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盼山，过几天我就回去了，看看姥姥姥爷，顺带看看你。不过抱歉，这里的桃子不好吃，其他的也都不好吃，我可能没办法给你带澄州的特产回去了。我对这里并不熟悉，也不喜欢这里。我是想给你带点礼物，可是你什么都不缺，这些年我送给你的东西都被你闲置在房间里，不怎么用，你也没有什么爱好，让我无从下手。不过你虽然不喜欢收礼，但很喜欢送礼，这些年大大小小送过我太多礼物，我有生之年是还不过来了。我还记得你曾经送给我过一件德国牌子的衬衫，下面绣了一串德文，我最近在学校图书馆看到过一本德文词典，照着上面翻译了一下，意思是：不忘我沉默的爱。”

    （二）

    宋尔听齐遥这么问，转头笑着：“陈邶风没告诉我。”

    齐遥撇了撇嘴，点了点头，“好吧，也不知道谁这么好运能让他喜欢。”

    “他很受欢迎吗？”

    “当然了，他学习也好，长得也好看。”齐遥说，“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像一个明星吗？”

    宋尔摇了摇头，不是觉得陈邶风不好看，只是她并不了解那些明星，不知道所谓的像和不像，也不知道他在川中受什么人的欢迎。她认识他的时候只知道他是宋卓的朋友，不知道他是第一名，是学霸，是各科老师竞相追捧的好学生。

    齐遥绕过这个话题，又说起了张扬的事，碍着后面的本人，她的声音压下去许多。但同样的，宋尔也不太想和她聊张扬这个话题，把办公室的事在草稿纸上言简意赅地写了一遍就打发了她。

    等到周末的时候，宋尔请了假，要去陈奶奶那里复查。陈邶风记着这个日子，早早的就请好了假，也跟宋卓说了一声。宋卓虽然不愿意，但也没办法，毕竟给宋尔看病的医生是陈邶风的奶奶，还是他去更合适一点。

    周末的上午都是自习，下午就可以自由活动了，但陈邶风上午就请了假，来她的班级接她。刘成也不爱在班里坐着，周末的时候比哪个班主任走的都快，几乎不在班里坐班。所以周末自不自习，都全凭学生的自觉。毕竟高四，他们班只有小部分人没来上自习，大部分还是在教室的冷板凳上老老实实坐着的。

    陈邶风挑了个下课的时候来找宋尔，怕影响别人，也怕影响到宋尔。

    即便是高四高三，一下课也都乱的不行，也难得她还能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还能倚在窗台上睡着。

    陈邶风本想直奔窗口的，却在班里的前门被绊住了脚。

    “陈邶风？你是来找李妍的吗？”有女生喊着他的名字，笑着跟他开玩笑，她的嗓门很大，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然后一众人就开始笑着起哄，他被困住，在人群中看见一个女生的身影，低着头，娇滴滴，羞怯怯，像是不情愿被推上前来的。

    他大抵明白怎么回事，笑着跟那群人中为首的人说：“不是，我不认识李妍，是来找宋尔的”

    说罢，他就不顾身后人的起哄，径直走到窗边，轻扣了扣窗户。宋尔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等看清了陈邶风才道：“你来了。”

    “嗯。”陈邶风递给她一块薄荷糖，“清醒清醒。”

    宋尔笑了一下，撕开糖纸填进嘴里，很凉。

    她的脚已经不痛了，可以正常走路，收拾了东西就走出去了。陈邶风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要扶她，宋尔往前走了两步，转头跟陈邶风说：“你看，我可以走路了。”

    陈邶风看着在他面前表演走路的宋尔，莫名觉得很可爱，笑着回答她：“嗯，真厉害。”

    “走吧。”宋尔顿下来，等他走到自己跟前才开始一起走。

    陈邶风看着走廊上神色各异的人，低头轻声跟宋尔说：“走廊上人多，我还是扶着你吧。”话落，他还是扶上了宋尔的胳膊，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下了楼梯。

    “李妍，你……”

    有人扯了扯李妍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她本来就是个闹腾的性子，直来直去的，喜欢陈邶风这件事班里和她玩的好的几乎都知道了，否则也不会在刚才陈邶风来的时候起哄，还把她推搡着带到陈邶风面前。结果陈邶风弄了这一出，把几个人都整得挺尴尬。

    李妍攥了攥手，又爽朗的笑了起来：“他们是朋友嘛。”

