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端了几份托盘进来，是饮料和小食。
周子枫耍起无赖来，黎礼也争不过他。她投降，挑了爆米花和牛奶，走到角落里。
幕布上映出电影片头，灯光渐暗，全场昏黑，唯有走道的地灯发出微光。
包厢里暖气愈发浓，黎礼觉得口干舌燥，去桌台把牛奶换成冰可乐。
回来时没看清路，错踏一阶，差点被绊倒，手肘撑向椅子前被人搀住。
她把可乐放进扶手凹槽，坐下来，将洒了不少的爆米花桶搁腿上。
松了口气，这才转头去看好心人。
“谢谢。”
“不用谢。”
声音冷净，有如握过可乐后手心残余的凉意。
黎礼怔了怔：“徐昼然。”
她想不出徐昼然会放着一等座不坐，跑来厢尾来的理由，试探性地问：“你走错了？”
“没有，仰着脖子看太累。”
徐昼然这样的身高，坐第一排看的确有点委屈。
黎礼“哦”了声，抓起一把爆米花抬头看荧幕。
周子枫说点了最贵的电影，诚不欺人，从片头就开始炫技，光怪陆离的系外星球从眼前掠过，特效逼真。
开场叙事从一个男人在月球上孤独醒来为切入点。
科幻片。
黎礼最不感兴趣的类型片之一，讨厌程度仅屈居于恐怖片。
她身子放松地窝进宽软的皮质按摩椅中，一手抱着爆米花桶，一手拿过可乐，眼神放空地看着屏幕。
徐昼然看到男主在地下赌场解救出机械人女主，两人跳入海中求生时，手背蓦然一凉。
低头看去，纸杯以倾倒之势握在黎礼手上，可乐正从溢水口淌出。
地上已聚了一滩水渍。
徐昼然正要从她手中抽出杯子，“啪哒——”
爆米花桶又从臂弯里滑落，咕噜滚进前座底，碎屑洒落一地。
爆米花的甜味伴随着轻浅呼吸声漫过耳畔。黎礼头歪着，手松垂在身侧，敛睫沉睡。
徐昼然看了眼时间，距电影开始刚过去十分钟。
这家私人影院走高端路线，包厢私密性极佳。
音响昂贵，环境音丰满逼真，又刚演绎一场星际战舰火拼的戏码，炮火声震耳欲聋，都快将屋顶掀翻。
他轻扯下唇角。
除非被人闷棍敲晕，一般人都没法在这种环境下睡这么死。
徐昼然五指垂下，捏住杯沿，纸杯抽了一半，被她死死攥住。
幸好杯内可乐已经泄得所剩无几，只在排气孔冒出一串酸甜气泡。
呢喃声突然响起。
黎礼：“救救我，我害怕，徐昼然......”
徐昼然心神一晃，手顿在半空，屏息倾听。
黎礼继续呓语：“徐昼然是鬼，他要开始屠杀了，快跑，我们都快跑......”
徐昼然抿唇侧过身，将她手指一根根掰下。
纸杯完全脱手的时候，她手指微微上抬，抓了个空，嘴一撇：“呜......枫枫别放手，别丢下我。”
徐昼然太阳穴紧了紧。
把纸杯揉成团，隔空精准抛进五米外墙根的垃圾桶。
你的枫枫进垃圾桶了，自生自灭吧。
口袋里手机不断震动。
徐昼然掏出手机，十几条微信消息。
【岁月静好】：小姑娘真厉害啊，对赚外快有没有兴趣？
【花开富贵】：我女儿今年要去美国读书，方便问一些事情吗？
【似水流年】：奖品转手吗？我可以出五千。
【云淡风轻】：小丫头哪里读书啊？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要不要认识一下，可以学业上互相帮助嘛。我儿子一米七八，很阳光的。
......
徐昼然低头，指腹划过键盘，面无表情打字。
【Beleth】：不好意思，我男朋友一米八三，我很爱我的男朋友。
黎礼忽然从梦境中惊醒。
视野朦胧中看见徐昼然心脏一颤，寒毛倒立。幸好现实世界意识回笼，这才没惊声尖叫起来。
电影声音潮水般涌进鼓膜。
她目光不经意瞥向那一方手机荧幕，扫过他打的那行绿字时，又是浑身一震。
衣料摩擦皮椅发出窸窣声。
徐昼然有所察觉地看过来，突然翻转手机，浑身都散发着警惕。
欲盖弥彰。
有问题。
黎礼刚睡醒，声音还被倦意蒙着，有些哑：“没事，我理解你。”
她慢慢坐直身体：“对不起，我以前都不知道。”
徐昼然眼眸变深，握住手机的指关一寸寸收拢。
“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这种......这种不顾世俗勇敢追爱的人，我就不会对你抱有非分之想......”
