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柠是第二天中午才醒的。
醒来后头疼欲裂,半天缓不过神。
温柠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空气里有淡淡的香味,四下张望,发现床边的小桌上摆着一个碗。
碗旁边摆着一张蓝色的便签纸。
便签纸上写着:
宁宁:
把汤喝了,是醒酒安神的。
楼下热着饭菜,记得去吃。
沈知易
模模糊糊记起自己昨晚是喝了不少。
但是怎么回来的,这个过程却忘得一干二净。
温柠闻了闻那碗茭白汤,舀一勺小口舔一口,味道意外地很好。
口渴得厉害,肚子也饿了,索性撇开勺子,大口大口喝得干干净净。
拿起手机才发现有一堆未读消息。
温柠一条一条点开看。
安厘:柠柠姐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安厘:我都不好意思问…原来沈总是你男朋友啊!
安厘:柠柠姐你放心,我这人最守得住秘密了,说保密就帮你保密。
温柠脑袋疼得厉害,揉了揉太阳穴。
昨天是沈知易来接的自己?
可是她不记得有让安厘给他打过电话?
而且自己的通讯录里是没有存沈知易号码的。
温柠的视线停在安厘的最后一句话上。
柠:谢谢Annie,不过他不是我男朋友。
安厘很快回了消息:不是男朋友是什么?
安厘:啊,我懂了,正在交往中是吧,还没正式在一起。
安厘看着手机屏幕也觉得好奇。
明明沈总都直说是柠柠姐的家人了,怎么又说不是男朋友呢?
不是男朋友能那么准确地拨出他的电话,还跟他住一块?
沈总在车上那股含情脉脉又照顾她那么熟练……
安厘怔了怔。
埋头开始啪啪打字。
安厘:没事没事,我不会乱讲的。
温柠感觉太阳穴也在鼓胀着一跳一跳地疼。
她到底知道了什么啊……
退出去,下一条是剧组的消息,内容是五月那部网剧的通告。
温柠简单扫了一眼,在心里规划好具体进组的日期以及需要做哪些准备。
跳过一些平时特地不屏蔽为了看剧组招人消息的演员群,最后一条,也是最早的一条,是外婆发来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宁宁啊,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温柠垂下眼,鼻子发酸。
这么多年,外婆依然住在香樟路那套小房子里。
温柠每年都会回去沅城陪她过年,除了这次和沈知易结婚。
她对外婆撒了个谎,说是剧组延期了比较忙,买不到回去的票了。外婆也没有在意,只叮嘱她一定要好好的,吃饱穿暖。
可是温柠怎么会不知道一个人过年的滋味?
尤其是在大二那年,住对门的许家阿婆离世,香樟路就显得寂寥了不少。
温柠并没有把和沈知易结婚的事告诉外婆。
陈女士和郝子川也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他们都知道,外婆才是唯一疼温柠的人。
她一定会为他们用女儿的终身幸福换取钱财的事而勃然大怒。
所以这日外婆突然发消息过来,倒让温柠有点意外。
温柠想拨个电话过去,清了清嗓子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只好换成打字。
柠:外婆,我好着呢,您最近过得怎么样?
过了片刻,只见外婆的名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外婆打字很慢,温柠揉着太阳穴,一碗茭白汤喝见了底,才看到她的消息发过来。
外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和外婆说。
温柠本想说没什么不开心啊,可酸意涌上鼻尖,眼眶顿时就红了。
她盯着外婆的头像看了很久,那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太。
照片还是前年过年的时候温柠给拍的。
柠:外婆,我过几天去看你好不好?也去看看许家阿婆。
眼下才四月中,剧组五月中开机,她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
如果是往日,她会借这个空档期去做点短期兼职赚点钱,但是她现在突然很想回沅城。
没等外婆回复,温柠就退出去开始看沅城的车票。
从平城到沅城,高铁差不多要五个小时。
好在现在并不是假期,也不是旅游旺季,要买一张有座的高铁票还是不难的。
等到她买好票再切回来,发现外婆回了她:好啊,和知易一起回来吧。
温柠脑内顿时轰地一声。
外婆知道沈知易的事?
那外婆也知道了他们结婚的事!?
