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无语后，柏乐逸闭了闭眼，抬起手朝外挥挥，试图用意念把小姑娘往外赶。

    他语气却还是很稳，说：“就是你问的那个，大家交完朋友要做的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米旋儿被他优雅的手指挥得莫名其妙。

    他以为她是鸟吗？

    但柏乐逸看起来面无表情，耳尖却稀有地红了。

    ——逆徒在害羞？

    米旋儿不明白他在羞什么，她觉得很新奇，很想问个究竟。但不知为什么，见他这样，她又莫名觉得心软了，不忍追问了。

    就这样乖乖被人赶出门。

    柏乐逸看她那么无辜，心里很是纠结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朝她挥挥，说：“收拾好再过来。”

    米旋儿：“哦。”

    *

    第二天上午，柏乐逸准时从房间里出来，米旋儿也已经在餐桌边守着了。

    她今天穿了件蓬蓬袖的粉色毛衣，是那天名品街众多斩获中的一样。

    圆圆的领口上，一截纤细的脖颈玉白夺目。粉色袖口探出的白嫩双手微微举高，捧着她的手机。

    嘴角仍旧美滋滋地微微上扬，不知道在看什么。

    抬眼带到他的身影，她水亮的眼波闪了闪，说了声“早”，这才动手揭开她面前那堆保温盖。

    手机是放下了，手里揭盖子的动作也够熟练，但她却弯下脖子，眼睛紧紧盯着平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

    柏乐逸前半秒，还在为她等他开饭而心下波动，后半秒，就为这网瘾少女的形象深深无语。

    他拉开椅子坐下，懒懒道：“你要不要钻进去？”

    米旋儿那头已经把揭开的盖子码好了，一手抓住牛奶杯，另一手拿起筷子。

    听问，抬起脸来，水灵灵的眼睛望向他。

    一副单纯样摇摇头，声音温温带着点感谢他宝贵建议的意味：“不用。”

    柏乐逸：“……”

    随口的一句轻微嘲讽，在“无邪”面前，换来了良心的巨大亏欠。

    他清咳一声，无力问：“陆晓云？”

    前两天即使捧着手机爱不释手，好歹吃东西的时候还是很专心的。

    米旋儿微微笑说：“小星儿。辟谣。”

    柏乐逸默了一下。也拿起手机，在上面点点按按。

    接着，饭厅对面的一块墙面，无声变了颜色。

    从温馨的、质感有点柔柔的浅黄色，变成一整片任何角度都不反光的大屏幕。

    米旋儿眼睛都亮了，轻声说：“哇！”

    黑色大屏幕点亮，她刚才在小屏幕上盯的、陆宇星的记者会现场，此时以极感人的音画质，出现在对面。

    米旋儿：“哇哈~！”

    这下，她不用佝着脖子，盯手机的小方块了。

    画面上，她的徒弟陆宇星，英俊和阳光简直快溢出整个视野范围。

    饭厅四面隐藏的音响设备启动。

    刹那间，她犹如置身在记者会现场的第一排。

    米旋儿开心地笑起来，满意喝一大口牛奶。眼睛就粘上了那块新的电子媒介。

    柏乐逸无奈垂下目光，轻轻把自己面前的保温盖一一打开。

    放弃每天和她闲聊几句的习惯，不声不响吃自己那部分早餐。

    只在极偶然的情况下，目光会溜一眼大屏幕。

    画面上是陆宇星全网直播的说明会，刚刚开始。

    会场主持人简单管理了一下现场后，就让出了会讲台。陆宇星站到扎满各个娱乐卫视话筒的讲台前问好。

    他今天妆发完美，衣着得体，在频频亮起的闪光灯里，笑眼鲜活。

    虽然看得出，他已不再是过去那个阳光透亮的“花美男”了，好像经历过什么事。

    但气质里，也没有任何暴戾厌世的样子。

    眼底比阳光时期多了一点点忧郁，却恰到好处地让人感受到，这是一个经过挫折磨练后，变得成熟可靠的年轻男人。

    米旋儿眉眼飞起，糯糯说了一声：“唔。”