    “你不是加他了吗，你们都聊了什么啊？”

    李妍的神色又黯淡下去，“他没通过。”

    （三）

    宋尔跟陈邶风出了校门，照例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拿出一侧耳机戴在他的耳朵上。

    “你们班李妍加我了，是你给的吗？”陈邶风问她，但并没有怪她，只是出于好奇。

    宋尔“嗯”了一声，说道，“她问我和你熟不熟，有没有女朋友。”

    “那你怎么说？”

    “我让她自己问你，这种事情我也不能随便替你回答。”宋尔道，“还告诉她，你可能有喜欢的人了。”

    陈邶风的速度加快了些，语气里听不出悲喜：“这样挺好。”

    “那你为什么不同意她的好友申请？”

    “不熟。”陈邶风笑了起来，“万一她是诈骗的怎么办，我毕竟是祖国的花朵，还是要有点防范意识。”

    宋尔也笑了起来，岔过这个话题，“陈邶风，你知道澄州有什么特产吗？过几天我要回老家一趟，想给一个朋友带一些回去。”

    给姥姥姥爷的东西很好挑，左右老人家喜欢的就是那些，可是给周盼山的很难挑。宋尔这么想。她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但她知道我讨厌什么，我承认，自己实在性情孤僻，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近乎厌烦，可她送给我的东西，我从来都视若珍宝，小心以待。

    她是学生，从来没什么钱，所以这些年来送给我的东西都说不上贵重。幼时的时候，她喜欢上了缝缝补补，剪了姥姥织的桌布给我缝了一条小裙子，我去少儿班时，她赞了几个星期的钱给我买了一块机械表。那个表对于那个年纪的我们而言简直就是天价，可是对现在的我来说，也实在廉价。从少儿班到医科大再到美国，我一直带着这块表，戴了好几年，修了好几次，终于，那块表也终于再也转不起来了。

    再后来，她又送给过我许多，我知道，她每送我东西之前，都要思忖很久。所以她送的，我一件都未曾舍弃。

    “那要看你的个朋友，是什么样的人了？多大年纪，喜欢什么，或者说他缺什么东西？”

    宋尔仔细回想了一下，认真回答道：“他比我大四岁，二十三了，是医生。”

    “二十三岁的医生？”陈邶风不免惊讶了一下。

    宋尔点了点头，“嗯，他叫周盼山，是个天才。十四岁就上了大学，十六岁去了美国深造，前两年才刚回来。他什么都不缺，好像没有什么爱好。”

    “你跟他是很好的朋友吗？”

    “嗯，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直到他去上了大学我们才分开的，后来他从美国回来，我却又离开了。”宋尔失笑，“来澄州的时候答应过他要给他带好吃的，只是我不怎么出来，对澄州也说不上了解。”

    陈邶风点了点头，“等从我奶奶那回来，带你在澄州转转。”

    两个人聊着，不一会儿就骑到了陈奶奶的诊所，奶奶正好空了下来，就开始给宋尔看病。让她左右转了转，又下地走了两下，活蹦乱跳的已经没事了，但这段时间还是要注意一下，不能剧烈运动。

    “宋尔，我奶奶还会把脉呢，你要不让她给你看看？”陈邶风给奶奶倒了一杯水，倚在她身边骄傲地说着。

    陈奶奶嗔怪了他一句：“臭小子，快去后院给我的花浇浇水。”

    陈邶风笑了笑，和宋尔交换了一下眼神，就跑去后院了。陈奶奶招呼宋尔坐下，牵过她的手，把手放在上面给她把脉：“陈邶风都这么说了，奶奶就给你看看。”

    宋尔浅笑了一下，老实地坐在奶奶对面。陈奶奶把手搭在她细瘦的手腕上，开始还算挺好，越到后脸色越严肃，瞥了一眼后院的方向，确定陈邶风没过来，就压低声音跟宋尔说：“孩子啊，有时间让你爸爸妈妈带你去大医院检查检查吧，你这……”

    “奶奶，”宋尔打断了老人家讲话，“我知道我自个儿是什么情况，还希望您……先别告诉别人了，我不想他们担心。”

    陈奶奶又握了握她的手，点着头：“你这孩子，还是要好好对自己。”

