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呦,知蝉啊,你们家的桃桃回来啦,跟个假小子似的、、、”邻居家的大妈挎着菜篮,扭着五大三粗的腰,嘹亮的嗓门整条街坊都能听见,都往这边瞧。

    “我才不是假小子呢,我是女孩子!”姜茶龇牙回复着邻居大妈。

    天边浮着艳丽的霞光,姜茶漂浮在空中看着不真实的街景,这是梦境,这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

    那是小学三年级的自己,短发、短袖、五分裤,一边走路一边踢着小石子,蹦蹦跳跳背着书包往家里去,饭菜的香味争先恐后的往鼻子里钻,妈妈做了红烧肉!

    姜茶看着自己飞奔起来,三两步上完楼梯,推门而入,狭窄的厨房里,单个煤气灶正炖着红烧肉,妈妈背对着自己,正在盛饭。

    “快洗洗手,可以吃饭啦。”妈妈温柔的声音传来。

    姜茶想答应,发现自己怎么也出不了声,她忘了这是梦里,妈妈只能看见那个十岁的小姜茶。

    姜茶看见十岁的自己,洗完手推开房门叫着睡得迷糊的奶奶起床吃饭。

    一家三口围在小木桌前面,碗筷叮当,欢声笑语,温馨和谐。

    她真想永远迷失在这个梦里再也不要醒来,这是她一生中最无忧无虑,最幸福的时光。那时候的她,对明天充满美好的期待,许下壮志,长大要给妈妈买大房子,厨房一定要大要带风扇,她可以跟妈妈两个人一起做饭,还要有两个燃气灶、、、

    “桃桃、、、桃桃、、、”

    朦胧间,熟悉安心的药草味传来,一声声的呼唤将她从梦中唤醒,姜茶揉揉眼睛,是奶奶在叫她。姜茶从学校回来太过疲惫,在沙发上才坐一会,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该吃午饭了,吃完再睡。”

    奶奶慈爱地揉着姜茶的脸蛋,松弛的皮肤传来的摩擦让姜茶觉得安心,这是她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奶奶~我等一下再吃,好困、、、”话还没说完姜茶便又睡了过去。

    “好。”

    夏满谷轻声答应着,起身回房间拿出一条薄被套给姜茶盖上。随后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相簿翻看,时不时瞅一眼孙女,这孩子浑身上下都没两块肉,一个寒假过去个头窜了不少,看着还是太单薄。长得像知蝉,夏满谷撩开遮挡孙女脸庞的头发,真是越长越像她妈妈。

    夏满谷抬眼看着家里,这大房子处处都是精致的装修,连风景都有人悉心管理,生怕业主有哪点不满意,可她不喜欢,这是女儿用性命换来的房子,市价是她们一辈子都买不起的房子。刚搬进来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在这里住下去,以前的街坊邻居甚至有“知蝉的命真值钱”这样不是人的话说出来。

    夏满谷轻轻抹去眼泪,她心里怨,怨上天不公,怎么能让她那么年轻的女儿以那么惨烈的方式离开这人世,她甚至没能来的及见她最后一面。更怨自己身体不争气,怎么那么多人偏偏就是她得了白血病。每个月上前千块的药,要不是知蝉留下的一点积蓄,她早就一命呜呼了。

    在知蝉走后,她也想过一了百了,没了女儿她也不想独活。可那把安眠药还没吃便被桃桃发现了,她至今都忘不了孩子吓得瑟瑟发抖,身体止不住的颤栗,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话也说不清楚。只是死死抱着她,呜咽“奶奶别走,别抛下桃桃。”

    当天晚上桃桃就开始高热不退,送到急诊时,医生说再晚点,人就要烧傻了。她陪床一整夜,桃桃叫了一整夜“奶奶”,醒来后抱着她大哭一场,死不撒手,生怕她再吞药。

    夏满谷也是那时候才明白,知蝉对她来说是命根子,可她在桃桃心中也是活下去的指望。知蝉没了,她们就是这世上彼此仅存最亲的血缘,她怎么有这种糊涂念头,怎么忍心留孩子一个人在这世上。

