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的两位女佣，说完这件事，很快便换了个话题。

    亓聿手扶着墙壁，缓缓地，继续往书房走。

    他将书房的门反锁，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打开电脑，迅速进入山庄的监控系统。

    他调出今天下午麦小茉出现后的监控，车子自大门开进，停在山庄中区的小广场，他很快看到麦小茉匆匆下车的身影。

    如那名女佣所说，她本打算带麦小茉从喷泉那里绕过去。

    再坐上山庄内的电车，十来分钟就能到甜梦。

    麦小茉也确实径自往西边跑，女佣愣了片刻追上她。

    亓聿的手摆放在笔记本的触摸屏，手指甚至有些抖，他不停地变换角度与位置，去追寻麦小茉的身影，看麦小茉抄了很多条近道，穿过整个花园，她成功跑到甜梦楼下。

    亓聿按下暂停。

    他单手撑住额头，本就在病中，此时他的脸上全部都是刚起的薄汗。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七年前，保姆陈姨，无意中撞见他从亓瑞雪的卧室出来，一看就知道他刚洗过澡，门缝也泄出房中暧昧味道，料定他与亓瑞雪之间发生什么。

    陈姨当时欣喜若狂。

    亓聿猜测她要去将这件事告诉亓父、亓母，想要以此获利。

    在亓聿还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之前，他跟保姆陈姨就没有太深的感情。

    其实陈姨对他还不错，毕竟他是亓家真正的孩子，但他就是没法对陈姨产生任何感情。

    陈姨对亓瑞雪更好，也因为这个原因，亓父、亓母一直都很看重陈姨，去哪里都带着她。

    亓聿自小就聪明，心智成熟，他看得出来，陈姨是个很有野心的人，眼中的欲|望根本藏不住。

    尤其她每次笑着帮亓瑞雪做各种事情的时候。

    亓瑞雪也不喜欢陈姨，碍于陈姨是他的“妈妈”，亓瑞雪总是强迫自己和陈姨相处。

    有次，她半夜睡醒，看到陈姨站在她床前，她吓得大哭。

    事后陈姨解释她是看外面打雷下雨，过来看看大小姐的被子盖得好不好。

    亓父亓母都相信她的话。

    大人们都走后，亓瑞雪穿着睡裙，靠在柔软的被褥里，小脸白白的，可怜巴巴地问他：“是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经常烦你，我总觉得陈姨其实不喜欢我，我害怕陈姨看我的眼神。”说完又哭，“我怎么一不小心就把实话说出来了……你会讨厌我嘛，呜呜呜呜呜……”

    亓聿头疼，耐下心，哄了半天，才把她给哄好。

    他发誓他不会因为这件事讨厌她，也劝她既然不喜欢，以后就不要和陈姨相处，才算作罢。

    亓聿同样觉得陈姨的眼神很可怕。

    那时，他便觉得，亓瑞雪于她而言，不是人，也不是什么大小姐，更像是个工具。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他始终对陈姨亲近不来。

    果然，就在那天，亓瑞雪这个工具终于可以发挥作用。

    陈姨不管不顾，直接冲到他父母面前，将真相抖落。

    当时他与父母都异常震惊，根本回不了神，陈姨已经仿若癫狂，转身就打算将这件事再告诉亓瑞雪。

    是亓聿将她一把拉回来，问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又想要得到什么。

    陈姨张口就是要钱，要房子，要亓家帮衬她的弟弟。

    她更是直言，她已是癌症晚期，没有多少天好活，她甚至将他们俩的身世早就透露给她的弟弟知道，如果亓家人给钱给得不到位，她死后，她弟弟也会曝光这件事，让全世界都知道。

    亓父当时就派人去调查。

    也是那时，他们才明白为何陈姨的弟弟会突然选择在去年移民，就是为了防止陈姨死后被他们控制。

    陈姨为此已经策划很久。

    可惜他们都被陈姨蒙蔽了双眼，谁也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

    要钱，要房子，都可以，亓父、亓母都能接受，就是亓聿也没话可说。

    但同时，他们也完全无法接受。

    不论亓聿到底是什么身份，也不论真相如何，亓瑞雪确确实实是他们所有人捧在手心，宠爱着长大的小公主，亓瑞雪没有做错任何事，亓瑞雪的亲生母亲却这样把她当作一个工具利用。

