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周一升完旗后,会进行晨会讲话。

    蒋勤美率先登台,提醒各位升高三的同学距学考报名还有两个月,希望保持精勤奋勉,为高考打好头阵。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重头戏是之后上台的德育主任毛选涟。

    他先是讲了食堂插队和寝室违规使用大功率电器等老生常谈的问题,表示下周会重新定制惩戒方案。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A4纸,纸上写着上周违反校规的学生名单,开始例行通报批评。

    黎礼自然在列。

    她无所谓地听着,折了一株太阳花,数着层叠的花瓣打发时间。

    倏然听到毛选涟话筒音量抬高:“......特别是高三九班的江岸,屡次在校内寻衅滋事,纠集人员与外校打架斗殴,多次警告仍不知悔改。最近更是发现有早恋行为,我们和学校教务处讨论决定,予江岸留校察看处分,将行为记入电子档案。如有再犯或态度不端,直接作开除学籍处理。希望大家都引以为戒。”

    操场上人头攒动,交头接耳。

    李若越咋舌,对旁边的黎礼说:“这下他惨了,电子档案的记录很难撤销啊。江岸女朋友换得勤,之前都没爆出来过,怎么这次就栽了,好奇怪啊......”

    黎礼却没心思和李若越讨论八卦。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江岸和张雪晴不会以为是自己泄密的吧?

    “经查,高一四班的黄真,和江岸存在交往过密的问题。念在是初犯且认错态度良好,予以警告处分。希望同学们引以为戒,在校期间以学业为主,正确处理异性关系,保持健康阳光的相处模式。”

    黄真?

    黎礼错愕,不是张雪晴?

    是她听错了还是毛选涟拿错剧本了。

    今天上午倒数第二节是信息技术课,老师布置了操作题,让大家上机练习。

    何源对着屏幕叹了又叹:“现在主流语言不是Python吗,哪个教育局老古董还让我们学VB?”

    李若越撇嘴:“搞得你很精通那个P什么一样。”

    黎礼低头找trol键:“就是,有空发牢骚不如来帮我做题。”

    “像我这种天才编程少年,帮你做题有那么点杀鸡用牛刀的意思。想知道我牛逼在哪吗?”

    “在哪?”

    “前段时间很火的甜品店搞活动,线上狂撒大额优惠券,但是券随机出没,而且很难抢。我计上心来,直接发挥我的聪明才智写了一个网站爬虫,一有券放出就直接锁定下单。然后把优惠券转手卖出去,一单可以赚五十,我直接入账一千五,厉不厉害你何哥?”

    “哦。”

    何源又强调了一遍:“两千!”

    李若越说:“如果你愿意请吃饭的话我会由衷为你感到高兴。”

    “你何哥很想,”何源摊手,“但钱已经花掉了,帮我的主机鸟枪换炮。”

    “那没事了。”

    黎礼盯着电脑输入框,if敲了又删,烦躁地抓抓头发。一堆公式、数字,还有陌生的if、ifelse、then、loop,流程图看得她脑壳疼。

    何源说:“别敲了,delete都要被你敲烂了。”

    黎礼一下子站起来。

    李若越问:“你去哪?”

    “上厕所,你去不去?”

    李若越低头专心致志地查答案:“不去。”

    黎礼上完厕所,洗手池前掬了水浇脸,稍微纾解了点燥意。

    拧上水龙头给盛鉴发了条微信。

    【闪闪发光的礼】:你们这节什么课?

    盛鉴马上就回了,告诉她体育课。

    她甩甩湿漉漉的刘海,迈着轻快的脚步跑向六楼。

    高二一班门窗大敞,黑板上还留着未擦干净的化学公式。

    教室里空荡荡,只剩张雪晴一人。

    她静静趴在课桌上,头埋进胳膊,似乎在睡觉。

    走近了方能看清她微耸的肩膀,以及若有似无的啜泣声。

    黎礼不知道该说什么,抽了张纸蹲下来放进她手心:“张雪晴,别哭了。”

    张雪晴抬头,看清来人后又趴下去。

    她化了淡妆,一哭把脸哭花了,像《千与千寻》里的无脸男。

    黎礼没忍住笑了。

    张雪晴没好气地说:“你来看笑话的?”

    “对不起。”

    “谁允许你进来了,你翘课,我告诉你们老师去。”

    黎礼知道她在找人撒气,也没跟她一般见识:“我来做一件事,做完就走。”

    张雪晴转头看黎礼走向徐昼然的座位:“你要干嘛?”

    黎礼抬头看一眼课程表,找到生物书:“写情书。”

    “不害臊,好老土。”张雪晴擦掉眼泪凑过来,“你要怎么写?”

    “你们生物课上到哪了?”

