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昭大师一掌拍在旁侧的茶几之上,愤愤站起身来,朝着伫在殿内的长老们不停使眼色,随后又罢了罢手,意示他们赶紧出去。
这事搁以前还好,他也有分寸,而当下这小子失忆,根本不知道司马老儿和邧老儿同他爹之间的关系。
再加之那丫头失踪,搅得他心烦意乱 ,若仅凭三言两语便要了他们的老命,那还得了!
日后他要是想起来,于这件事,他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刚头还不是惹您老人家不乐意来着,岂能这般容易将人随意给打发走?”
苍梧微微垂目睨向昭大师,眼底阴沉的气息散去几丝,不紧不慢开口:“扫了大家伙的兴致,让诸位败兴而归,是不是不太合适?”
听着像是关怀人的语气,可说出的话却未曾给人留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长老们愣在原地看看昭大师,又偷瞥一眼苍梧,心中一时犯浑,不知到底是走是留。
且他们都知此人性格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生怕对方一个不满意,就随便逮个人出来表演‘肝脑涂地’。
气氛僵持不下,邧千尘挡在二人之间,也隐约猜出了些什么,但他不认为自己可以缓解现下的局面,也心知两个都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选择沉默。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昭大师怒气冲冲拿眼瞪向苍梧,话说到一半又生生给憋回去,当即闭了嘴,琢磨着此时千万可不能与他硬碰硬。
苍梧只是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眉心蕴起淡淡躁意,面上的耐意渐失,显然不想听他在那神神叨叨。
见他丝毫没有要放人走的架势,昭大师身上的火气愈发明显。
心思好小子,我还治不了你!
“行!想看脑浆溅了一地是吧,我来!”左右一顾后,昭大师直直朝着大殿中央的柱子冲过去,吓得司马长老和邧长老连身上前拦住他。
两位长老的手还没碰到他呢,昭大师自觉将胳膊送到他们掌中,一边同他们在那来回推搡,一边还要死不活地哭着喊着。
“他爹娘啊,我对不住你们,老头子我年纪大了,不中用了,管不住这小子,枉我辛苦养他多年,居然恩将仇报,还一心想杀我!”
“......”
别说是邧千尘,连一旁的长老们都看呆了,不知这两位唱的是哪一出,苍梧的眉心微不可查轻拧一下,握紧了手心的玉钗。
“杳丫头,我也对不起你,枉费你一片好心,你可千万别被这忘恩负义的家伙给寻着,如此没心没肺,要他干吗?赶紧走,走得干干净净、越远越好!”
“......”
“还有溪儿...”
“滚。”
不待昭大师把话说完,只一道冷冷的视线扫过众人,后又吐出一字,直直截了他的话。
闻言昭大师甩了甩胳膊,在场之人会意,不过顷刻,殿内只余他们二人。
苍梧不住打量起他,顿了半晌后,淡淡开口:“树要皮,人要脸,您老人家不要尊严?”
谁要你丫的吃软不吃硬!
这招不知在他身上试过多少回了,屡试不爽。
昭大师无视他话中的嘲讽,默了默,道:“跟我回后山。”
“同样的招数在同一个时间段用两次是行不通的,您老人家既已知晓我无意于此,亦是多说无益。
与其设法拦我,不如痛快让我走,免得又被我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气得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也没命给您添寿。”似看透昭大师藏的什么心思,苍梧漫不经心开口,话落便径直朝着大殿外走去。
他话的中意思简单,闹也闹了,长老的命可以留,但别想拦他,也不可能跟他回后山,若再如此,他保不准会亲自动手杀了他们。
昭大师明显愣了一下,看着他只身离去的背影,气得咬牙:“你给我站住!”
“那丫头就是担心你会如此,才会有意相瞒,你现下不跟我回后山治疗,岂不是白白辜负她的心意?”
眼见他的身影愈渐愈远,昭大师苍老的脸上布满阴霾,眉宇间尽是严肃,“如此贸然行事,你可有想过后果?”
殿内空旷,凄冷的风从窗牖吹进来,徒留一片寂静。
......