    陈姨替她的弟弟，甚至她弟弟的儿子要那么多钱和房子，还有工作，提都没提亓瑞雪一句，张口就是“你们亓聿已经把亓瑞雪睡了，你们就必须要负责”这样难听的话。

    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亓瑞雪哪怕一点。

    这只会令亓家三人更为愤怒。

    这样的人，凭什么要让他们如愿？

    那个月，一方面要拖住陈姨，不让她与亓瑞雪有任何接触，另一方面，就是抓紧解决国外的事。

    亓家在国外也不是没有势力，只是到底不如国内方便。

    本来一切都已在往最好的方向进行，陈姨被安排住进医院，没有与亓瑞雪见面的机会。

    国外，陈姨的弟弟也已被骗回国，眼看一切终将尘埃落定。

    陈姨会平静地因病而逝。

    亓瑞雪会什么都不知道，她可以继续她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生活。

    他们俩也会在法定的年龄结婚。

    偏偏他们全部忘记了一环。

    他们都忘了控制亓瑞雪的行踪。

    就在亓瑞雪离开的前一晚，从来都不关心这些闲事，很是粗心，又很排斥跟陈姨见面的亓瑞雪，不知从哪里听说陈姨重病住院。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她自己去了郊外半山腰的医院，她是想去探望陈姨。

    等亓聿他们接到医院的电话，惊慌失措地赶到医院时。

    陈姨已经过世，亓瑞雪也已经消失，她的手包还落在病房里，亓聿打开她的包仔细查看，什么都在，只除了她的身份证和护照。

    亓瑞雪常常一时兴起就坐飞机出国度假。

    如果没有那个意外，她次日是要和梅婉清几人一起去法国看秀的，包里随身带着这些证件。

    几个小时漫山的寻找后，他们得知亓瑞雪买了最近一班去往塞岛的机票，飞机已经起飞，亓瑞雪甚至是卡着时间买的机票。

    大家都松了口气，知道行踪就一切都好说！

    他们一家三口已经紧急申请私人航线，打算坐私人飞机，去接亓瑞雪回来。

    亓聿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午后，暴雨刚停，机场的天边甚至横跨着一道明晰的七色彩虹，他们刚要登上飞机，满含希望，却收到飞机失事的消息。

    亓聿双手都抵住额头，浑身直冒冷汗。

    于他们一家三口而言，那就是永世无法安然度过的噩梦。

    他的父母，至今深陷在那个噩梦，尚未醒来。

    亓聿重重地呼吸，过了几分钟，他稍微缓过点神。

    他拿起桌面的手机，给林助理打电话。

    “亓总？”

    亓聿看着电脑屏幕上麦小茉瘦削的身影，哑声道：“我想重查当年飞机失事一事。”

    挂了电话后。

    亓聿撑着桌面勉力站起身，走到保险柜前，他输入密码，其中只有一样东西。

    几乎烧焦的，属于亓瑞雪的护照。

    当年飞机失事，无人幸免，亓聿疯了一样，跟着救援队进山搜找，找到最后，找了许多天，关于亓瑞雪的东西，也只找到这本烧焦大半的护照。

    亓聿的手微颤，他拿起护照。

    仅留的一小半护照上，亓瑞雪顶着永远捋不直的自然卷，对着镜头笑得烂漫无邪。

    亓聿将小半的护照贴在心口，低下头颅，额头抵在冰凉的保险柜。

    他只想求求老天爷，能够给他一个奇迹。

    平息情绪后，亓聿将护照小心翼翼地放回保险柜，锁好。

    回到桌前，他本该回去休息，好能早日退烧，病好后，他想重新去一次当初亓瑞雪离开的机场，以及失事的地方，看看能否找到从前忽略的线索。

    脑海中闪过麦小茉的身影。

    他的手指在触摸屏上移动，正好看到麦小茉正从晏晏休息的客房出来，走廊里绕了几圈，似乎她也在犹豫，但她还是朝着一个方向直直走去。

    亓聿合上电脑，出门也往那个方向走。

    麦小茉睡不着。

    在瑞雪山庄，她都能安然睡着的话，那可真的是见了鬼。

    睡不着，又不停想到亓聿咳得厉害的那个可怜样子，先前晏晏吃饭时，她还听到女佣们说亓聿晚上的白粥也没有吃几口。

    不吃饭，病怎么能好呢？

    反正她也睡不着，不如就去给亓聿做些吃的吧。

    当然了，她不打算让亓聿知道是她做的，她也觉得亓聿并不一定就会吃，可是不做点什么，她心里实在是难受。

    亓聿生病的样子，真的好可怜啊。

    厨房就在一楼，之前晏晏吃饭时，女佣们也提起过，不会令人起疑。

    麦小茉安静地走到一楼，大家都已下班，没有人值班。

    麦小茉左右四处张望一番，放心走进厨房，开了头顶的小灯，找到冰箱，打开看里面的食材。

    什么都有。

    据说亓聿之前发烧到40度，就是这会儿好像也有38度呢。

    肯定要吃清淡的东西，现在看来，亓聿的少爷命其实也是天生命格吧，亓聿从小就特别挑食！那时候就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的，要不是为了长高长身体、练肌肉，亓瑞雪甚至怀疑他就连一天三餐都懒得吃。

