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

    这天是周五,因为不用晚自习,最后一节下课铃响,教室几乎瞬空。

    张望希值日,她搭档不舒服先回去了,谢明留下来帮她。

    两人在卫生角聊天,谢明不知道说了什么讨人嫌的话,张望希时不时要打他一下。

    谢明笑着抬手挡,眼睛却朝前排望去:“黎礼,还不走?”

    黎礼换下油墨干涸的笔芯,揉揉酸涩的手腕,将计划表吹干:“快了,你们打情骂俏不用顾及我,把我当电灯泡就好。”

    张望希脸红:“你在乱讲什么!”说着拿起抹布去厕所。

    周子枫打来电话,问她怎么还不下来,他蹲在一楼小花坛那,都看蚂蚁来回搬三趟家了。

    黎礼这才想起约定的事,匆忙收拾好书包下楼。

    周子枫把逗蚂蚁的树枝丢开,站起来:“坐公交去?”

    黎礼:“打车,快一点。”

    “行,周子枫划开手机,地址定到新献初中部附近一家蛋糕店。

    这家蛋糕店在本市口碑很好,去的时候人满为患。

    好在事先预约过,接待将黎礼和周子枫迎入单独的小房间,房间里道具齐全,溢着一股香甜的奶油味。

    “这是金师傅,制作过程中有不会的都可以问他。”接待将戴着厨师帽的男人介绍给他们,掩门走了。

    金师傅长得和眉善目,咧嘴一笑:“你们要给谁做蛋糕?”

    周子枫刚要开口,黎礼已经抢白:“给我爷爷。”

    他眉一扬,把蛋糕照片给金师傅看:“我们想做类似的。”

    金师傅点头:“这个颜色的奶油要调,等我会。”

    金师傅手脚利索,黎礼看个照片墙的功夫,他已经把奶油调好,蛋糕胚端出烤箱,握着抹刀问:“谁上手?”

    “她。”周子枫朝黎礼抬下巴,唇角微勾,“毕竟是她爷爷。”

    黎礼看了他两眼,接过刀。

    她手残,第一个模做得惨不忍睹,把奶油底抹得像陨石坑,还不慎切落了一块糕体。

    金师傅忍俊不禁,免费换了个新的蛋糕胚,接过她手中的抹刀:“小姑娘还是我来吧,等会你直接在上面装饰也是一样的。”

    周子枫叹了口气:“你说你有什么是会的。”

    黎礼:“闭嘴。”

    金师傅做的底胚平坦又漂亮,黎礼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挤奶油球和花瓣。

    写完“祝爷爷生日快乐”几个字后,右边还空了一块。

    想起爷爷养了只叫欢欢的金毛,宝贝得不行,她决定填一只狗狗上去。

    刚勾勒出狗头,周子枫就评头论足。

    “好丑。”

    “我还没画完。”

    “从第一笔开始就看出你不行了,承认自己没有美术天分很难吗。”

    周子枫装了个新的裱花袋,推开黎礼,“我来。”

    金师傅默不作声看了半响,幽幽开口:“小伙子,你这画的还不如小姑娘。”

    周子枫:“......”

    推开蛋糕店玻璃门,冷风袭面而来。黎礼打了个寒噤,提起蛋糕看有没有磕碰到。

    或许是室内氛围灯加持和新鲜感作祟,初落成觉得好看的蛋糕,在天光照映下现出原形——堆料毫无美感,糖霜密度不均,字也写得歪歪扭扭。

    怎么看怎么丑。

    得亏金师傅还夸得出来。

    他真的好温柔,哭死。

    黎礼抬头:“周子枫。”

    周子枫左手抄兜倚着门面,拇指在手机上滑动,似乎在回复消息:“嗯?”

    “等会爷爷问起来,”黎礼顿了顿,“就说蛋糕是你做的。”

    周子枫把手机放回口袋,语气决然:“不可能。”

    “狗是你画的。”

    “那我刮掉?”

    黎礼不吭声。

    “当初是谁硬要做手工蛋糕,说这样才能体现心意。”周子枫笑着揉她头发,“别瞎想,你这个宝贝孙女就算砌了块水泥砖送去,他老人家照样感动得不行。”

    周子枫对黎康果然很了解。

    黎礼拎着蛋糕刚踏入爷爷家,他就背过身去:“爷爷看东西糊,找一下老花镜。”

    周子枫错愕:“不是吧,这就泪洒现场了。”

    黎礼把蛋糕盒轻放在桌上,到黎康房间给他一个拥抱:“生日快乐,爷爷。”

    黎康独居,这几年练就一手好厨艺,炒了几个家常菜,装盘时黎斐打来电话。

    他喊来周子枫端菜,走到阳台:“什么事?”

    “爸,今天你生日,我业务忙走不开,过两天我去订桌好酒好菜,咱一家人聚聚。”

    黎康“哼”了声:“你这个当儿子的还没外孙女有心,礼礼都知道拎个蛋糕来看我。”

    “你就当礼礼先替我尽孝了。”

    黎康打电话的空档,周子枫抱胸看黎礼:“你今天很奇怪。”

    黎礼目光从手机上撤回:“哪里奇怪?”

    “又要打车图快,又频频看时间,着急回家?”

    “不是,我和徐昼然有约会。”

    周子枫以为自己听岔:“你再说一遍。”

    “要期末考试了,我们约好一起自习。”

    “你还不如说,”他双手环胸,“徐昼然约你出去表白,这个可能性更大一点。”

    黎礼夹了块排骨吃,声音含糊:“就知道你不信,我会把证据甩给你。”

    周子枫将信将疑:“他被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要帮你考前复习。”

    “是我帮他。”

    “帮他什么,你能教他什么?是惨不忍睹的数学,还是一塌糊涂的物理,还是不忍直视的化学?