    柏乐逸正好往前带过的视线就凝了凝。

    向来他靠米旋儿的只言片语，就能莫名脑补出所有她想说的话；但那个，一般都要靠直视她的眼睛。

    现在小丫头侧坐着，给他看的是大半个后脑勺，他就没法破解她那声“唔”是什么意思。

    倒是她头发上那只雪白的小考拉，缓缓侧过小脑袋，用它那对圆溜溜的黑眼睛，跟他对视了一瞬。

    柏乐逸：“……”

    屏幕上，陆宇星的说明会正在继续。

    听说昨天晚上家宴结束后，他就雷厉风行地炒了此前毫不作为的经纪人。这场连夜安排的说明会，是他连夜亲自准备的。

    花美小王子会用剑了。

    他先在现场播放了一段视频，是那段翻车视频的完整版。

    互联网反转的老梗了——那段视频果然是掐头去尾，就放了他愤怒的部分。

    事实上他们在镜头前说了很多，把他惹毛也是因为一个摄像助理几次出言不逊。

    完整视频里的大概过程是：

    陆宇星走进摄影棚，被工作人员告知需要等一等和他配对的女嘉宾。

    陆宇星本来没什么特殊表示，依然调用他熟稔的阳光笑容点点头。

    谁知这时，角落里一个操机的男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朝他油里油气歪嘴笑笑，说：“陆哥这么受欢迎的炸子鸡肯定懂的啰！有料的女人，都要男人等！”

    陆宇星当天状态确实不太好。

    连续多日，被公司和不走心的经纪人把时间精力榨干。

    那天的前一天，他就因为录制一台极耗体力的傻逼节目，录到凌晨五点。

    卸妆回家后，才睡了两个小时——这两小时还不停地做那个家破人亡的噩梦。

    然后就被仗着他脾气好，惯于对他颐指气使的经纪人叫醒，马不停蹄又来录这一集“希望抓到清晨阳光做背景”的恋综。

    他累坏了。进棚后，靠着最后的意志，努力维持风度。

    听到这么一句，那团不知从何而来的黑暗记忆里，一个极具蛊惑、却让他莫名心惊胆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它说：“男人就是应该赚钱、赚资源，给女人用啊！女人就是该像女王一样，从男人的进贡里，挑挑选选，找最喜欢最稀缺的来享用！不然男人做什么男人，女人要男人来干嘛，对吧……”

    令人反感的现实，和带着宿命悲剧感的噩梦记忆两相重叠。陆宇星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很挂不住了。

    此外，“有料”两个字，不是一般的刺耳。

    前一阵，圈子里一连串地爆出男艺人生活作风混乱的新闻，房子塌了一大片。

    如今这方面的话题，众人都恨不得躲着走。

    没想到这个男生年纪轻轻，竟然随口就能往最雷炸的地方靠。还对他用了语气别有深意的“炸子鸡”，和更加不怀好意的“你肯定懂”，把这波雷定点丢到了陆宇星头上。

    也许换个场景，陆宇星反应迟钝一点，或者现场事情多一些，这句话大概就这样揭过了。

    但现场偏偏什么事都没有，N台机器各种角度拍陆宇星“落单”的反应，而这种话是越想越气的类型。

    隐忍三秒后，陆宇星忍不住了，反问：“‘有料’是什么意思？”

    那个调笑的男生脸色一僵。

    他做出“完了，惹事了”的表情，但皮下却很快出现“所以他又敢怎么样？”的吊儿郎当。

    陆宇星近来对周遭人的恶意，感知特别敏锐。

    男生的表情，当即让他的第二句本来没想说的话，一下子没拦住。

    他冲着他嬉皮笑脸的微表情，严肃道：“再说谁规定的这些屁话？我出道这么多年，从没遇到过一个让人‘等’的女性！相反，她们总是提前到场，非常敬业——你们做节目，这样误导大众！凭空捏造女性不专业的刻板印象，挑唆男女对立，就为了蹭舆论的流量——你不觉得，这吃相太难看了吗？”

