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旋儿首次体会到什么是“欣慰”。

    她整理思路，把“玲珑”里的小本本翻开——这些天，在观察逆徒的间隙里，她脑子也没闲着。

    既然决定要带徒弟，就得像模像样。

    所以她但凡有机会，就会在脑子里模拟将来讲课的场景，模拟逆徒要提的问题，她怎么回答。再结合周辰以前是怎么教她的，调出小工具，写了些“讲义”。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她有点紧张，好歹是念字，于是就一字一句，一丝不苟地读给他：“我们的系统是小说系统，系统的神官，是帮助所有小说世界正常运行的公职人员。我们的手段多种多样，大方向，分为饮食、服饰、建筑、文化、潮流等，我这一支，是‘气氛’。”

    柏乐逸：“……”

    是没想到，那么神的领域，架构还挺全。

    他琢磨了下“气氛”的意思，提问：“就是说，你通过改变这些世界里的气氛，来让人做他们本来做不了的事？我们这个世界，是本书？”

    米旋儿又呆了。

    像看瑰宝一般看着他，眼里的光彩都要溢出去，快乐肯定道：“嗯！！！”

    柏乐逸：“……”

    他顿了顿，问道：“是本什么样的书？”

    米旋儿大眼睛扑闪，一看就是很想竹筒倒豆子。

    但她抿了一下唇角，最终忍痛道：“不能说。你在里面。”

    柏乐逸看着她的眼睛，自动补全了她的意思。

    ——身为这个世界的人，哪怕已经被那个系统选中，也不能预先知道自己的命运。

    不过，柏乐逸本来也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他的未来，都在自己手里。

    所以，他很好说话地把问题拉回来，继续问关于神棍……咳，神官的问题：“如果答应你，我能得到什么？”

    米旋儿哗哗翻她的“备课”小本本，没想到徒儿进展这么快，已经在问上岗后的事了。

    她激动，语速都难得地快了些。

    照着自己的备课内容，读道：“成为神官后，你可以获得神官的本领，帮助三千世界里的人，克服困难！你还有无限的寿命，晋升正神的机会！飞升后，你就可以不为系统工作了！还会有超多的钱、仙境样的属地、和自由自在！”

    难得激动，也难得一口气说那么多，米旋儿有点喘。

    幸好提前写好了小作文，不然，这问题很难答得圆满。

    当然，徒儿在她说话时，不管她说得多慢，也不管她说的是不是他爱听的，都从不打断，或开小差，而是始终专注聆听——很大程度上，是他如此良好的风度鼓舞了她。

    米旋儿的信心，好像每跟柏乐逸多谈一轮，就多增长一分。

    她现在快要相信，“师父资格考试”，自己满分通过，是系统真的看到了她的授业天赋。

    但……为什么听完这些，徒儿的目光有些涣散？

    明明都是凡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啊。

    米旋儿拿出最大的筹码，诱惑道：“飞升成神后，只要不做坏事，你可以永远活在白天、春天和太阳下！可以去所有世界玩，也可以住在你最喜欢的仙境里，永远不出来！”

    柏乐逸：“……”

    怎么说，最后这句，确实有点诱惑力。但他也没自闭到那个地步。

    柏乐逸合起手中的剧本，若有所思看着小姑娘。

    不用说，至少她很向往那个成神后的生活。

    白天，春天，阳光，还有，永远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出来……是吗？

    看这气质，倒不太像。

    在他沉默反向观察的时候，米旋儿望着他的目光相当犹疑。

    准徒儿是朵解语花，她的话无论说得怎么样，似乎他都能懂；可自己，却看不懂他的眼神。

    这导致，说完一大段好处后，“拜师吗”这三个字在米旋儿嘴边呼之欲出，但又因为很不确定，不得不先咬住唇瓣，耐心等着。

    她的这些心思，又落进了柏乐逸的眼里，并且自动大差不差地解码了。

    柏乐逸若有所思，忽然竟有几分不忍地失笑了一下。

    随后，他坦率道：“承蒙错爱，但我还是不感兴趣。”

