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小茉还是没能成功跑掉。

    其实她的判断本来没有错误，逃跑思路也很正确，只是亓聿摘椰子的时间比她预想中的快了五六分钟，就是少了这段时间差，她的摩托艇开再快也没用。

    起码追过来有七八艘摩托艇，天上还有水上飞机、直升机跟着飞，她最终被团团堵住，完全无法突出重围，不得不停下。

    她被扶着，从摩托艇转移到一艘快艇上。

    亓聿正坐在里面，她蔫了吧唧地被带进去，快艇往回开，舱内就他们俩。

    她不敢抬头，亓聿也没有看她。

    过了挺久，亓聿哑声问：“为什么。”不待她开口，再问，“不要我也就算了，就连晏晏也不要吗。”

    这话一出，地板上立马出现很多很多的大团水渍。

    “为什么。”亓聿再问。

    麦小茉开口，声音同样沙哑：“我，我不要见你父母……”

    “只是因为这个？”亓聿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他们是你的爸爸妈妈，他们很想念你，他们——”

    麦小茉捂住耳朵，尖叫：“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

    亓聿面露震惊，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一件小事会令麦小茉这般。

    就连他，麦小茉不是都已经在慢慢接受了吗？

    爸妈那样爱她，她为何会如此害怕。

    麦小茉闭上眼大喊：“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失忆了！我不要想起以前的事！我不认识你父母！我不认识！我全部不认识！我不要见他们！”

    亓聿慌忙起身，上前抱住她颤抖得厉害的身体，自上往下地抚摸她的后背，试图让她冷静：“不见，我们不见，你不想见，就不见。”

    “我永远也不要见……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我没有骗你……”麦小茉抓住他的衣襟，仰头看他，声音十分脆弱、无助。

    亓聿保证：“一定不见。”

    如此再三保证，麦小茉的情绪渐渐平稳。

    回到岛上后，麦小茉反而主动抱住伤心大哭的晏晏哄，母女俩腻在一起说了好多话，亓聿亲自下厨，将晏晏捡的那些海鲜蒸了，又另外做了很多麦小茉从前就很喜欢的菜，一家三口吃了顿还不错的晚餐。

    真看不出傍晚时候麦小茉还试图再次逃跑。

    关于麦小茉的动机与心理反应，亓聿甚至不敢问。

    吃过饭，麦小茉和晏晏一起看动画片，他去书房给他的心理医生打电话。

    刚出事那两年，这个心理医生，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否则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把麦小茉的反应告诉医生。

    医生沉吟片刻，说道：“其实，失忆可能真的不算是托词，我觉得于她而言，她确实也是失忆了。通过你的描述，过去七年，她应该用过不少暴力手段去强迫自己忘记那段经历——”

    “暴力，手段？”

    “很多患者为了强迫自己忘记事情，会自残，例如用刀子划自己，又或是将脸埋进水中寻求窒息感等等，这些都只是借用生理上的疼痛来使自己铭记忘却的迫切，久而久之，他们自己也会被成功洗脑，就真的不会再去回想过去的事。”

    亓聿沉默。

    “出事的时候，她年纪太小，陡然得知那样的真相，她甚至会对自己产生怀疑，她会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那个时候，她的精神相当混乱，是极易崩溃的。很多患者在这种打击下，精神都能直接失常——这其实也是一种逃避方式，疯了就彻底不用面对。

    “多亏她有了孩子，出于对孩子的爱，她的潜意识告诉她，她需要让她的孩子过正常的生活，否则我觉得她根本撑不下去。她不想面对你父母，也是因为内心深处的她，不敢面对真正的她，和她以为的她犯下的过错，她对你父母，对你的整个家庭都有巨大的愧疚感。”

    医生总结：“所以我建议，短期内，你暂时不要在她面前提你父母，切记不要过问以前的事，过段时间，和你相处得更久一点，她慢慢适应从前的环境，到时候可以让我见她一面，我们再探讨治疗方案。”

    亓聿坐在书桌后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

    与麦小茉重逢以来，她表现得冒冒失失，善良又可爱，还积极向上，也没少帮助别人，面对他的时候又怂又喜欢发脾气，和以前根本就是一个样，他从未想过，她心理方面居然也会有障碍。

    七年前的伤心事，于他们而言都很痛苦。

    亓聿从来没有问过她，也不想知道七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早已过去，只要人现在回来就好。

    若不是今天偶然提到要去父母那里，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的不对。

    哪怕一辈子不见面，只要她高兴，他想，父母也是愿意的。

    可这是一种心理障碍，不能放置不管。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他们的小姑娘又到底会有多伤心，多害怕？

    不知道又偷偷哭过多少次？

    想到这里，亓聿便觉得心绞痛。

    亓聿又点燃支烟，用力吸了口，书房的门忽然被悄悄推开，“窸窸窣窣”后，门边探进个脑袋。

    亓聿立即将烟掐了：“别进来，里面都是烟味。”