手机一震,外婆又发来一句:听说那孩子最近回国了,如果你还生他气,不叫他也行喽。
温柠的心稍稍平复下来。
这么看外婆应该还是不知道的。
当年沈知易突然离开,温柠变得内向沉默,外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但外婆并没有出言劝解她什么,而是一如既往地悉心照顾温柠。
好似温柠一个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每每回头就能看见外婆令人心安的身影。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温柠觉得自己需要的也仅仅是这样。
柠:好,外婆,我明天就回来,票已经买好了。
想了想给田欢也发了一句,报个备。
多年来俩人一起在平城打拼,已经养成了去哪个城市或是接下来有什么工作安排都会对对方报备的习惯。
田欢没有秒回,应该还在忙张副导新项目的选角。
温柠把手机往床上一丢,想再睡一会儿。
头实在太疼了。
她鲜少会喝醉成这样。
或者说,她从来没有让自己喝醉过。
怎么这次就失了控。
温柠才发觉,自己酒量是真的不怎么样。
那——自己的酒品如何?
温柠刚想拿起手机去问安厘,转念一想,这种问题问一个后辈,那也太丢人了。
安厘虽然也是人气偶像女团出道,但一点大明星的架子都没有,成天笑眯眯地跟着温柠请教演戏,温柠也很喜欢她。
不问她问谁?
心里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温柠翻了个身。
不问。问他不是自己尴尬么?
既然已经不记得了,那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不知者不怪。
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晚穿的那身,看来沈知易还是挺守规矩的。
温柠眯了一会,实在受不了自己身上那股酒味,爬起来去洗澡。
床单被子也要洗,先一股脑儿塞进洗衣机。
洗完澡出来,刚好沈知易打电话过来。
“宁宁,起了吗,吃过饭了?”
温柠拿毛巾擦着头发,含含糊糊地应:“嗯,还没。”
“记得热一下,吃冷的对胃不好。”沈知易温声叮嘱。
温柠突然涌起一股烦躁:“你管好多喔。”
怎料沈知易一听,不怒反笑:“怎么,我太啰嗦了吗?”
“嗯。”温柠拿起吹风机,“我开始怀念你以前不能说话的日子了。”
“……”沈知易微怔。
就听见电话那头接着来了一句:“沈知易,安静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沈知易还想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巨大轰鸣声轰得下意识拿远了手机。
随即,是温柠的大笑声,笑过之后,她简单地说:“好了我要吹头发了。”
“等等,宁宁!”沈知易赶紧说道。
“嗯?”温柠懒洋洋地把吹风机关掉。
“明天你有空吗?”他的话音里有一丝紧张。
温柠很干脆地拒绝了他:“没空,我有事。”
“这样,那没事。你好好吃饭,茭白汤喝完了锅里还有。“
“嗯。”头疼再度袭来,温柠皱着眉捶捶太阳穴。
“我明天要去一趟沅城,大后天回来,我会让人送菜到家。”
沈知易习惯性地给温柠报备行程。
自从他们结婚,沈知易就也有了时刻给温柠报备自己出城行程的习惯。
虽然温柠鲜少回复,哪怕回复了也只是淡淡的一句“嗯”。
温柠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要去哪?”
“沅城,我要回一趟香樟路。”沈知易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惆怅。
“……你要去看许阿婆?”
“对。”
许阿婆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春夜离世的。
那天许阿婆回家晚了些,发现阳台的窗户忘记关了。
雨水悄无声息地飘进沈知易的房间,打湿了他桌上的东西。
那都是沈知易小时候用过的本子,许阿婆一直没有动,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
许阿婆急急忙忙要去把窗户关上。
谁知地板也已经被打湿,还返了潮。
老人家步履蹒跚,一个不小心脚底打滑,就重重地摔倒在地。
一直到第二日,温柠的外婆始终不见她出来,敲门也没有回应,再看阳台窗户开着,窗帘在风里飘荡,便忧心忡忡地报了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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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阿婆的葬礼很简单,她没有别的家人,温柠和外婆帮她料理了身后事。
她的房子就这样永远地空了下来,变得安静,阴冷。
外婆会定期帮她打扫,“说不定哪一天知易会回来呢”。
温柠就只会接过扫帚:“他不会回来了,外婆。”
如今又逢许阿婆忌日,沈知易要回去看看她也无可厚非。
但温柠很想问,当初他人又去哪了?
外婆那时候给沈家人去信发过讣告,但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回音。
沈知易,果然很绝情。彼时的温柠在心里恨恨地想。
“如果你不忙的话,我很希望你和我一起去。”沈知易犹豫片刻,低声说道。
温柠轻轻叹口气,但还是没有告诉他实情。
“我明天有事,你自己去吧。”
“我也不太能接受,跟你一起去见她这种事。”
熟悉的痛楚再度涌上来。
毕竟许阿婆和自己都是被他丢弃的回忆。
他现在做什么都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