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彼时张灯不过一岁多,正是每天醒来就会哭闹的年纪,李嬷嬷和当时还活着的王嬷嬷两个妇人既要照顾婴儿又要打理三进的大院子,不大忙得过来,好多时候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上。

    但所幸张灯的父母都是元婴修士,当地修士都愿意给张家开便灯,且张父在临走前也留下了足够宽裕的钱。

    李嬷嬷有段时间实在忙不过来,为难地传灵讯过去希望家里再买几个人帮她,回复灵讯的张父很爽快的答应了。

    于是一直忙于收拾新院子的李嬷嬷那天早早去了集市,打算在市集上买个温顺能干的人回去帮她们搭把手,她对自己的活计一向非常慎重。

    她能挑剔且老道地通过看那些人的手掌、脚掌的大小,来判断他们是否适合做活路,又通过看眼睛是否清正,来分辨为人是不是可靠,最后是识文断字,以及检测一些技能。

    但逛来逛去,能够留在白河市集上的仆役都不能让她满意。也许是等觉和顾河运气正好,李嬷嬷看到了河边树旁他们那一群人。

    衣着简陋的顾河和等觉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抱团取暖,顾河将一只手臂搭在等觉身上,努力地替等觉遮一些风。

    李嬷嬷远远地站在旁边盯了两眼人群,人贩子眼尖地注意到了,上赶着邀请李嬷嬷围着走一圈瞧瞧。

    等李嬷嬷不疾不徐地走到等觉身前时,等觉已经被风吹迷糊了。

    李嬷嬷看到等觉清丽苍白的脸,恍惚间想起两年前死在自己怀里的女儿。她叹了一口气,随手将自己围着的头披拿下团成一团塞给两人,然后打算去看下一家。

    但是她没走动。

    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跪在地上直接抱住了李嬷嬷的腿,李嬷嬷僵硬的想往前走两步,动弹不得。

    见摆脱不了,李嬷嬷皱了皱眉头。人贩子见势头不好,也皱着眉头让他们两人放开。

    等觉和顾河一声不吭,双手牢牢地抓住李嬷嬷的裤腿,人贩子作势愤怒地就要去拿鞭子。

    李嬷嬷终究是心软了下去。

    “小姐?”

    “嗯。”神思聚拢,张灯突然从思绪中抽离了出来,一阵寒风绕窗,轻抚过她的身体。

    夕阳安静地照在镜子上,张灯背后发凉地借着难得明亮的光线往镜子里看去,头发已经基本梳理整齐了。

    等觉正垂手站在张灯身后疑惑地注视着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走神了一会儿了,张灯瞬间就将那些关于逃难的故事抛诸脑后,笑着说道:“又让你白等啦,如果李嬷嬷过来催你,姐你就说是我让你陪我聊天的。”

    “没关系,我的事情早做差不多了,剩下都是些小事情。”

    张灯看着天色将暗,想着过一会儿说不定就会听到顾河来传饭。又在心里盘算着,今天她偷溜出去的事情李嬷嬷多半是忘了。作为一个需要打理三进院子的管事嬷嬷,李嬷嬷的事情可是很多的。

    只是没有人来追究她下午偷偷跑出去玩的事情,她就实在没什么事可以做了。

    乔匝下午还要去给唱大戏的场子帮佣跑腿,乔哲、明竹也不会在晚上出门,王谨前两天才和她吵了一架,她现在才不想见他。

    于是张灯悠闲地转过身,双手伏在靠背上,吊儿郎当的说:“觉姐,我们做个风筝吧,顺便陪我聊一会儿。”

    “好呀,前几天你剪的我还给你留着在,”等觉早有准备张灯会提到这个事情。

    她从旁边的熏笼后面翻出了丝绢、竹篾和棉线之类的小玩意儿,又在桌子上铺了一层缎布,用来收集废绢,有些好奇地问道:“小姐刚刚想的那么专注,是今天听到什么新鲜的趣事了吗?”

    张灯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我在好奇灵根的事情。所有人都是五岁测灵根,我前年才测了灵根,姐你和顾哥应该也早就测过了吧?”