    从那天起夏满谷便收起了这个念头,至少要看着桃桃考上大学她才能安心合眼。只是医药费、生活费都是一笔大支出,那段时间急得她白头发不断地往外冒。

    眼看着快要支撑不下去,也是在那时候遇到物业的大姐,夏满谷坐在楼下唉声叹气。偏偏那场雨下的那么巧,夏满谷只是帮忙递了一把伞,对方便饶有兴致的和她攀谈起来,她说要找工作,对方只差拍手叫好,正好差一个看门的人。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工作,休息时间也都好排,工资也够付医药费还有剩余。

    桃桃也争气,能拿到学校最高级别的奖学金,才不至于让两人的生活成问题,她这一把年纪倒成了个拖油瓶。

    桃桃受惊吓高烧后没多久就是月考,高烧过后身体还没恢复好,只得了第二名,无缘最高级别的奖学金。桃桃回来就嚎啕大哭,趴在她怀里,眼泪鼻涕直流。她安慰桃桃,说家里还有些富余,不用那么拼命学习把身体熬坏了怎么办。夏满谷心里清楚,桃桃是在攒给她手术的费用,她的白血病极容易转为急性发作,找配型骨髓做手术都要花很多钱。

    等夏满谷正式工作那天,桃桃也兴奋地告诉她,班长放弃奖学金顺位到她身上了,第一级别跟第二级别的奖学金差十倍不止。

    此后日子才开始不那么紧巴巴,桃桃也终于能有些孩子气,不再绷着自己。

    姜茶睡了有一个小时,醒来缓慢睁眼,被窗外反射的强光晃着眼睛,头晕脑胀索性闭上眼再缓缓,刚才续睡的梦境太过于真实,让她的心里千浪掀起,波涛汹涌无法平静。

    她回到了十一岁那年,奶奶刚查出白血病的一年,她上小学五年级。

    妈妈依旧在建筑工地干活,壮硕的身躯提水泥桶,搬砖。白布手套磨坏一双又一双,奶奶的病要吃药,姜茶又要上学,衣食住行都要花钱,妈妈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做事挣钱。

    只要放周末姜茶都会帮着照顾奶奶,惦着脚够上灶台的砧板切菜,手上不知道有多少小伤口,做出来的菜又糊又咸,可时间来不及做第二份。送去工地,妈妈大口吃着,说一点也不咸,做力气活就是要多吃盐。

    妈妈整天处于劳累之中,直到她的裤脚短了一截才发现她又长高了。

    “我们桃桃长得真是快,小孩子就是要好好长身体。”

    妈妈才30岁,脸上晒得黑红,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老十岁。妈妈粗糙的手抚摸着姜茶的脸颊,手掌满是厚茧,姜茶不觉粗糙只觉得安心,像是候鸟找到栖息地。

    妈妈牵着她的手,在小摊上,挑着裤子花样,跟小商贩讨价还价。母女俩欢欢喜喜回家,妈妈说最多两个月就能攒到钱买个小点的房子,以后就有家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明明一切的美好都唾手可得,可偏偏、、、可偏偏、、、

    “我要是个男的,挣得还能更多些。”姜茶听见妈妈伴着叹息遗憾说出的话,心里只觉得疑惑。

    “为什么啊,妈妈每天也是一样在干活不是吗?”

    “工地都是这样的,认为男的力气大,干的活多,所以给的钱要比女工人多一些。”

    “这不公平,有什么证据证明男人比妈妈做的事情多吗?”

    姜茶嚷嚷起来,随即想到她之前寒假回奶奶的老家也总是听到这样的感叹

    “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老夏家就有后了,你奶奶也用不着这样东奔西走,连个住所都没有。”

    “女孩怎么了?”姜茶反唇相讥,并不认同七老八十的老爷子的话。

    “女孩怎么了?男孩是香火,女孩是赔钱货。女孩就是没有男孩金贵,就是没有男孩有用。”

    大爷拄着拐,身旁的老伴搀着他,让他别跟孩子计较。凭什么呢?姜茶想,不服输的种子就此在心里种下。

    想到这里,姜茶稚气的脸上都是气愤。怎么可以重男轻女的如此理所当然。

    “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做大官,出一条‘男女平等’的条约,叫这世上没人再敢重男轻女。”

