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

    稚辛妫巳办完差回来,殿中铜壶滴漏显示时刻已近子时。

    旧岁将要过去。

    滴答一声水滴流向下方受水壶,水中浮箭升到子时的刻度。

    姬禾应声闭上眼,虔诚的对着众多灵牌祈求:“愿新岁四海太平,列国停战。”

    她睁开眼,见身旁的姬荣略显怔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兄长在发什么呆?”

    姬荣转目看过来,“想你说的‘四海太平,列国停战’,多么可贵。”

    感慨完,他略笑了笑:“不过你倒是没说错,齐境确实传来了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献岁宴上,接到齐国西北境的捷报,燕赵联军退出齐境,派了使者与齐国讲和,三国之间互换质子,已示修和诚意。”

    是以,这场本是简办的献岁宴延长了很久,使他来迟了。

    “这可是个天大的佳音!今年会是个好年。”姬禾很是激动。

    姬荣点点头,含笑:“岁也守完了,战事也消停了,我们也该回宫了,明日新春,一早要给君父拜岁。”

    姬禾道好,两人向懿德王后灵牌贺过岁,再行过跪安礼,便一同离开宗庙。

    ……

    新年新气象。

    再有盟国大捷的佳音,元日给鲁王拜岁,姬禾都觉得自己的君父满面红光。

    不全是她知道内幕的直觉,随后,鲁王就用实际行动昭示了他内心的喜悦。

    大早上,就命内侍往各宫派了加倍的新春赏赐。

    于是在琼琚殿给王后拜岁时,满室都是珠光宝气、锦衣华服。

    各宫世妇话里话外感念君恩,明里暗里互相攀比,说王上还念着自己,赏了什么什么,生怕自个被旁人比下去了。

    姬禾方才把香囊交还给蒹葭,因而坐过来与她在一起嗑瓜子,边听她们说话,觉得甚是有趣。

    这或许也是她们在这深宫里,多年来的一点乐趣和慰藉。

    幸而她们就只会无伤大雅的在嘴皮子上斗斗,过过瘾,不会真的做出什么争风吃醋互相残害的事。

    而听她们说话,学她们的语言,也是姬禾一个极大的乐趣。

    后妃之中,属蒹葭资历最浅,鲁语还说的不太流利,情急之下偶尔还会蹦出一两句越地官话。

    都是四海八方来的,她们之中除了蒹葭外没有越人,只会自己的母国语言和鲁语。听不懂她说了什么,便都围了上去,问她说的什么意思。

    蒹葭放缓了语速,逐字逐句用鲁语告诉她们。

    不一会儿,各种夸赞的声音就响起。

    魏夫人如是称赞:“盛美人讲越话真好听,声调软绵绵的,听得教人浑身酥酥麻麻。”

    “可不是,盛美人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少于姐妹们走动,竟不知还有如此美音。”卫姬道。

    莒美人问:“盛美人再多说说,我的名字用越话怎么念?”

    蒹葭红着脸,用越话挨个唤了众人的名号。

    氛围一片和谐。

    彼此交流起了各自的母语。

    姬禾又竖起耳朵认真听了听,也兴致勃勃地加入聊天。

    说起来,她会齐语是母亲教的,其余几个国家的语言,则是从小串门去听这些后妃们说话,积年累月慢慢学会的。

    鲁王在朝堂接见完群臣的贺岁,下了朝来到琼琚殿,就见到一众女眷有说有笑。

    其中还有个他没太听过的声音和语言。

    鲁王制止了内侍的通报,停在殿外听了会,才迈步进去。

    蒹葭背对着殿门,没有留意鲁王进殿,正应魏夫人的要求,在用越话念《蒹葭》。

    念到“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忽然听得众人齐声呼:“王上万年!”

    她慌忙起身,低头行礼:“王上万年!”

    鲁王的视线从蒹葭身上滑过,缓缓走上殿首,牵起王后的手,道:“都起来罢。”

    王后顺势拉着鲁王一同坐下,“王上进来,怎也没听到外头通传,教妾等失礼了。”

    “是寡人没让通传,见你们聊得开心,怎好扰了这一派欢愉。”