    米旋儿缓缓抽了一口气。

    绕了一星期，他的话，怎么一个字都没变？

    柏乐逸解析着她眼里的神色，警觉道：“我这么说，你不会放弃，对不对？”

    米旋儿慢慢点头：“……再想想办法。”

    柏乐逸：“……”

    头一回遇见一个人，当着他的面，说要想他的办法。

    想劝她别再费这个力气，但看她的眼神，知道劝也没用；但要让她整天围着自己转，也确实麻烦。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

    米旋儿忽然想起什么，率先撤目，抬手摸摸耳后毛茸茸的雪白小考拉，跟柏乐逸说：“离开一下。”

    柏乐逸：“……”

    柏乐逸：“去哪？”

    米旋儿转身的进度顿了顿，回过头：“买手机。”

    柏乐逸：“……”

    差点破功。

    因为刚才，那位唐姓富人跟米旋儿的最后一番对话，就是问她要新的联系方式。

    她回答“没有”，让那位好尴尬好受伤。

    虽然唐老板坚强地圆场说，“没关系，我会找到你的”——但……

    原来是真没有……

    敢情替完人家的芯子，除了一身衣服外，连手机都没要？

    柏乐逸对这姑娘的好感又上升了些，相处态度也就更随性了几分。

    他闲闲扫过她身上的衣服，问：“你有钱吗？”

    没别的意思，就是脑子里突然冒出的疑惑，就这样真诚发了问。

    但在米旋儿听来，这就有点瞧不起人了。

    她亮出腕上的储物法宝“玲珑”，扫了一眼里面——确定，周辰那天趁乱丢给她的那个差旅小乾坤包，还乖乖躺在原处，动都没动。

    温温的声音，充满对见识短浅的准徒儿的宽容：“神官的差旅预算，有很多……”

    随她意念，自动打开的小乾坤包，里面一字排开展现的东西，让她卡了一下。

    换在过去，她可能就地卡住，不再多说；但这次，在准徒儿充满疑惑和期待的眼神里，她也不知怎么地，生生说出：“……花不完。”

    神官差旅费，要多少有多少是惯例。

    虽说成神以后也有相同待遇，但，这毕竟是神官生涯的唯一一次体验。

    几乎所有前辈在自己的凡人时期，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所以大家都很珍惜、很重视、也很津津乐道。

    坦白说，下凡收徒的最大吸引力，其实就是这个。

    虽说飞升后，也享受这种生活，可那是以后的事了。眼下是第一遭，意义和心境都不同。

    那么话说回来……她的差旅小包里，怎么没看到？

    只有身份证、户口本和医保卡。

    没有现金、支票、银行卡、信用卡、公交卡、电话卡、超市卡、房卡、大小黄鱼、金银首饰珍珠翡翠房契地契租赁合同……

    什么都没有！

    就连医保卡里的数额，全知智识跟她汇报说，只有一个小数点和三个零。

    米旋儿：“………………”

    此时，听完她“有很多，花不完”说法的柏乐逸，以及寂静的贴墙青年程捷，眼中都显出惊讶的神色。

    然而，米旋儿犹豫的尾音出卖了她。

    柏乐逸震撼0.01秒后，那双漂亮眼中的讶异，跟着米旋儿的心闪了闪。

    一秒内，不但差旅乾坤包，就连“玲珑”都被狂翻了三遍。

    结果一样：没有钱，或任何跟钱相关的东西。

    刚才她才豪迈地跟柏乐逸说过，入系统做神官的好处。

    如果现在跟他说，系统忘给她行走人间的钱了，他，会信吗？

    还有希望，在近期内，答应入师门吗？

    前几天她在他家同吃同住，心里想的是，师父也不差这点；现在看来，她倒真像在骗他了。

    ……

    大概是她连过三秒都没再说话，脸色也有点无言以对的纠结，准徒儿眸光清澈，似乎看出什么来。

    他并不替她兜着，一如既往直接：“怎么？”

    继昨晚后，米旋儿生平第二次，在什么人面前觉得慌。

    她强作镇定说：“没。”

    柏乐逸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斟酌什么：“……那你，还去买手机？”

