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

    第四十四章:

    那日姬禾如愿让赵翦宠幸自己之后,拒绝了他立她为如夫人。

    毕竟那时的赵翦,还未被立为太子,且又与芈颜未行夫妻之礼;若是此刻立她为如夫人,简直是在公然打楚国的脸。

    再加上一旦成为他后宅的女人,她的一切行动,都会受到各方面的瞩目和限制,还会受到芈颜的刁难。

    于她而言,公子如夫人的身份,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宁愿以一个普通侍婢的身份,行走在赵国,为他办事。

    用他的资源,将手下的那间食肆好好经营,扩招更多的人手,为她所用。

    *

    在赵翦眼中,姬禾没名没分的跟着他,让他好不是滋味。

    明明是自己心尖上的人,却只能偷偷摸摸跟着自己,连侍妾和外室都不如。

    且她始终是芈颜身边的人,他想见她,还得主动去看那个楚国来的公主。

    还只能悄悄地看,不能抱在怀中好好温存一番。

    姬禾也只在真正有重要消息的时候,才会主动来找他。

    且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去。

    好长一段时间,赵翦都只能按捺住那份思念。

    有时候想念地紧了,他就让人去芈颜那里传话,说自己病了。

    主君病中,一般都是由妻子前来侍疾。

    但芈颜其人,从小被娇宠长大,连自己的父王都未曾得过自己的照顾,何谈是一个并不相熟的夫君。

    她自然不愿意亲自去照顾人,就带着姬禾走一趟过场,来看看他,然后借由自己身子不适,不能伺候为由,把姬禾留下。

    芈颜交代她替自己侍疾:“好好伺候主君,主君痊愈,你再回来。”

    此举正中赵翦下怀。

    等芈颜一走,姬禾认真在旁看太医留下的病例,想知道他是哪里不舒服,知道症状,才好照顾病人。

    她看完病例,备了温水,走到床榻边,给赵翦擦手。

    却没想到,那昏睡不醒积劳成疾的人,忽而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紧紧圈在怀中。

    听到姬禾惊呼一声,惹来赵翦的坏笑。

    姬禾挣扎,掰开他的手,却是无果,她道:“公子这么有力气,哪里像是有病?”

    男人在她白净的颈间呵气:“我这是相思病,看见你就好了一半。”