    “第三章,植物的激素调节,”张雪晴帮她翻到三十八页,“这。”

    黎礼掏出手机,找到微博收藏的那篇文章,唰唰唰在空白处用铅笔写下六个函数。

    张雪晴抢过书,正看倒看,眉头紧蹙:“什么呀。”

    黎礼说:“秘密,只有聪明人才看得懂。”在函数下面又加上了自己的大名,咔嚓拍了张照片留念。

    临走前拍拍张雪晴的肩膀,终于想到安慰的措辞:“你今天认清一个脚踏两只船的渣男,是大喜事啊!该高兴才对,有什么好哭的。”

    一直走到门口,张雪晴突然喊她:“黎礼。”

    黎礼转身。

    “我难过,不是因为江岸有二心。”

    “那是为什么?”

    “他找我分手了。”

    “那,”黎礼说,“恭喜你脱离苦海。”

    “你不好奇为什么吗?”

    “你愿意说我就听。”

    “他和黄真的事是我捅出去的,他来兴师问罪,然后要和我分手。”

    黎礼吃了一惊,脱口而出:“是为了报复吗?”

    张雪晴答非所问:“你想听我和他的故事吗?”

    黎礼看了眼时间,挑了她身边的座位坐下:“长话短说。”

    张雪晴是那种从小就很循规蹈矩的人,上课就安安静静听讲,放学就老老实实写作业,看完一小时动画片,再上床睡觉。

    生活千篇一律,毫无波澜。

    有一天,水面掷进一粒石子,打破了平静。

    张雪晴高一军训时因为件拿错水杯的小事,被班上太妹骂了半小时,从此以后处处被针对。

    十六岁的张雪晴还不够勇敢。

    她道过歉、找过中间人调解,甚至将每周五块钱的零花钱存起来,存到三十块去礼品店买那种会唱歌飘雪花的水晶球,送给那个女生企图获得谅解。

    但是都无济于事,小太妹直接将礼物丢在地上一脚踩碎。

    她那时才明白过来,对方要的不是道歉和服软,而是□□弱小的快感。

    她不再退让,将长达半学期的委屈向老师倾述,换来的是老师息事宁人的态度。因为小太妹父母在本市任公职,有点小权,十分溺爱子女。

    一个普通教师不敢与之抗衡。

    她打小报告的事到底被小太妹知道了,喊来群小混混扬言要给她一个教训。

    她就是在某天放学的午后,在小巷中遇到了红毛和他的手下。

    红毛不知道为什么笃定她就是张雪晴,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她倒在地上,虾弓着背,肚子翻江倒海般的绞痛。

    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群穿着新献校服的男生,把红毛他们揍得跪地求饶。

    为首的那个一屁股坐在红毛背上,单手掂着一块板砖,凌乱的黑发被风轻轻鼓动,目光落在瑟缩在墙角的张雪晴身上。

    他有一双锋利的眉眼。

    后来她才知道他叫江岸。

    很可惜,英雄救美这样的事只存在童话中。

    江岸当时并不是来救她的,只不过和红毛有宿怨,街上撞见想揍就揍了。

    至于张雪晴,他连过问都没过问,他的目光仅在她身上蜻蜓点水般掠过。

    红毛求爷爷告奶奶,好话说尽,终于说动江岸收手放他一马。

    红毛得了自由,转头啐了张雪晴一口,骂了句没妈生没爹养的废物,居然敢惹他们大姐,说着作势又要踹上来。

    江岸本来都要走了,突然回身抄起砖砸向红毛,登时血就从红毛额角流下来。

    江岸没罢休,揪住他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掼。

    一下。

    两下。

    三下。

    ......

    时间像被按下暂停键,所有人惊愕地看向他。

    红毛被砸懵了,全程一声惨叫都无,像破败的布偶任人摆弄。

    张雪晴从来都不知道男人发起疯来可以这样狠戾,这样残暴,这样的无所畏惧。

    有人上去拦,根本拦不住,江岸已经杀红了眼。

    最后还是张雪晴死死抱住江岸胳膊,苦苦哀求别打了,他才停下来,缓缓转过头,告诉她无论怎么样,不可以让人侮辱自己的父母。

    谁都不行,天王老子来都不行。

    张雪晴愣愣地盯着他,突然嚎啕大哭。

    她七岁那年母亲因故去世,三年后父亲思念成疾也跟着去了。

    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一直以为自己对父母的感情是淡薄的,甚至憎恨他们过早离她而去。

    然而不是。

    不是的。

    她只是把这份爱压抑在内心深处,不敢释放。

    因为一旦释放她会被铺天盖地的悲伤与怀念淹没,冷漠只是她的保护机制。

    江岸的那些话骤然将她心防击溃,她才会泪流满面。

    “黎礼,”张雪晴握住她的手,很凉,“明明就是电视剧和书里随处可见的救赎故事,我无数次笑话过老套的故事,可是它在现实发生了。你懂吗?”

    黎礼艰涩地点头:“可是江岸并不是在救赎你,他只是在贯彻心中的道义,换成其他人,他一样会这么做。”

    “然而在这个故事中,他被我遇到了。”

    对张雪晴来说,江岸是她遇到的一束光。

    只可惜,这束光并不只照着她一人,也从不会为她停留。

    “很傻吧,我以为这样可以拆散江岸和黄真,让光重新照在我身上。可是,”

    张雪晴捂住眼睛,“可是天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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