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文二和太子的婚礼定在上元节。李秉这几日也很忙，天天早出晚归，就算回来也是在书房待着。

    好不容易我交心了，他居然和我玩失踪。虽然知道他应该是在忙太子的婚事，但我还是有些失望。我想，我也算是当家主母了吧，我就是啊！那我怕什么？去书房堵人！

    走到书房门口时我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应，那我就进去等他。

    他的书房我从未来过，光透着窗纸洒进来，桌上一团乱糟糟的。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帮他整理了一下。头一抬，墙上挂着一副像，那像怪得很，只画了五官却没有轮廓，我走近了看，眉眼间竟十足地像我。

    正当我疑惑时，却看到了画的落款，南国六十七年春，那时我还没入府。一瞬间脑子里好像有根弦崩断了，耳鸣声充斥脑中。我才想起婚礼上的闲话，他的那个心上人，原来长这样，原来，竟是我像她。

    双腿无力，倒下的时候桌角划伤了我的手臂，眼泪一颗颗砸在裙摆上，分不清是哪里更痛。小妹说的没错，果然，这世上没有人真心爱我。

    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回去的，应该是摔了一跤吧，身上还有些泥，但是谁在意一个替身呢？

    没意思，真没意思。

    人一闲着，就会想事。回顾我和他在一起这一年，桩桩件件都是个笑话，我说呢，怎么你看我的时候总是怪怪的，原来透过我的眼睛在看别人。我在床上躺了两天，闭着眼睛就是睡不着觉，眼泪还时不时会冒出来，真烦。

    文二结婚了，按道理来说我得过去，可是我真的去不了，我好像不会笑了。打发落雪去和李秉告假，他批了，他可真爱她。

    等到人都走了，我才走出房门。我不知道我这一生在过什么，我没有别的了，只有我亲手酿的五坛酒。

    走到树下，一抔一抔挖开面前的土，搬了一坛出来，爬上树，又用铁钩把酒勾了上来。厉害吧，不知道他的心上人会不会，但是我叶灼会。

    回看我这一生，爹不疼娘不爱，嫁了个痴情种，结果人家痴情的不是自己。呵，有什么可伤心的，不就是变得和以前一样了嘛。

    喝得猛了点，也不知道脸上是泪水还是酒水。

    。。。。。。

    落雪跑过来，看我躺在树上被吓了一跳，求我赶紧下来。我是什么东西，哪配得上人家求？摔了手上的酒就跳了下来。

    她说了很多话，概括下来就是，太子和文家勾结叛乱，惑乱朝纲，皇上下旨关押太子，文家人就地绞杀。好嘛，婚礼变葬礼了。

    文家，哦，我也是文家人。我咂咂嘴，看来那个庙不是很灵。

    她看我反应不大，又开始支支吾吾，我也不想兜圈子，就让她直说。

    她告诉我，皇帝本不想杀我，因为我已经是王爷的妻子了，可是王爷以身作则，请旨赐毒酒，保留体面，就给我留个全尸。

    我以为我不在意，可是我怎么都站不稳，落雪过来扶我，我看看她，又看看远方。他真的一点都没爱过我，我觉得有些可笑，我也确实笑出了声。不过也是，毕竟我还占着他心上人的福晋位置，不死怎么腾位置。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哈哈哈，母亲，我没那么好命，最寻常的家庭美满也没做到。那人庙里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对我说的，我以为我得遇良人，没想到只是做了别人的影子。

    想要走回房间，可是实在走不动，只能靠着落雪慢慢挪动。

    等了一会儿，宫里的天使就带着毒酒来了，扯着嗓子让我谢恩，我扯了个笑脸，问他桓王在哪。

    可能是看我可怜吧，他说李秉出了宫就驾车去城南了。城南酒馆，我的身份也被发现了。难怪人家生气要杀我，大概是感觉自己被玷污了吧，沽酒女怎么配龙子。

    我说想等他回来，再看他最后一眼。天使笑了下，说桓王对我没情，让我死心。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倒是人好，把桓王和皇帝的计划和盘托出了。

    大巫当年受皇后指使，导致桓王幼时与父母分离，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敦皇贵妃的死也是皇后暗中下药，可是皇上不能处置她，皇后母族在朝堂上只手遮天，皇上也只能慢慢铲除。

    可怜桓王幼小无依，皇上就将其带在身边管教。问他想要什么，他直接就说王位。皇上觉得亏欠他，就帮着他一起策划。

    文家富可敌国，培养军队易如反掌，虽然桓王不愿意，但这是最好的方法。文家大女儿已经嫁人，所以就给“我”和桓王赐婚。

    结果文家有三个女儿，而且看起来并不重视“我”这个二女儿，从来没有提起或看望过，他就没再碰过“我”。毕竟洞房花烛夜靠酒才能继续，背地里大概在恶心我吧。

    后来，文家三女儿和太子私下往来密切，他派人调查才知二人在策划谋反，就调整了计划，回家装作闲散王爷，整日陪“我”，放“我”回家。他认为我会把他“闲散”的状态散播出去，就能减少太子对他的戒备。原来竟是从来没信任过我，我看着手上的毒酒，只是沉默。

    直到今天，鱼儿落网，尘埃落定。

    桌上摆着我今早没喝的药，安神养颜汤，我感觉这破汤没什么用，好像越喝越头疼。下一秒，那太监就说这是避子药。我摸了下我的肚子，那里面或许之前有过生命吗？罢了，罢了，原是我不配。

    那破庙真是一点都不灵，哦，也是灵的，毕竟他心想事成了。

    我以为眼泪早就哭干了，可是他又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把所有人都推了出去。又看了一遍卧房，和刚来时没什么区别，吃了他四盘点心，就还他四坛酒吧。

    可是这个房间实在碍眼，我打翻了烛台，看着火焰越来越大，我却笑了起来。低头喝下那杯毒酒，倒是没什么别的味道。

    有人在砸门，我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母亲，我好想你，带我走吧。

    耳边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这次叫对了，可是我没力气醒来了。

    我看见父亲左手抱着我，右手拉着母亲的手，我不是没人疼爱的孩子吧。

    我还看见隔壁家的瘦弱哥哥被人欺负，我帮他打跑了别的小孩儿，他就总跟着我。

    他是个文盲，念字只会念一半，不过我也不怪他。

    他说长大要娶我，我们拉了勾，可是后来他就走了。

    他说他一定会回来找我，让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是个骗子，他没有回来。

    算了，原谅他，祝他也长命百岁。

    这辈子栽在情字手上了，下辈子就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