    姬禾无奈极了,才知道这位看起来少年老成的公子,原来是个幼稚鬼。

    赵翦将她扣在他的院子里一个月,整夜陪着他。

    直到姬禾先受不了他的热情,因为每每进行时,她要求饶;每每结束后,她的身子软成一滩水,站都站不住。

    她觉得由着他再纵情下去,他还没废,她的身子就要先废了。

    她实在不明白,从前不沾女色,那么禁欲的一个人,怎么就偏偏和自己在一起时,不管不顾,不知节制。

    这让姬禾不得不让外面的人,搞出一点事,让这位借病修养的男人,有事可做。

    *

    离开赵翦的院子,她终于有机会偷偷给自己熬了避子汤,一连猛灌了两盏。

    极苦的药味,从口腔没入喉间,苦得她险些掉泪。

    姬禾心怀担忧,那一个月,她没法在他眼皮底下备药,也不知道如今这剂猛药下去,还有没有用。

    她本就只是利用赵翦而已。

    她与他之间,各取所需,互相交易。

    他们没有情,只有欲,更万万不该也不能有孩子。

    但是现实往往不如人意。

    两个月后,赵翦被立为太子,迁居东宫。

    那年的宫中秋尝,祭祀宗庙。

    姬禾陪着太子妃芈颜,在宗庙的露天祭坛站了半天。

    那时还是初秋,夏天的最后一丝余热还在,俗称秋老虎。

    滚烫的热气,蒸得娇弱的芈颜摇摇欲坠,最终她不慎暑气,身子一歪,从长长的台阶滚落下去。

    姬禾去扶,连带被拉得摔一同下去。

    虽然她讨厌楚国,但是她并不讨厌芈颜。

    芈颜娇纵,脾气也大,偶尔脾气上来,也会打骂人。

    但她偶然流露的孩子气,总会让姬禾想起花季早夭的妹妹姬穗。

    让她国破家亡的,是楚国和楚王,总归与女孩子无关。

    姬禾是拿芈颜当妹妹真心对待的,且又觉得自己与赵翦勾搭在一起,面对她时,心中有愧。

    滚落下台阶的时候,姬禾一直牢牢抱着芈颜的后脑勺,护着她的安全。

    两人滚落下最后一阶,芈颜已经昏迷,而姬禾察觉腹中隐有下坠的痛意。

    她以为是那不准时的癸水在作祟,默不作声地忍耐。

    旁边的一众宫人赶紧上前,扶起被姬禾护着的芈颜,众星拱月围着她。

    而姬禾被冷落在一旁,没有人会关心一个婢女的情况。

    她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腹中痛感更甚,痛出了冷汗。

    她不由微微弯腰,以此缓解疼痛。

    忽然一双精致的朝靴出现在她的眼前,问她怎么样。

    她没有抬头,声音的主人曾经日夜伏在她颈间喘着粗气,她自然知道那是赵翦。

    姬禾摇头,避嫌后退了一步,让他去看太子妃。

    赵翦犹豫了一下,看着周遭的环境,他确实没有理由不去关心他名义上的妻子。

    他正转身,就听一声惊呼:“姬禾,你怎么了?”

    “天啊,她留了好多血!”

    赵翦再顾不上这么多,众目睽睽之下,折身回来,抱起晕倒的姬禾,高声叫太医。

    他被她身下涌出的大片血色,刺红了眼睛。

    历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赵翦,头一次惊慌失措。

    *

    姬禾是在两日后清醒的。

    一睁眼,就看见守在她床前的赵翦。

    他眼眸中尽是哀伤,见她醒来,那双黯淡的眸中才浮现了一丝光亮。

    赵翦握住她的手,说了好长一段话。

    姬禾静静听着,很久之后,脑子才慢慢转过来,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秋尝那日,她小产了。

    三个月的身孕,胎像还未完全安稳。

    她从台阶上滚下来,磕到了肚子,动了胎气。

    太医说是她从前在雪天冻了太久,伤了根基,加上这次小产,她此后都不容易有子嗣。

    姬禾摸了摸小腹,心里没有什么难过。

    她只是震撼,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原来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小生命。

    祂顽强到没有被她的避子汤落了胎,而是悄然在她的肚子里生根发芽。

    她竟然都不曾察觉到什么。

    只因从前在楚国为婢,于雪天洗衣刷恭桶,于雪地被罚跪,寒气倾体,让她的月事常常来迟。

    这次三个月都没来,她也就习以为常地以为,是癸水没有准时来的原因。

    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任娠反应,她也就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过。

    姬禾盯着床顶的蚕丝轻纱软帐,心想,还好,她以后难在有子嗣。

    也就不必再千防万防,偷偷喝避子药了。

    毕竟那滋味,太苦了。

    *

    赵翦见她如此,以为她是极度伤怀,连忙柔声劝慰,“不过没关系,以后慢慢调养好身子,我们还是能有孩子的。”

    姬禾这才转过头来看他,轻声开口:“没有以后。太子殿下,我们不会有孩子。”

    “不要说气话,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你刚小产……还很虚弱,先养好身子,以后再说这个。”

    姬禾叹气,后悔了当初没有事先和他立个君子协议。

    她想着趁此时机,与他开诚布公:“我不会生下你的孩子。那个孩子,原本就是个错误……”

    当初他说不喜欢她在他面前自称奴婢,从此之后,两人独处时,她便只以‘我’自称。

    赵翦听得此话,满脸不可置信。

    他声音沉了三分,“你说什么?”

    姬禾继续道:“你我之间,本无情谊,只是交易。不该有孩子,不该生下个不被父母喜爱的工具。”

    赵翦脸色不佳,猛然明白了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本无情谊,只是交易……这就是你不肯要名分的原因?”

    姬禾迟疑了一下,平静点头。

    是,也不是。

    纵然她选择了委身给赵翦,但也不想成为他的女人,不愿让赵翦成为她的夫君。

    在她的心里,她的夫君,只有一个。

    那个在鲁王济水会盟回来后,病重临终前,受王命托付,答应娶她照顾她一生的人。

    她的师傅——范奚。

    思及此,姬禾眼眶一酸,透明的泪渍从眼角蜿蜒溢出,悄无声息没入她的鬓角。

    *

    她的默认和冷淡态度,让赵翦眼前一黑。

    一瞬怒上心头,他气极反笑:“好好好,你不要,我偏要你要!”