    亓聿以吃高蛋白的食物为主。

    可能天生的大少爷都是这样的，哪怕只是吃饭，也知道选择最优的。

    反而是亓瑞雪从小就很好养，就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

    小时候，有次天很冷，她非拉着亓聿陪她游泳，两人全都感冒发烧，亓母亲手给他们炖鸡汤喝，那次亓聿倒是喝了三碗汤。

    亓瑞雪拿出只鸡，又找到红枣、黄芪和参须，她打算炖个鸡汤，再用这鸡汤煮粥，清淡又滋补，适合生病的亓聿吃，也算对他的口味。

    正站在水池前洗鸡，还有等等要用到的葱姜，眼前忽地变暗。

    麦小茉愣了愣，微微抬头，看到面前白墙上的影子。

    她吓得立即抓起水池边的菜刀。

    影子往她靠近，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猛地转身，将刀往外挥去：“干什么！你——”

    亓聿停下脚步，低头看她挡在身前的菜刀。

    “……”

    沉寂几秒钟，麦小茉慌忙又将菜刀收回来，干笑道：“对、对不起……亓总，您、您怎么来了……”

    “出来散步，看到这里灯亮着，以为是进了贼。”亓聿抬眼看她，“好像我才是那个贼？”

    “……”麦小茉持续干笑，“您说笑了……这是您的家呀，是，是我冒犯了。”

    说着，麦小茉立即扔了手里的菜刀，抬脚就想跑。

    亓聿却是慵慵懒懒地就在身边的椅子坐下，麦小茉反倒不好就这么走。

    再怎么说，亓聿今天好歹也救了晏晏，这还是亓聿家。

    踟蹰间，亓聿问：“没吃饱？”

    “……呃，是的，我想来弄点吃的……对不起，晚上林助理他们准备了特别丰盛的晚饭，但是我有点担心晏晏，当时没有吃，现在有点饿了……对不起……”

    “正好，我也饿了。”

    “……”麦小茉不解看他。

    亓聿也看她。

    又是一分钟过去，眼看着麦小茉是不会再开口，亓聿道：“顺便帮我做点。”

    “……”

    “不愿意？”

    “不不不，我非常愿意……”

    麦小茉转身，拧开水龙头，继续洗鸡。

    亓聿的神色这才重新冷下去，亓瑞雪根本就不会做饭，连洗菜都不会，他就坐在这里看，倒要看麦小茉能做出什么来。

    麦小茉对着白墙暗自哭泣。

    怎么就这么倒霉，被亓聿抓了个正着！

    她真的特别不想跟亓聿有任何接触！

    洗鸡能洗多久？

    再怎么磨蹭，麦小茉也还是关了水龙头。

    炖鸡汤特别简单，她将葱姜放到锅里，再将整只鸡下锅，倒入一锅的冷水，接着开火，大火撇去浮沫，加红枣、黄芪和人参，换小火炖着就行。

    这些步骤，磨蹭上天，十分钟也能全部完成。

    麦小茉不时偷瞄墙上的影子，亓聿虽然不说话，却一直就在那里坐着，并且正在看着她，麦小茉非常紧张。

    又是十分钟过去，大火已经转小火，盖子也盖上，料理台擦了好几遍，实在是没有其他事要做，麦小茉不得不转身，再次直面亓聿，她朝亓聿笑，笑得又假又傻。

    亓聿的脸微扬，看她。

    两人的影子在墙面交错、相叠。

    哪怕他坐着，她站着。

    他依旧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感，仿佛大脑与心灵完全暴露在他面前，无所遁形，这令麦小茉越发紧张。

    越紧张，麦小茉越想要找些话题。

    也不知道脑袋到底怎么想的，麦小茉绞着双手，绞着绞着，她问道：“亓先生，您怎么就突然发烧到40度呢？那晚，您亲我的时候，体温还正常啊，呃——”

    麦小茉僵硬。

    她，到，底，在，说，什，么？！

    “对不起！！”麦小茉再次想跑。

    却见亓聿波澜不惊地“哦”了声，平静说道：“也没什么，因为错将你认成我的妻子，还抱你、吻你，我在我妻子墓前跪了一夜。”

    ………………

    麦小茉以为她的问题已经足够离谱。

    没想到亓聿的回答还能更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