    起身落座后,蒹葭仍旧微微秉着呼吸,大气不敢出,还沉浸在方才的那丝惊慌中。

    听见鲁王对王后说话时,声音如此淳厚温和,才稍稍平复了心神,于是悄悄抬头瞥了眼鲁王。

    不曾想,这一瞥竟与鲁王四目相对。

    他也在盯着她看。

    蒹葭脸上一片惊慌失措,赶忙垂下眼眸,默默低着头。

    兔子似的。

    依例问候了众人几句,小坐了一会,鲁王便道尚有政事要处理,才好安心今夜的迎春宴,遂起身离开。

    他一走,殿内才慢慢不再拘谨,恢复了先前的热火朝天。

    众人依旧继续方才的言谈。

    ……

    迎春宴,与献岁宴略有不同。

    乃是一年之中,唯一一个合宫女眷、宗亲氏族以及文武大臣都受邀共同参与的盛大夜宴。

    范奚进宫赴宴前,府中忽然收到几个人抬进来一口箱子。

    彼时,他还在书房处理各地的细作传来的信息。

    病中的范母,脸色凝重地敲开了他的门,谨慎地同他说明来龙去脉。

    领头的那人,进来后笑着说:我家先生特派遣小人给范大夫、范老夫人恭贺新春,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范母刚让人去叫范奚过来,茶水才上好,那几人茶也不喝便径直离去。

    天上不会掉馅饼。

    来历不明的贵重之物,她当然不会怀疑这是范奚在外受贿的结果,但担心这是有心人的精心布局。

    范奚随范母前去查看,打开箱子,其内摆着锦缎布匹、金铢钱币。

    最上面是一只细细长长的玉石筒。

    他拿起玉筒,拧开一端的盖子,从中倒出一块白色布帛。

    范奚眉头一拧。

    纹路样式,都与楚军撤退火焚商丘那天,送给他的那块帛书一致。

    他展开观阅,果不其然,其上满是陈安对范母的嘘寒问暖。

    范母不识字,但见到范奚眉头紧锁,一丝不祥的预感漫过心上,问道:“可是那箱子的主人?骤然送此大礼,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范母上了年纪,又在他外出的这几个月,偶感风寒。偏偏为了不让他担心,一直瞒着他。

    直到范奚回来后,请了宫中的太医给范母诊治,才无大碍。

    范奚不想母亲担心,遂收敛外露的情绪,将帛书收于袖中,状若无事道:“没什么要紧的事,是我从前的同窗送礼给您贺岁。”

    “你的同窗,可是从前与你一道去稷下学宫游学的那个?陈……小安子?”

    范奚点了点头,“母亲的记忆真好,正是陈安。”

    听到是相熟的人,范母才卸下凝重,笑着感慨:“小安子没亲没故的,当年你们深秋远去齐国,怕你们冻到,为娘给你和他一人缝了一件厚棉衣。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他还记着老身,一件棉衣而已,哪就值得给我送来这些贵重之物……改日啊,你把这些都给他送回去。”

    她把箱子合上,“对了,小安子现在怎么样了,去了哪里,有机会,你让他来家里吃饭。”

    范奚垂眸,“他在楚国。”

    “楚国啊,那可远着呢……”范母突然顿住,反应过来此前楚军在宋国的所作所为,楚国与宋鲁可谓是血海深仇。

    她惋惜地叹了口气:“他在楚国啊,那可就不便了。”

    范奚张了张口,想告诉母亲,陈安已经不是从前的陈安。

    但说了又能如何,只会徒增她的担心罢了。

    他没有将那些阴谋阳谋让母亲知晓,只是暗中命人看护好府中上下,和加严国都的守卫。

    陈安的人敢如此光明正大的进出他的府邸,可见这城中内外还有不少陈安的,或者说楚国的其他眼线。

    显然陈安是有意让他知晓,自己安插了人在鲁国。也笃定他即使知道,但人海茫茫中,一时半会也找不出这些潜伏在鲁国的细作,只能受其乱而干着急。

    可这又如何。

    风过留声,踏雪留痕。

    藏在鲁地的楚国细作,只要有所动作,总会露出马脚。

    陈安要和他以天下为棋,那自己怎好教他失望,只能全力以赴地接住他的每一颗子。

    ……

    鲁王宫。

    一人高的宽大铜镜前,姬禾换上一身新裁制的裙裳,在照镜子。

    回来后,她才发现从前的衣裳,穿在身上好些都短了一截。

    妫巳也说公女回来,瞧着长高了不少。

    周到的妫巳,便为姬禾量了身子,将尺寸给了宫中的制衣坊,为她重新赶制了几套衣裙。

    方才宫人送来,妫巳便伺候她逐一试衣。

    “今夜公女想穿哪套?”

    “都不错,”姬禾望着这些衣裙,指了其中一套,“今夜,就穿紫色的吧。”

    闻声,妫巳将其余几套收进衣柜,道:“奴进来新学了几个发髻,待会公女也选个喜欢的,正好搭新衣。”

    “发髻挨个梳,颇为耗时,我便不试了,你看着怎样搭合适,今晚就梳哪个。”

    姬禾还未及笄,加上她一贯不太喜欢繁复的发髻,以及满头钗簪步摇的沉重感。

    若非这等重大场合,浑身穿戴必须讲究,她还是更为喜欢简单些的双环髻,做什么都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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