    “自然是测过,我小的时候,他们带我去过,”等觉眼里流露出一丝追思和不显眼的阴霾,但很快她那一丝阴霾便消散不见了,她坦然承认了:“嗯,不过也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张灯正低头看着手中的素色绢布,思考着图案花样,没有注意到等觉的口中的‘他们’是谁,考量着自己手中风筝骨架的结构,问道:“顾哥测过吗?为什么从来没听他说过?”

    说着她抬头,看见等觉在站在一旁平静地剪着东西,张灯有些莫名,但还是接着说道:“姐,你为什么不坐下?”

    等觉停下手上的剪裁,虚虚坐在椅边。她坐下来的时候靠近张灯,便显得有几分亲切,没有一点点清冷的感觉。她看向张灯说道:“顾河当年当然也测过。他是三灵根的,在我们村当年也算比较好的一批了。”

    “那顾哥当年为什么没有跟修士一起离开?我记得孟州的印天宗每年都会吸收新人的呀?”

    等觉叹了一口气说:“他父母舍不得他。”

    “印天宗的修士到了筑基就会上战场,五灵根的修士上去是九死一生,三灵根的修士宗门虽然珍惜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去。他的父母当年也是一户小有资产的人家,不至于让他过去送死。”

    ——那后面为什么会机缘巧合地把他卖到这儿?

    张灯虽然小,但也知道于情于理这个问题也不能出口。

    “觉姐,你的灵根是什么样的?”张灯背靠在椅子上,看着桌对面的等觉有些好奇,她右手旋着一把剪刀,看也不看地将丝绢精准裁开,然后比了一下前几天做的风筝骨架。

    “我吗?”等觉的眼眸显得有些幽深,但很快她只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同你一样啊。”

    “伪风灵根吗?”张灯听到这话放下剪刀,有些惊讶。

    “不是,是伪火灵根。”等觉有条不紊地绷绢,温和又慢悠悠地回答道。

    “可是我从来没看到过你用火?”这时张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于是她从椅子上端正地坐了起来,兴致盎然地问:“姐,你有兴趣野炊吗?就我们三个。”

    等觉摇了摇头,这时一张信纸从窗户飘飘悠悠地飞进来。张灯抬手一抓,纸张被捏在了张灯手中。

    是明竹写过来的信件,印花的信笺上还带有中药的香气。

    明竹的信笺一般都是在傍晚或者晚上寄过来的,因为大抵这个时候她才能静下来安安静静的思考事情。

    张灯看了一眼信笺的印花,镶金边的信笺上加上的印花,就像洒上了点点杏花花瓣。

    张灯看了一眼信纸,又搓了搓纸张,表情有些微妙。

    纸张在张灯手中自己展开了,明竹虽然是弱灵根,但这个法术她也是信手拈来。

    ‘展信佳。今日我叔婶来过,将我和乔哲去州府念书的事情同父母以及姑父姑母提上了日程,后日我和他或将离开这里。’

    ‘竹万分不舍,然虽州府路遥,但景物丰茂,赏花作乐,不必挂念。州府书院还有骞安先生坐镇,安全勿虑。后日启程,春信可返,寄信告之。’

    ‘另外还有一事。我今日遇见王谨,他父亲托人在州府找到了新的活计,不日也将随父亲一同迁居州府。他托我告你勿用想念,州府繁华,他会记得给你捎城中特产。’

    ‘即颂。’

    张灯将那张纸反反复复读了两遍,然后将信纸扔上桌子,端坐在椅子上皱起了眉头。

    等觉瞟了两眼信纸内容,见张灯心情着实不妙,便收起自己手头上的工具,打算退出房间让张灯自己静静。

    谁知,还没等到关上房间门,她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了张灯的大声抱怨:“小明,我可去你的,逮着机会就跟我炫耀!”

    “你在说什么?”李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等觉旁边,等觉转过身时吓了一跳,往常都是顾河传饭,今天居然是李嬷嬷自己过来了。等觉又瞅了一眼嬷嬷阴沉着脸,那句话显然是李嬷嬷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小姐跟着外面的人学的什么东西?”

