磨的这套行为逻辑,其实用后世西方那些上帝恶魔恐怖片的脑回路解读那便是:恶魔只会盯上向它乞求之人(和他们的家人)。

    听童磨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的月子,看在过去的情面上难得施舍了一点耐心给他;直到他彻底说完闭麦、并用一副好整以暇的“请开始你的表演(劝说)”神情望过来时,妖王大人才终于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吐出了如下的几个字:“我觉得你还是跟我走的比较好。”

    童磨立马摆出了一幅“在下洗耳恭听”的乖巧模样。

    “我承认这其中我自己的私心占了绝大多数。”

    黑发蓝瞳、只在发尾带有一抹浅浅紫罗兰色的女妖坦白道:“不瞒你说,很快我就要离开霓虹、去到海外定居一阵子,所以我目前急需一些熟悉的人手来帮我处理将来的大量事务。”

    “而这里……”她话头一转,唏嘘道:“我是说这片被国教(即发源于霓虹本土的神道教)称之为‘常世’的地方,它并不需要你。”

    【并不需要你】这句过于直白且扎心的话语,霎时就令童磨眼中七彩的瞳孔双双收缩了起来。

    还没等他嗔怪月子说话太过直白扎心,就听妖王大人继续一脸平静地说道:“这个世界按照自己的规律千万年来都尽职尽责地运行着,它不断洗刷着世间生灵那因为拥有了自我意志、而令初生时的纯净灵魂逐渐蒙尘的污垢与恶孽——忘却陈旧痛苦的过去,才能拥抱崭新的幸福……老实说它真的不需要你来插手它的工作,你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吧?”

    月子只用一句话、就直击要害,把无论是做人还是做鬼都十分骄傲并充满自豪的童磨给说懵了。

    月子的这番话,其实也是解释了“人为什么不会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投胎”,因为人这个生物种群里的绝大多数个体、都实在是太容易被自己的过去给困住,作茧自缚画地为牢从此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说来也可笑,明明许多已经成为了拥有无尽时间和健康的鬼,就连为人的道德底线(吃人)都突破了,却也依然像人那样被自己过往的曾经给束缚,无法朝前看。

    “留在这里你根本实现不了自我价值,何况……”坏心眼的妖王大人没告诉童磨的是、他那种被人怼了一时脑筋转不过弯来堵住了而产生的情绪叫做“恼羞成怒”,而是继续直击他的心理要害道:“你难道不想要找寻自己诞生于这个世上的意义吗?”

    活了一千多年的月子当然清楚:生命诞生于世、本就没有任何意义,能为这无意义的生命赋予了“意义”的,只有智慧生命对自我未来和理想的追求。

    每个人其实只能为自己的生命定义;但有意思的是,愚钝的人很容易接受他人对自己的定义、低位者也会盲从高位者被其定义自己的价值所在。

    明白归明白,这都不妨碍月子给童磨灌点心灵鸡汤,以便达成她此行的目的——诱拐对方发自内心、心甘情愿地跟她走;哪怕曾几何时误以为过童磨是自己的同类,但充分的时间终是让她看清了对方到底还是多少有些与己不同之处。

    坦白来说那些无聊的迷茫情绪至今都会偶尔袭上月子的心头,但活了千年的强大坚硬内心让她轻松就能迅速将其压制,任何想用这种无聊哲学问题来动摇她的言行,都只会被妖王大人冷漠无视。

    不过只要这种无聊的哲学问题能够动摇到童磨的内心就可以了。

    交谈的最后,月子还追加了一个重磅砝码,她脖颈微歪着说道:“一直留在这里直到洗清罪孽重入轮回投胎转世的话……你将永远也无法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哦。”

    随着月子话中每一个字的音节落下,童磨的眉头是肉眼可见地越皱越紧。

    显而易见的是,他正在思考。

    即使是像童磨这样天生就没有人类情感的“怪物”,也会因为一些不为旁人所知或理解的奇怪理由而产生一定的内驱力,否则他也不会在成为鬼后短短的十几年后就跻身上弦的行列,出乎意料到就连本以为“这家伙大概率也会成为众多如咸鱼般的废柴杂鱼鬼之一”的鬼舞辻株式会社大老板最终也为之跌破眼镜。

    “……你说得对。”沉默良久后的童磨沉声道,原本盛气凌人的气势也完全被他给收敛了起来;眨眼间、童磨就变回了曾经的上弦之贰,甚至毫无心理障碍地单膝下跪,很有一种向面前的女性求婚的架势。

    黑色的教宗斗篷悄无声息地铺到了地上,长长的白橡色头发也有一部分随着他的身体动作而缓缓垂到了被斗篷所覆盖的地面,“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童磨的态度转变之快,甚至就连说话都用上了敬语;毕竟能屈能伸是不受人类情感、尤其是羞耻感影响的标志性特征之一(厚脸皮?)嘛咳咳。

    一旦双方达成了共识,那么接下去的事就都好办了。

    送走了童磨之后,停留在原地的月子眉头微皱。

    她感知到了消耗在这家伙灵魂传送上的能量,几乎等同于前面几位的总和了,由此可想而知即使这家伙的确是“自愿”的,他那源于自身的“意愿积极度”也无疑是远低于先前的诸位上弦。

    “真是个费劲儿的家伙。”妖王大人嘀嘀咕咕地暗自抱怨了一声。

    只是就在她想要去找最后一位目标灵魂之际,一个语气中充满了浓浓不确定疑惑的黏腻声音却在不远之处突兀地响起:“啊咧~?我是在做梦吗?您是……无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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