    妈妈笑着捏捏她的脸颊,她所在的工地不光钱比男的少,还不断受到骚扰,跟工头提过,可工头说再闹就把她们都赶走。要不是为了应付检查才不会收她们这些干不了重活的娘们。

    工头放了话,大家也不敢再闹,只能休息时把门关紧一些。

    姜茶心疼地扑进妈妈怀里大哭。她想要妈妈换个地方再做,可妈妈只说这里的工钱多,等买了房子就换地方。

    梦境在这里戛然而止。

    回忆完梦境,姜茶心底空的想要用什么填补一样,她终于睁开眼面对着空有其表的新房子。她跟奶奶一样不喜欢这里,她想妈妈。

    “桃桃醒了,快起来吃饭吧。我去给你热菜。”

    夏满谷看到孙女睁眼,放下手中的相簿,起身往厨房去。姜茶的视线被照片吸引,小学毕业时的大合照。姜茶看到自己,站在第二排中间,马尾及肩,乖巧的女孩模样。

    她那时候是为什么留长发?明明短发那么方便利落,姜茶坐起来把相簿捧在手上。

    对了,三年级妈妈带她回了趟奶奶的老家,那趟老家之旅彻底激起她的斗志,也同样激化她的情绪。

    从老家回来后,她要强了许多,四年级五年级,整个镇上的小学没有人不知道姜茶,要强第一名,凡是都要争第一,特别喜欢跟男生较劲。

    短发假小子的她被当成异类一样排挤,女生说她是男孩子,男生说她是太监。都不跟她玩,小孩子是单纯的,恶意也是直截了当,她想要交朋友,只能收敛脾性,剪掉利爪开始蓄长发,开始做乖乖女。

    只有这样裹着平和温良外表的女孩子,才愿意有人亲近。

    直到初一,脱离小学那些知道她本性的人,才交到好朋友。中学的她,圆滑机灵,只会暗自使劲做到最好,再也不会把一些世俗不爱听的话挂在嘴边,但免不了骨子里的强势,还是外漏一二。

    妈妈最后一次送她去学校之前,在家里,妈妈倚在门框上看着她收拾住校的行李。

    电视上面正放着明星的新闻:女星丈夫出轨,她选择离婚一个人抚育刚出生的小孩,与男方断绝来往。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是妈妈当时说的话,她还纠正来着。

    “妈妈,这句话错了。女子本强,为母则更强才对。”

    妈妈并没有回答,但是姜茶就是知道,妈妈赞同她的话,是母女间特殊的心灵感应。

    骑着破旧的电动车,送她到苏格十中校门口,姜茶朝着校内走去,背着朝妈妈挥手道别。那时候的她要是知道这是生离死别前的最后一面,她怎么样也要多看几眼,把妈妈的每种模样都刻在脑子里。

    “妈,你周五可要准时来接我啊。”

    “好。”风中传来应答声,不真切但姜茶能精准捕捉到妈妈的声音。

    相簿“啪”得一声被合上,姜茶将头靠在膝盖上,后面的事情她不想再回忆,她起身朝厨房走去,沉闷的情绪被压下。

    “桃桃,饭热好了,快吃吧。”

    “奶奶,我想妈妈了。”

    姜茶从后环住奶奶,伏在老人后背上,无声哭泣,泪水瞬间将衣服晕染一片。

    夏满谷垂下头,提起女儿,整个人都像是老了十岁一般。但死去的人已不能再复活,活着的人更要好好活着才对。

    她拍拍姜茶的手,喉咙的哽咽被压下。

    “桃桃,你妈妈会知道的。她知道我们都在想她,她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乖孩子不哭、、、”

    一滴泪清楚落在地上,夏满谷深呼吸一口气,她怎么能不伤心。她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不是她去换女儿的命,怎么不是她死,为什么老天就是要收走她的女儿。

    “咱们不哭,咱们桃桃这么优秀,妈妈看在眼里呢。奶奶陪着桃桃,奶奶会一直陪着桃桃、、、”

    粗糙的手抹去姜茶脸上的眼泪,可怜兮兮连鼻子都是红彤彤。姜茶低头任奶奶揉搓,只有奶奶的手,现在只有奶奶身上的气味能让她浮躁不安的心找到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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