    等觉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边。

    “没什么,”张灯将手中的信笺从桌子上捞起来,抿了一下嘴唇,没有直视李嬷嬷的瞪视,说道:“我只是和朋友闹着玩。”

    张灯一向不愿意同李嬷嬷争辩,因为李嬷嬷是一位非常有毅力的人,不论哪一次她觉得张灯必须得教训了,不管是小时候张灯张着泪眼哭诉还是前几天以沉默反击,李嬷嬷都没有改变过一次决定。

    李嬷嬷坚定的认为她给张灯定下的行为尺度是没有争论的余地的。

    “这不是一个有教养的小姐该说的话。”李嬷嬷皱着眉头说道,随手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厚厚的书。

    张灯看着那本向自己靠拢的书,心知自己可能逃不了被责罚。于是她愧疚地看向了李嬷嬷,又从眼睛里挤出来几滴眼泪,以此显示自己像是真诚地认识到了错误。

    张灯早早就掌握了适当退让,以及阳奉阴违。

    尽管李嬷嬷总会看出她的流泪具有表演戏份,但面对一个中年人,特别是面对一个因为经历过许多悲惨事情而变得有些犀利刻板的中年人,他们通常不会认为小孩会有什么复杂的性格。流泪就是恐惧,看起来格外真诚的道歉就是道歉,这是属于孩子的特权。

    而面对李嬷嬷,张灯也很早就知道推脱和直率地抗议并不会给她带来一个好点的结果。

    李嬷嬷认真地看向张灯的迷蒙的泪眼,没什么表情地说:“小姐既然身为元婴修士的后代,就得成为一个有所用的人。倘若我不把你指引到正确的道路上,那就是我对不起老爷和夫人。”

    “我没有权力责罚你,你等会儿吃完饭自己记得回来顶着这本书站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

    晚上无风,被雨水洗涮过的空气十分明净,四下蝉鸣蛙噪,十分闲适。但张灯想起来要回房间顶着那本厚实的书,在到廊道上站半个时辰,便格外怨念起来。

    等觉在后堂收拾碗筷,顾河被李嬷嬷叫来临时监督张灯受罚。

    他眯着眼睛看向矮矮的张灯,又一次正对上了小豆丁幽怨愤懑的眼神,顾河假装看不懂,平静地提起身边的灵力灯。

    张灯在旁边冷笑了一声,顾河转头看过去,张灯却满脸愁闷地盯着前面的路。顾河表情平和地忍了,继续提着灯走在张灯旁边。

    “呼——”一阵卷着茅厕臭味的热风冲着顾河脸吹来,顾河猝不及防地咳嗽了两声。旁边又是一声冷笑,顾河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地快步走过去,抓住刚想要逃的张灯。

    一把提溜住张灯的后衣领,顾河受不了地说:“你这招数到底是跟谁学的?本来今天李嬷嬷又收到灵讯,说是老爷和夫人回来的行程又提前了。她自己今天高兴,打算晚上做一大桌子菜给你。”

    “然后下午就发现你人不在了,找了半天才找到你,晚上自然要自己盯着你。刚刚晚上我吃哪道菜你就抢哪道,有必要这么记仇吗?”

    “你为什么不给我通风报信?”幽怨的小豆丁盯着顾河说道。

    “我怎么知道你会被罚,算了,”顾河看见张灯仍然梗着脖子盯着他,停下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明天帮你出门。”

    “嗯哼?”张灯看着顾河愣了一下,然后眼中带着水雾的幽怨霎时变成了委屈。

    她像是一只被泼了冷水的斗鸡一样焉了吧唧地盯着地面,默默地甩开顾河继续往前走过了东角门,背影摸黑地消失在了拐角。

    整个廊道一瞬间都变得空旷寂静了起来,顾河:“……”他捏紧了灵力灯,站在原地心里默数了三个数。

    三个数后张灯的身影还没有从东角门出现,顾河差点气笑了,他“啧”了一声,颇有些气急败坏地补充道:“再帮你明天拿东西。”

    “哥,你说好了吗?”张灯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神采奕奕地从东角门探了出来。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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