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心愿

    眼前的这个男人资料显示他只有五十五岁,但看起来像是年过七十的样子。

    他留着几乎露出头皮的发型,脸上的皱纹沟沟壑壑,面部肌肤松弛,肤色蜡黄,黑眼圈很重眼袋也很大。整个人更是枯瘦如柴,身体佝偻的很严重。

    总之看他的样子,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已经病入膏肓,没几天活头了。

    叶灵心坐在椅子上,隔着玻璃注视着面前的男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该同情他失去自由的同时还饱受病痛的折磨,还是讥讽他恶有恶报。就像张警官说的,他看起来很面善,不像是恶人。

    可是他杀妻是事实,怎么能不算是恶人呢。

    此人正是林思明,叶灵心这次要见的患者,她像正常探监一般,隔着监狱的玻璃和林思明相见。

    林思明似乎有点紧张,甚至有丝丝的害羞,他低垂着头,声音低沉的说道:“想不到叶医生这么年轻,你看起来和我儿子差不多大。谢谢叶医生在百忙之中还愿意来见我这个罪人,我知道张警官一定帮我说了很多的好话,他真是个大好人。”

    说到这,林思明突然眉头紧锁,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一只手死死的捂住肝的位置,仿佛这样可以缓解疼痛。

    叶灵心知道,他是因为肝癌晚期引发的疼痛,患者在这种时候往往疼的生不如死,普通的病人会打一些止痛药缓解疼痛,但是林思明是服刑人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待遇。

    眼看着林思明疼的脸色煞白,黄豆粒大的冷汗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额头,他痛苦的弯下腰去,嘴里忍不住的溢出呻/吟声,呼吸愈发的沉重。

    这时旁边亲自看管的张警官赶紧上前来,递给林思明几粒药,让他就着水服下。

    “你还好吧,要不咱们等下再说?”叶灵心一直都是个心软善良的姑娘,即便知道林思明罪大恶极不值得可怜,可是见他这么痛苦,仍是忍不住心软了一下。

    林思明服下药后,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抬着一张惨白憔悴的脸,双眼无神的半耷拉着,面部肌肉扭曲,似是在强忍着痛苦,虚弱的说道:“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我不耽误你更多的时间。”

    “可是你看起来很疼,你确定可以继续?”叶灵心脱口而出,她知道单凭止痛药,根本不足以缓解肝癌晚期患者的疼痛,而且药效发作也需要时间。

    “谢谢你,我可以的,这种疼痛日日夜夜的折磨我,我早就习以为常了。”林思明笑了笑,用力全力的说话,“我的经历相信叶医生已经知道了。”

    “是。”叶灵心回答道。

    林思明重重的喘了几口气,一字一字的说道:“我在电视上看到叶医生的报道,才了解了你们的善终服务,大受感动。你们真的很了不起,像我这样身患绝症必死无疑的患者,到最后需要的不是高明的医生和昂贵的进口药,而是叶医生这种可以安慰我们心灵的人,你们让我们这些患者在最后的时光里活得没那么痛苦,让我们勇敢的面对死亡,还帮我们完成临终的遗愿,你们和所有的医生一样的了不起。”

    叶灵心没有接话,由着林思明说下去。

    “我找你来,是想请你接受我这个患者,也为我做一次善终服务,不知道可不可以。我这些年在监狱里存了些钱,张警官人好,也帮我募捐了一点,虽然不多,但可以都给你做为报酬。”林思明确实病的很严重,吃了药也丝毫没什么缓解,每说一句话都要喘息上几下。

    还有扭曲的面部、惨白的脸色和如雨的汗珠,都显示出他在极力的忍受着剧痛。

    叶灵心想了想,才说道:“我要先听听你的要求。”如果林思明只是希望他能帮助自己接受一些基本的治疗来缓解疼痛,她想她可以接受。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林思明整个人缩成了一团,浑身都在发着抖,嘴里无意识的呻/吟着,出得汗已经将身上的衣服浸湿了大半。

    叶灵心知道他不会中途离去,便耐心的等待。

    不知等了多久,林思明觉得好转了一些,才挣扎着坐直身体,刚刚那双无神的双眼突然间变得雪亮,迸发出骇人的光。

    “叶医生,我想见我儿子,这是我唯一的愿望。”林思明的声音有点哽咽,眼神却愈发的亮了起来。

    “你儿子?”叶灵心没想到林思明提出的遗愿竟是这个,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问道:“为什么要我帮忙,你儿子没来看过你?”

    刚说完她就明白了什么,赶紧闭嘴。

    林思明是因为杀妻才入的狱,他儿子怕是恨死他这个杀母仇人了,从来不来看他也是人之常情。

    果然,林思明听了叶灵心的话后,眼中的光迅速熄灭,又恢复成之前的一片死寂无神,身躯也往下塌了塌,背脊更加的佝偻,人也显得更加的苍老。

    他眼珠子突然浑浊,两行泪滑落,哭着说道:“我入狱二十年了,他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二十年了,我二十年没见过儿子了。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是个大小伙子了,可是我却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我想在临死前见一见他,我还有话要和他说。”

    叶灵心沉默,看着林思明的眼神复杂,有同情有唏嘘也有鄙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害死了那个男孩的母亲,让他在八岁时就经历了母亲惨死父亲坐牢,让他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还要被迫接受父亲杀了母亲这个残忍的事实,他凭什么要来探望你。

    你在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儿子,有没有考虑过他今后的人生该怎么办?现在又来盼望着儿子原谅你,来见你最后一面?