    视频放到这里，陆宇星指挥现场按了暂停。

    面对这么气人的真相，他脸上却是平和的表情。似乎生气只是针对当时当刻，并没有因为自己受委屈，要轰后续所有人的意思。

    他眉眼带着天生的笑容，淡然说：“后面还有，很长一段，足够解释那所谓翻车视频的其余部分。稍后我会把所有机位的原始视频、以及能证明那些都是原始视频的资料发到我的官方微博，大家有兴趣可以自行观看。”

    然后，他就自己当天情绪失控的事实，向公众真诚道歉，再答记者问。

    陆宇星发布这场说明会，用的是一个网络直播平台，因此，屏幕侧边栏专门开辟了一块，滚动发布网友们的在线留言。

    这时，点“喜欢”形成的粉红爱心，打赏时成片下落的金币雨，以及叫老公的，叫啊我死了的，热闹极了，看得米旋儿兴致勃勃。

    柏乐逸慢条斯理地进食。

    偶尔扫一眼屏幕，却也发现了一个疑点——这场说明会，无论现场以刁钻闻名的娱记，还是网上疯狂发弹幕的网友，竟然一条不好的言论都没有。

    他简单评论道：“奇怪，挺顺。”

    米旋儿转过来闪亮的笑眼，仿佛他又勘破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她朝自己胸口指指，说：“清净叶，还记得吗？”

    柏乐逸一下子想起来，她指的是，三天前，她跟陆宇星初次见面时，让他从她手串中找出来的那片叶子。

    有那片防小人的上乘气氛加持，直面陆宇星的所有人，都变得和善。

    莫名其妙的脏话说不出口，恶意满满的思想也自动消失。

    大家的心情都变得更好，也就不会出口中伤这么个、其实大家都并不了解的公众人物了。

    柏乐逸挑挑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

    凡是触及到，关于米旋儿和陆宇星这对“师徒”关系的所有话题，他都不想参与。

    谁知米旋儿抬抬纤长的眼睫，似乎看穿他的内心，忽然嘴角一翘，露出几分玩味的笑容。

    柏乐逸：……单纯的人也会玩味。学到了。

    单纯的米旋儿玩味朝他微笑，然后更进一步，说：“小逸没有。”

    陆宇星有来自师父赠送的好礼，但你没有。因为你不肯叫师父，不肯认领属于你的神官候选人权益。

    单纯的人也会通过对比来气人。很好。

    当然，本质还是个幼稚鬼。

    柏乐逸脸色没变，只是缓缓支起身，手指在手机上点了点。瞬间，对面阳光英俊、风度翩翩答记者问的陆宇星消失了，环绕着他的那些彩虹屁也消失了。

    大屏幕迅速变回一块平凡的墙面。

    米旋儿：“？”

    柏乐逸一副不以为意，完全没有公报私仇的模样，说：“好好吃饭。”

    米旋儿：“……哦。”

    哦完果然乖乖转过身，重新拿起她的筷子专心开动。

    她是听劝的，只要他的话有道理。

    完全没注意到，他也是个幼稚鬼的事实。

    于是，随手的一记捉弄，又换来了巨大的良心亏欠。

    柏乐逸：“……”

    然而，当柏乐逸独自身处于良心的谴责中时，米旋儿却想到什么，手心往他面前一摊。

    洁白的玉片串。

    每天一问。不该来的总是会来。

    米旋儿眸光发亮解释道：“昨晚，你闪了闪。”顿了顿，追加道，“还那么棒。”

    所以，今天检测，应该会有不一样吧？

    柏乐逸无奈，朝她掌心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