    “你既招惹了我,就休想和我划清界限!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是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要千秋之后,将你的名字刻进我的墓志铭,将你的身份写进我的史册,将你的身躯与我合葬!姬禾,你躲不开的,你注定与我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赵翦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一段话,说完,他就甩袖离开。

    当天傍晚,姬禾就收到了纳她为东宫美人的诏令。

    她避之不及的名分,他偏要昭告天下,硬塞给她。

    芈颜翌日知晓的时候,红着眼睛跑过来骂了她一顿。

    骂她不知廉耻,勾引她的夫君。

    姬禾无话可说。

    赵翦确实是她主动勾引的。

    更何况,“廉耻”这种东西,早在鲁国国破的时候,就已经随之付之一炬了。

    亡国丧家之人,能侥幸活下来,就已经耗费了她一生的气力,折断了她所有的傲骨。

    曾经范奚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活着总会有希望。

    多少个熬不下去的日夜,她都是靠着这句话,咬牙挺过。

    她的夫君死于楚国谋士的暗杀,她的兄长死于楚国刺杀,她的姐妹死于楚国的践踏。

    她的家,她的国,她的骄傲尊严和拥有的一切,都在楚国铁骑的挞伐之下,被彻底摧毁。

    廉耻是什么?是能让她的亲人都复活?还是能让她的家国回来?

    都不能。

    姬禾这幅油盐不进无所谓的样子,令芈颜更生气了。

    她用各种恶毒的话,和手中挥舞的鞭子,去攻击姬禾:“贱婢,你不过是我从楚国带来的一条狗!你不过是一个亡国丧家的贱人,你怎么敢背叛我,你怎么敢!?”

    愤怒让她忘记了,若不是有着一点功夫的姬禾护着她,她或许就摔死在了祭台之下。

    她曾很喜欢、很依赖这个亡国的公主。

    旁人总劝她要小心姬禾。

    她们都说倾家丧国之物,犹如毒蛇,随时都会噬主。

    但是姬禾对她很好,细心周到,犹如亲姐姐,比她的母亲和亲姐姐对她还要关心。

    如今姬禾被赵翦收为美人,她伤心极了。

    虽然按照周礼,她的陪嫁宫人,确实也是她夫君的女人。

    但是这个人是谁都行,唯独不能是对她那样好的姬禾。

    她想到姬禾成为了赵翦的女人,她就不能在自己屋里伺候自己的起居,赵翦就会分走她的一半心力,芈颜就气得直掉眼泪。

    从那之后,芈颜就再也没有对姬禾有过好颜色,总是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隔三差五过来骂她罚她,报复她的背叛。

    不仅是芈颜,连赵翦也再没有来看过姬禾。

    她见不到赵翦不要紧,这本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但同时赵翦也气她,将她软禁,不再让她插手他的事。

    她又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络。

    因为她的关系,偏偏身处在赵宫的姬蘅,也受此牵连。

    王后敏锐地察觉她们姐妹二人,恐是来者不善,连带对真正一心一意过日子的姬蘅起了猜忌。

    上行下效,姬蘅在宫中的处境比她还难。

    她只是失去自由,衣食上赵翦不曾苛待她。

    但是身怀六甲,姬即将临盆的姬蘅,在深冬被宫人克扣炭火。

    消息传到姬禾耳朵的时候,她想起曾经和姬蘅,在楚国的冬天,举步维艰的日子。

    有一年冬天,她们差点冻死在楚国最深的废弃宫室中。

    掌事宫女唯独不给她们姐妹炭火,她前往找人理论,挨了一顿鞭打。

    夜间她就发了烧,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第二天,姬蘅怕她也像姬芳那样病死,委身给掌管内务的老太监,被折磨地体无完肤,换来一点碳火和退烧草药。

    想到这里,姬禾如堕冰窟,一瞬又仿佛回到了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鼻子一酸,猛然落了一滴泪。

    赵地偏北,冰寒尤甚,姬蘅最是畏寒。

    水火不侵的姬禾,终于被捏住了最后一根软肋。

    她紧紧握着泛白的指骨,随后抬手擦掉那不值钱的眼泪,转头吩咐侍女:“去禀告太子,就说我知错了。”

    女为悦己者容。

    姬禾坐在梳妆台前,摘下鬓间的一朵细小的白色绒花,握在掌心轻轻抚了抚。

    良久之后,她放下这朵被她经年带着,代表着替兄长丈夫和鲁国守节的祭奠。

    在妆盒中拿起了,赵翦命人送来的美人位份的首饰头面,簪于发间,戴在耳上。

    她精心描眉,胭脂点唇,按照赵国的后妃美人标准,打扮好自己。

    像是一个正常的妻妾那样,在等主君来临幸自己。

    她要走上赵翦让她走的路,再一次折腰,使尽浑身解数,去讨好一个男人。

    去哄他求他,让他帮宫中的姐姐,好过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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