    那个男孩的童年被迫在八岁时就结束,他活在黑暗里,又怎么可能轻易的原谅?

    探视大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有林思明呜呜咽咽的哭声回荡着。叶灵心始终保持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张警官则不住的摇头叹气。

    哭了一会儿,林思明突然激动了起来,他豁然站起身来,脸凑到玻璃窗前,生生把毫无防备的叶灵心吓了一跳。他的脸贴在玻璃上,不停的拍打着玻璃,口中发出类似于野兽般的嘶吼。

    “叶医生我求求你,你帮帮我,我要见我儿子,我只想在死前见他一面,我还有话要和他说,我有一个藏了二十年的秘密要告诉他。求求你帮帮我,我下辈子做牛做马的报答你......”

    林思明情绪过于激动,疯狂的拍打着玻璃,哭着喊着,叶灵心吓的已经起身退到了大门口。

    因为这里是有监控的,张警官也不好太过纵容,他赶紧上前来将人拉开,并用力的将林思明按在座椅上,制止对方过激的行为。“林思明你给我冷静一点,你再发疯下去,不仅叶医生不会帮你,就连监狱都会考虑取消你的这个特权,你好容易争取来的机会,要自己作没了?”

    张警官的威胁起了作用,林思明马上就安静了下来,他似乎怕叶灵心真的会拒绝他,哭着哀求道:“对不起叶医生,是我太激动了,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你帮帮我,求你了,求你帮帮我。”

    最后的一句话从林思明的喉咙里长嘶出来,带着哀痛、绝望和祈求,仿佛一只濒临绝境的兽发出的声音,听的人是又难过又毛骨悚然。

    叶灵心不敢再坐回去,也不敢当场拒绝,她害怕林思明会因为她的拒绝作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于是她只能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我考虑一下,我,我要先研究一下你儿子的信息,否则漫漫人海我去哪里找人?我只是个医生又不是警察。”

    这番话听到林思明耳中,就以为是叶灵心答应了,他哭的更厉害了,非要跪下来给叶灵心磕个头,就连张警官都拦不住他。

    探视的时间是有规定的,就算为了林思明开了点特权也不能太过,很快的,林思明就要被送回去了。

    眼看着林思明要消失在那扇门之后,这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他了,叶灵心突然有些不忍,开口问道:“我看你犯病的时候疼的厉害,要不要我帮你申请一些止痛药,你的要都是口服的,见效慢效果也不打,以你现在的病情根本没什么用。我帮你申请针剂类止痛药,静脉注射的止痛效果更好。”

    她心里想的是,自己肯定不会帮林思明去找儿子,不如就帮他申请些药物,让他可以在最后的一段时间里过的舒服些。这样也算是完成了一次善终服务。

    一个善意的谎言,一点些许的补偿,能让他的身体好受些,也能让她的心里好受些。

    谁知林思明竟是想也不想的拒绝了,他回头望着叶灵心,表情变得无比的自责,眼里也满是痛苦的光,一字一字的说道:“谢谢你叶医生,我不需要,就让我疼吧,越疼越好。知道吗,我妻子当年就是癌症晚期,那时她和我一样的痛苦,现在我得了这个病,是报应,也是对她的偿还。我要比她更疼上百倍,才能赎清我的罪过。”

    *

    叶灵心和张警官回到办公室后,张警官就十分热情的帮她找到林思明儿子的资料,他似乎也认定了她会接下这单任务。

    叶灵心苦笑不已,想不通一个工作了三十来年、在监狱能混成一把手的警官,怎会如此的不通人情世故。

    然而处于好奇,她还是接过资料看了起来。

    “最初的资料是林思明的一个远方亲戚提供的,我顺着他提供的线索搜罗来了一些,不多,但是找个人没问题。”张警官搓着手,激动的说道。

    叶灵心看了张警官一眼,无奈的说道:“林思明的儿子又不是犯人,您私自调查他,不太合法吧,就算您是警察也说不过去。”

    说着她指着一行字对张警官道:“对方还是个律师,真要是扣法律条款告你,你工作都可能丢了,做好人好事也是要

    有底线的,张警官。”

    张警官的老脸红了一下,心虚的干笑了两声。

    资料上记载了一些林思明儿子八岁以后的事情,不多,因为他有很多年都在国外生活,张警官查不到。

    林思明的儿子林盛,二十年前成为孤儿,被母亲的亲姐姐收养,换母姓,改名叫祁盛。十五岁那年,跟随姨妈一家移民美国,在美国知名学府读的大学,是法学院硕士。

    去年从美国回来本市发展,目前与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是个标准的青年才俊。

    资料的最后,赫然就是该律师事务所的详细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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