    宋尔没说话，温温和和地笑着，老人到了如今这个年纪，无论怎样看都是无比慈祥的，尤其的对着宋尔，那份慈祥又多了两分怜惜。她握着宋尔的手，不肯撒开。

    “邶风这孩子从小就苦，不过也就数他最懂事，其实我呀，早就看出来那小子喜欢你了，也是难为他了，十几年来我都没看见过他这样过……”

    陈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陈邶风的事，宋尔低下头笑着，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奶奶，您就不怕陈邶风会早恋吗？”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大概是受班里同学的影响，她也开始不自觉的关注这个问题，毕竟陈邶风和她不一样，他是传统意义的上的乖孩子，好学生，还有无限的前程。

    说起这话，陈奶奶不禁笑了起来，“我们那个年代，跟你们一样的时候都要结婚生娃娃了，这怎么算早恋呢？而且呀，我们家这臭小子那点心思我这个做奶奶的还看不出来，他和你在一起，比以前都开心了不少。我不期望他能有多少出息，只要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

    陈邶风也浇花回来了，隔着门帘远远地就问了一句：“奶奶，她没事了吧？”

    “没什么事，可以走了，只不过这几天还是小心点的好。”

    陈邶风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先走了，她还有点事。”

    陈奶奶笑着随他们去：“晚上别回去晚了啊。”

    他跟奶奶保证着，转身就拉着宋尔的手离开了。陈邶风在路上想了想宋尔的那位朋友，给了一个中肯的建议：“送书怎么样，他爱看书吗？”

    “也好。”宋尔道，“但是他看书从来都是过目不忘的，听他妈妈说，他七岁就能默写欢乐颂了。”

    宋尔不知道，我不喜欢看书，那些文字都太枯燥了，我上了一辈子的学，看了一辈子的书，到现在开始写书，从来都不喜欢和文字打交道。如她所言，我什么都不喜欢。

    陈邶风带她去了他常去的那家书店，平常他在家没事的时候，就会去那里看书打发打发时间。书店规模很大，所有的书都被清晰的划分在几个板块，一目了然。宋尔却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像那天在花鸟市场似的，东看看西看看，思忖着她的朋友周盼山应该会喜欢什么样的书。

    那些医学类的书宋尔看了一眼就放弃了，于我而言，早已烂熟于心。于是她又到别处去看，最后，宋尔捧了五本书到前台交钱。

    陈邶风看了一眼最上面的一本，是沈三白的《浮生六记》。

    后来，这本书确实到了我手中，偶有闲暇之时，我也会翻上两翻，惊叹于沈三白文笔的同时，我也会偶尔想起她来。我有一个柜子，里面塞满了她写给我信，从我离开祁镇，到她离开祁镇，千言万语。我想，她给我些的那些信汇起来，她的文字，也未必落于沈三白之下，她给我的，也是《浮生六记》。

    “怎么买这么多？”

    “回去自己看。”

    陈邶风上下扫了一下眼，都是些课外书，不禁皱了皱眉：“你们不是快高考了吗，看这些书会不会太浪费时间。”

    “陈邶风，学习的好处都是有滞后性的，那对我才是浪费时间。”宋尔说道，看了一眼他的书，全都是学习资料，“你们才高二，课程这么紧吗？”

    “不是，”陈邶风摇头，“我在准备明年的竞赛，打算走自主招生，提前保送。”

    他藏着一句话没说，到那时，他就可以不用喊她学姐了。

    宋尔点了点头，“有把握吗？”

    “有。”陈邶风没有丝毫迟疑和犹豫，淡淡说着。

    不明白，他身上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人能不得不相信他。宋尔失笑，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女生会喜欢陈邶风了，他真正吸引人的地方从来都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他身上自己博得的光环。

    从来不会再有人，十七岁的年纪，像陈邶风一样了。他自信，对自己的人生从不迷茫，有条不紊，永远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会沉湎于过去。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可以是焦点。无论身处何处，都会不遗余力地热爱生活。

    这个年纪，宋尔见过的多数人都是和自己一样慌慌张张又迷迷茫茫，总在执着于寻觅又不知道寻觅什么的人了。对于陈邶风，她也注定会是他看台下的一员，瞩目于他的光辉。而往日里她对他的优异不曾怀感，大概只是因为，他们靠的太近，而太阳，总是触不可及的。可是他的光芒总会刺过来，彼时，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的距离已相隔甚远。

    而真正让我意识到宋尔早已离我远去，与我另路而行的时候，是在她走后。那时候，我再也无法留住她了，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可是我也知道，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