风摇雨晃。
城东的码头,几艘货运船舱在无边无际河面行驶,挂着‘贰’字号货运船的某处客舱内,三男一女坐在桌旁。
女子一袭绯色衣衫,青丝斜髻,容貌艳丽,眼尾一点朱砂涂添几分妖娆气息,坐在她左右两侧的男子来回审视着她,神色警惕。
相比二人满脸的防备,坐于郁桐对面的男子反倒从容许多。
沈希礼略略掀起眼帘看她,轻笑出声:“萧郡主同我于客栈等人再至此,才不过半个时辰,官府又是封城门又是贴告示寻人,属实是蹊跷。”
世茂坊什么都有,易容也并非难事,人是沈希礼找来冒充她的,故而能在短时间内脱身。
与沈希礼双双易容过后,路途中撞见这两人,后同他们一起去客栈等人之时,得知封城这一信息,说巧不巧,城门新贴的告示之上,寻的就是他们二人。
所等之人迟迟未来,路上衙役随处可见,沈希礼会怀疑她,情理之中。
郁桐面色淡然,伸指执起桌上的茶杯,提壶斟了一杯清茶,降唇轻启:“沈公子未免也太小瞧赤蛊峰的办事能力,我莫名失踪,他们借势寻人,这有何难?”
她话说得平静,沈希礼只凝视着郁桐,嘴角挂着浅浅笑意,不言也不语,心里却是思量,自己好像低估她了。
得知他在等人,还知悉等的人是余三和赵四的情况下,仅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磨叽。
过后又告知他,不用等,人是她杀的。
所以,在世茂坊见到他时,她便开始布局,答应他考虑也不过是为拖延时间,余三和赵四耐不住性子,才会对宁悦下手,最后中了她的套。
要怪只怪他们愚钝,他虽拿宁悦威胁她,但主要目的是让她见另一人,让她确信落有把柄在他的手里,再要她心甘情愿跟他走。
在青竹里那会儿,她怕是一早就知道他在暗中监视她,还演得一手好戏。
“沈公子大可放心,我若是想耍花样,定是不会同你们一起上这黑船的,余三和赵四二人也是死有余辜,去动不该动之人。”郁桐微微垂眸,再次拿起桌上倒扣的茶杯,为沈希礼添了一杯清茶,挪至他的身前。
茶面微微晃荡,缕缕热气在杯中散开,沁香扑鼻。
沈希礼只是笑笑,眸中露出一抹嘲讽,“我要是宁悦,见着萧涧主这幅模样,许是会感激涕零。”
利用宁悦,逼得余赵二人暴露身份,最后将其除之,还能坐在此处与他从容对峙。
世间漂亮女人有很多,也不乏有脑子的女人,但即漂亮又聪明且心眼多下手狠的,还能淡然处之的女人却是寥寥无几。
他是该庆幸,还是惋惜?
郁桐看着他眼里的讥笑,一字一句说道:“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师兄,定会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她说得干脆,沈希礼诧异她的坦然,有些意外。
但回过头想想,兰玠同他在此卧底十余载,最后败之于情,亦死在他之手。
他却不一样,宁悦是他带进门的。
对方是在讽刺他不念情分,亦是在为宁悦抱不平。
郁桐无意与他闲聊,只道:“宁悦并非感染疫疠,而是中蛊,长老们也不是束手无策,是有人在他的房间放了迷迭香,此香无色无味,含有大量罂.粟,可短暂使人致幻。”
“沈公子为人谦和,在穹苍宫待有十余载,行事周到,宁悦染疠一事便自然而然落至你的头上,你藏得好,又深得长老们的喜欢,自然是说什么就是什么,更不会有人去怀疑你。”
说至此处之时,郁桐侧眸扫了眼桌旁的另外两人,目光微动。
“也因藏得极好,是以不会有人对杂役与门僮起疑。”
“并非如此。”
沈希礼拿起桌上的清茶,悠然回她,“他们两个可是在暗中观察效仿钱大和孙二半载,才得以冒充他们。”
郁桐微微蹙眉,心道莫不是连真正的余三和赵四也早早被人顶替。
察觉到她面上细微的变化,沈希礼继续补充:“宫主在位时所做之事,想必郡主也有所耳闻,并不是我藏得深,有前车之鉴,我岂能随意暴露?要不是上头发令,我也不会以他人之命来威胁郡主。”
说着,沈希礼忽搁下手中茶杯,将目光落在郁桐的脸上,细细打量。
“答应郡主之事我已说到做到,宁悦也无性命之忧,钱大和孙二亦是在此,不知这心法和舍裂蛊...”
他故意将话说至一半,郁桐闻言莞尔,不觉朝着舱内的卧榻一处看去,上头赫然搁着个包袱。
钱大和孙二顺着她的视线侧眸一探,也不等郁桐再说什么,其中一人径直起身往那处走。
他打开包袱,将里面的衣物随手一丢,待见着一本写有双灵心法的册子时,毫不犹豫将其翻开。
哪知还未等他看清上面的字迹,便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