    米旋儿一捂腕上的“玲珑”：“买！”

    柏乐逸顿了顿又问：“今天住哪？”

    他好像是故意的，米旋儿感到他的每个问题都很棘手。

    她的发根根根竖起，口齿倒是又快又清晰：“五星级！”

    柏乐逸犀利的眸光眯了眯，正要再说什么，就在这时，他们的门被人敲响：“柏柏！”

    简直就像上天看不下去她的窘境，送来个路人救兵。

    米旋儿抓住机会，赶紧丢下一句，说：“走了！”

    不等柏乐逸回复，瞬间消失。

    休息室里，又出现了两秒的空气冻结。

    两个凡人，还没完全习惯身边随时上演大变活人的近身魔术。

    门外的人又敲了敲，语气谦和又甜蜜：“程总？”

    程捷这才元神归位，随即又被“程总”惊到。怯怯跟真正的“总”对视，表示自身的无辜后，才弹过去开门。

    是计宾。他跟程捷一照面，就是满眼的感恩。

    但进门后，他还是下意识先跟柏乐逸打招呼：“嘿，柏柏今天怎么肯坐沙发了？”

    柏乐逸：“……”

    他从来不坐休息室的沙发，因为嫌它骨架过低，坐垫缺乏支撑力，人一坐进去，就很难有精神。

    没想到计宾眼睛挺毒，不愧是观察角度刁钻的小众作品导演。

    但这个结论刚进脑海，就见一秒前还跟他寒暄的计宾，此刻满脸柔情蜜意，贴近程捷，声音能拧出两瓶蜂王浆来：“程总，嘿嘿，她呢？”

    柏乐逸：……

    收回“眼毒”和“观察刁钻”，换成“老实巴交”。

    程捷又震了一次，难耐地望向柏乐逸。收到对方无所谓的眼神后，他才冷静了些，问：“谁啊？”

    计宾：“米，米大师啊！”

    程捷又朝柏乐逸求助了一眼，得到个“你来应付”的眼神，再看回计宾，就有点磕巴：“她？怎、怎么找到我们？”

    计宾奇怪：“她不是说，是你们公司签的吗？”

    程捷：“……啊？？？”

    计宾笃定：“是啊！刚才，我们不是愉快合作了一次吗？然后呢，等我回头去，看那条拍出来的质量——哎哎，简直……”

    老导演突然哽咽，抬手去挡自己嘴巴。还没挡过一秒，又手指上移，去擦自己亮晶晶的眼角。

    “唉……”

    他感慨叹了口气，笑着看向两个年轻人：“呵……见笑了。是这样，我追求了一辈子的真情实感，在柏柏以前，就没几个演员不让我费心到死、才能勉强达到……但是刚那条——每个人！每个角落！都是滴水不掺的真、情、实、感呐！”

    他一把握住柏乐逸的手，克制着颤抖，求认同说：“柏柏，你有艺术追求，你懂的！有了这一条，你说，我还看得下去之前，勉强及格的那些烂东西吗？！”

    柏乐逸不动声色缩手，冷静提醒：“但骨架被您改成神片了。”

    计宾：“……”

    他放弃直追柏乐逸的冲动，转而紧紧抓住程捷的，含泪接着说：“看不下去了啊！”

    程捷：“……”

    计宾真挚的眼中，闪着激情的火焰：“所以我打算，请你们，让她跟我继续合作！我们把之前的材料，重拍一遍！价格一天一百个……怎么样？”

    柏乐逸从旁继续冷静提醒：“听说最近拍摄的钱，是您好不容易找到的、新金主赞助的。”

    计宾小太阳似的眼睛闪了闪，行将熄灭。

    他撤回左手揪住心口，右手仍紧紧攥着程捷，气若游丝但仍坚持：“……行吗？”

    程捷的脸色也颤抖起来，缓缓望向柏乐逸。

    这时，柏乐逸感到一股日渐熟悉的气场出现。他凝神看不见人，余光却捕捉到一团透明的氤氲。

    这团透明氤氲附到他耳边，说了声：“行。”

    柏乐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