    黎礼慢吞吞开口:“教他讲话不能像你一样尖酸刻薄。”

    “行,好好学。”周子枫懒懒散散地往椅背靠,一脸嘲嗤,“我倒要看看徐昼然能不能把你这摊烂泥扶上墙。”

    “爷爷。”黎礼指着周子枫,声音委屈巴巴,“他说我是烂泥。”

    黎康寒脸把阳台推门拉上,拿起墙角的鸡毛掸子。

    周子枫跳起来:“君子动口,小人动手,有话好好讲啊。”

    在周子枫惨叫声中,黎礼徐昼然发微信:你要不要吃蛋糕?我给你带点。

    【Beleth】:谁生日?

    【闪闪发光的礼】:我生日,有没有礼物?

    【Beleth】:不要蛋糕。还有——

    【Beleth】:你生日不在今天。

    从黎康家出来刚好七点整,月亮虽隐匿于云后,却清辉不减。

    她百思不解,徐昼然怎么这么笃定她生日不在今天的。

    自习室叫“逐梦”,和台桥大学毗邻,老板财大气粗,包了西美大厦写字楼一整个大平层。

    一入门就是宽敞的休息区,绿植葱茏。沙发上窝着很多人,有的在听歌,有的在交谈,空气中弥漫着泡面和咖啡的味道。

    黎礼根据徐昼然发来的信息,找到双人区最里面的隔间。

    输入密码推门进去,他正好望过来:“你迟到了二十分钟。”

    黎礼:“爷爷不肯放我走,我哄了他好一会才脱身。”

    徐昼然:“所以是你爷爷生日?”

    黎礼点头,脱掉外套挂置衣架上,在徐昼然邻座把书包放下,刚翻出笔记本摊开,一片粉色飘然而落。

    徐昼然不经意瞥去,目光顿住。

    黎礼蹙眉把信捡起来,收拾得太匆忙,不慎把这玩意也装进书包里了。

    正要再塞回去,耳畔传来低冷的声音:“这是?”

    黎礼往身后一藏:“没什么。”

    下意识的动作做完,才想起没必要躲着徐昼然,他们俩又不是那种关系,她心虚什么。

    “是情书。”

    黎礼把信大剌剌放到桌上。

    “哦。”

    徐昼然似是无甚兴趣,视线一触便移开,手捻起一页纸,低头认真看着。

    隔间不算大,窗帘开着,星光毫不作掩地泻进来,盛盈满屋。

    因为有暖气,徐昼然仅穿一件雾霾蓝的薄开衫,侧脸轮廓干净,鼻梁冷白。

    因为低着头,额发没有紧贴肌肤,柔光从间隙透过,拢起眉眼间的倨傲,多了几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感。

    这样的好氛围。

    黎礼心念一动。

    “徐昼然,”她撑着腮,倾身拉近距离,“我也可以给你写一封,你要不要?”

    徐昼然仍是面无波澜,冷淡地垂着眸:“你经验还挺丰富。”

    “我从来都没写过,”她学着徐昼然昨天说话的腔调,声音轻慢似带着勾子,“不如你教教我,徐老师。”

    徐昼然终于肯正眼看她:“徐老师也不会。”

    黎礼唇角止不住上扬,钓的就是这句话。

    不是情场高手就好。

    徐昼然掀眼皮,抬了抬眉:“但徐老师语文成绩比你好,勉强能教。”

    黎礼:“......”

    “作文本带了么?”

    黎礼拿出一本B5活页笔记本,旋开笔帽,果然认认真真在抬头写下“情书”两个字。

    她看向徐昼然。

    徐昼然轻抬下颌,示意继续。

    黎礼举着笔,思维卡壳,回想自己以前收到过的情书开头,好像都会从初次遇见讲起。

    她写下: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开学典礼上。

    刚画上句号,听到徐昼然轻哂了声。

    “有什么不对吗?”

    徐昼然喉结微微滚动:“没什么,再写。”

    接下来是什么来着?哦,排比句。

    —第一眼,我就深深被你折服。你就像山间的风,无拘无束;你就像天上的月,光芒万丈;你就像海里的船,乘风破浪。

    完了,写着写着就偏成运动会加油稿了。

    黎礼灵光一闪,写回正轨——乘风破浪行驶在我的心间,荡开涟漪。

    她写作文都没有这么文思如泉过,幸好情书收的多,积累也多,徐昼然看了也该感动。

    果然徐昼然悠悠开口:“你写得——”

    她自信地停笔,支耳听夸奖。

    “很假,还有很多错别字。”

    黎礼:“......”

    徐昼然真就端着老师的架子,高冷地不说话,手指落在纸上,点了几处。

    黎礼从小学毕业起就没在写作文时这样被人指点,边改错别字边说:“徐昼然,你这辈子或许会收到很多情书,但来自黎礼的表白信,只此一份。”

    她吹掉橡皮屑,“你就好好珍惜吧。”

    “那你写长一点,长了才有收藏价值。”

    “八百字够不够?”

    “不够。”

    “一千五?”黎礼退让,“再长我真的写不出了。”

    “写满这本。”

    黎礼:“......”

    不如杀了她。

    她越写越慢,好不容易凑满一页字,累得趴下来,枕着胳膊打呵欠:“我歇一会。”

    过了会,将脑袋转向徐昼然:“你再帮我检查下有没有错别字。”

    徐昼然修长的手臂横过来,拎起笔记本,直接扫下半部分,情书的画风已经变成——

    徐昼然,我每天都在想你。起床的时候想你,吃饭的时候想你,上课的时候想你,看电视的时候想你,刷牙的时候想你,浇花的时候也想你......

    徐昼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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