黎礼说话吞吐，徐昼然听得眉峰渐蹙。
不顾世俗？勇敢追爱？
“还没睡醒？”他问。
“是周子枫吗？”黎礼问，周子枫身高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徐昼然：“？”
一段急促的喘息声强势插入对话。
黎礼抬头，电影已经演到男女主情到浓时的对手戏。
两人一边拥吻一边倒在长桌上，男方支肘撑着桌面，将女方圈在身下，互诉着缱绻情话。
黎礼把腰板挺得更直了，身体前倾双手搭在前座上，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2个小时的片长，终于能有2分钟演到她爱看的了。
徐昼然瞥了眼幕布。
女主抬手抚摸男主脸颊时，不慎碰到盛满酒液的玻璃杯，酒瞬间洇湿了胸口。
男主定定地瞧了一会，喉结滚动，伸手开始解她的衣襟扣子，镜头帧数变慢。
包厢原本还有交头接耳声，此刻陷入死一般的阒静。
徐昼然：“好看吗？”
黎礼目不转睛：“不好看，男主脸型和眼睛有点丑，女主还过得去，可惜是短发，要是长发飘飘的造型绝对会更美。”
她眼前骤黑，指骨修长的手横盖下来，将视野遮了个严严实实。
徐昼然悠悠道：“不好看就不要看。”
黎礼：“？”
但是她要看剧情发展啊。
她正要挥开，周子枫突然站起来，转身朝后方喊：“黎礼，去外面帮我问问果盘怎么还没上！”
“你自己去。”黎礼压下徐昼然的手，不耐烦，“周子枫你坐下，挡着屏幕了。”
周子枫身子没动，扬声：“徐昼然你带她去。”
黎礼强调：“我已经高中了。”
周子枫图穷匕见：“别说高中，你以后就是躺棺材中了也不能看。”
黎礼：“......”
她站起来，愤恨地瞪了周子枫一眼，抬脚往外走。推开厚重的门，转身要关，发现徐昼然也跟在后面。
黎礼：“你怕我偷看？”
徐昼然言简意赅：“洗手。”
黎礼朝下看去，徐昼然一只袖子挽至肘弯，露出清瘦的前臂，上面粘着还没干涸的浅褐色污渍。
“你把可乐倒手上了？”
“你把可乐倒我手上了。”徐昼然慢条斯理纠正，“睡着后。”
黎礼低咳了声：“主要是电影前面太枯燥了，椅子可以伸平，光线还那么暗，不睡着天理难容。”
前台和洗手间在同一个方向，途中要经过一条长长的通道。
地面铺着地毯，顶灯是鹅黄色暖光，氛围幽深静谧。两人并排走，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徐昼然：“你还做了一个梦。”
黎礼一惊：“你怎么知道？”
徐昼然冷笑：“因为你梦话中喊了我的名字，梦到什么了？”
“具体内容不能说，但是梦中我一见到你，就忍不住心跳加速。”
黎礼面不改色地说完，余光中的徐昼然好像嗤了声。
唉。
就知道这种招数没效。
她都撞一百次南墙了怎么还下意识用。
快要走到尽头，徐昼然垂了垂睫毛：“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黎礼迷惑：“听话，听谁的话？”
“周子枫。”
“睡蒙了。”黎礼声音略僵，“我刚睡醒的时候就特别听话。”
徐昼然抬眼，似是对这个敷衍的答案不信。
黎礼转移话题：“都不知道他干嘛反应这么大，更进一步的亲热戏我都看过。”
徐昼然猛然止住脚步，脸色变得难看：“更进一步？”
“春天降临，又到了□□的季节，草原上的狮群们......”黎礼清清嗓子，模仿起播音腔。
因为声线清软，没有主持人那样浑厚的嗓音，倒像是在朗诵课文。
徐昼然闷笑了两声：“行了。”
黎礼：“小学就看了，还是和周子枫一起看的。所以我不明白今天有什么好让我回避的。”
徐昼然眼眸中笑意散去，朝右侧偏头：“我去洗手了。”
等他从洗手间出来，刚好望见拐角处黎礼向吧台走去。
穿着西装马甲的调酒师正在摇壶，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清铃声。
黎礼手肘放上桌面，声音乖巧：“叔叔，可以让我自己调一杯吗？”
调酒师打量她一眼：“未成年不能喝酒。”
“我不加酒，就是普通饮料。”
调酒师断然拒绝：“那也不行。”
黎礼托腮一脸忧郁：“我有一个朋友，他得了绝症。今天是他生日，也是最后一个和我们过的生日，明天他就要搬去北方城住院化疗了，那里医疗条件更好。”
说到最后几乎声泪俱下：“所以临别前，我想送出一份特别的礼物，亲自调一杯饮料为他践行，为我们长达十余年的友情画上完整句号。”
调酒师听完神色复杂，看小姑娘脑袋耷拉，目光落寞，于心不忍，让出位置：“进来吧。”
周子枫翘着腿，给社长窦吕发信息：“你小子挑的什么烂片。
【窦吕】：咋啦？评分挺高的啊。
【周子枫】：有床戏，不怕带坏小孩？
【窦吕】：都是男人怕什么。而且都过审了，尺度能大到哪里去。别告诉我你私底下没看过更脏的。
【周子枫】：回头再找你算帐。
【窦吕】：至于吗大哥......下次挑宝宝巴士你就开心了？
周子枫正在打字，照在手机上的荧幕光一暗，跟前站了熟悉的人影。
黎礼：“水果是你不爱吃的猕猴桃和山竹，我给你带了果汁饮料。”
周子枫似笑非笑：“突然对我这么好，转性了？”
黎礼把杯子放入凹槽：“爱喝不喝。”
她回到自己座位，徐昼然问：“加了什么料？”
“你又看到了？”
徐昼然看着电影，唇角勾了勾：“视力好。”
黎礼：“苦瓜汁，生姜，五勺盐，还有其他认不出来的料。”
话音刚落，前排响起喷水声和猛烈呛咳声。
周子枫陡然站起来，声音冷到可以凝水成冰，一字一句：“黎，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