    麦小茉已经从门缝里钻进来，亓聿赶紧站起身，去将所有窗户都打开，再回头时，麦小茉背靠在门上，好似森林晨雾中的小鹿，双眼罩着层水雾，忐忑、不安又无辜。

    她就靠在那里，静静地看他。

    亓聿大步走到她面前，右手掌撑在门上，弯腰问她：“怎么了，宝宝？”

    麦小茉仰起头，看着他，不说话。

    亓聿又问：“晏晏呢？动画片不看了？不好看？”

    麦小茉还是不说话。

    亓聿心急，更心疼，他的手掌滑下，双手环住麦小茉的腰，将她搂到怀中，声音还能更加温和：“难不成是想我了，特地来看我啊？”

    听到亓聿故意开的，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麦小茉笑了声，眼中水雾却也漫得更多，她将脸埋在亓聿的怀中，低声道：“对不起……我今天……不是故意的……我，我也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有时候我控制不住我自己的手脚……我……我是个坏人……我不想让你生气的，也不想让你难过、担心……你不要再抽烟了好不好……”

    亓聿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如今的她这样害怕麻烦别人，七年前，她混乱的精神状况是因为晏晏的出现而不得不暂停，重逢后，见到他本人，往事重现，她不得不更努力地想要将它们忘却。

    她没有胡说八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要怎么办。

    对他的喜欢、对他与爸妈的愧疚交织在一起，每天都在折磨她。

    她只想逃离。

    亓聿不作声，麦小茉心中再次满是自责与愧疚。

    她从来都是最希望亓聿获得幸福的那个人，可也是她，将亓聿逼迫至此。

    亓聿闷在书房，不知又抽了多久的烟，她能看到烟灰缸中挤满的烟头。

    何必呢。

    她不过痛苦一点而已，她就不能顺着亓聿一点吗？

    在真正与亓父、亓母会面之前，她就不能让亓聿高兴一点吗？

    任何人都有底线，她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再如此反复下去，亓聿对亓瑞雪的那份喜欢、宽容，又能维持多久呢？

    或许亓聿已经开始觉得这样的她过于神经质。

    “对不起……”说着，麦小茉又想推开他的怀抱。

    亓聿却是将她抱得更紧，抱她走到窗边，让她坐在窗台，让她看窗外：“你看——”

    麦小茉扭头看去，看到不远处的海面，飘飘摇摇的全部都是海灯。

    “好看吗。”亓聿问她。

    麦小茉讷讷点头。

    亓聿调整她的姿势，让她背对自己坐在窗台，双手搂住她的腰。

    麦小茉的双腿垂落在外，足有好几米的高度，她往下看了眼，有些害怕地短促地“啊——”了声，身体也不禁颤抖。

    亓聿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在她耳边说：“不论你的脚下到底是什么，深渊？黑暗？还是其他不知名的恐惧——你要永远知道，我，亓聿会永远在你身后，会永远紧紧抱住你。你不必害怕，你不必往后看，你也不必往下看，你什么都不必去管，即使我，你也不必管，你只需要往前看，看所有你喜欢的风景。”

    麦小茉呜咽出声：“你这样很过分，我不想哭的……”

    亓聿轻笑：“所以，永远也不必对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对于你，我做任何事情，都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麦小茉转过脸，扬起脸庞想要吻他，亓聿却是避开，麦小茉的泪眼瞪大，满是不可置信：“你不要和我亲亲吗……”

    亓聿又将她抱了回来，无奈道：“真要亲起来，我怕我一激动，手一松——”

    麦小茉破涕为笑：“你那么容易激动的嘛？”

    亓聿眉头轻扬：“只对我老婆激动。”

    麦小茉眼睛瞪得更大，脸色霎时变得通红。

    亓聿的身影也已覆来，热烈的亲吻瞬间就搞得麦小茉意识全失。

    麦小茉本来以为，亓聿要和她那什么的……

    亓聿也明明真的很激动，把她弄得浑身瘫软，一点劲也使不上，麦小茉甚至都做好书房play的准备，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必须要承认，亓聿是她最喜欢的人，和最喜欢的人做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情呀。

    但她没想到，亓聿竟然没有继续下去。

    麦小茉浑身再没劲，都难免眼露诧异。

    亓聿亲亲她，说是怕她太累，抱着她上楼，帮她洗澡，哄她睡觉。

    麦小茉晕乎乎的，又确实很困，很快就被亓聿哄睡着。

    亓聿看着她窝在怀中的睡颜，他已经能够确认，只要不提父母，不提过去的事，麦小茉就是正常人，那就只能按照医生所说，再等等，凡事都要有个过程。

    只是苦了爸妈。

    他暂时还不能把这件事告诉爸妈，爸妈但凡知道雪雪还在，就是地球下一秒要爆炸，他们这一秒也要先爬上回来的飞机。

    亓聿打算起身去看看孩子，麦小茉不依，梦呓几句，又直往他怀里钻。

    这分明就是无形的撩拨。

    亓聿看看自己的身体，也只能苦笑。

    后来实在没办法，要命的是但凡他有一点动静，想要走，麦小茉就能将他抓得更紧。

    他只好在心里念他妈常年在抄的心经。

    没老婆，过的是和尚日子。

    老婆回来了，也并没有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