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

    当苏碧糖带着行李踏上旅程时,她兴奋得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哪怕给她一百次机会她也不会去猜,在这趟旅程的终点,她得到的不是一个拥抱,也不是一颗糖一个玩偶,或者别的什么惊喜,而是一条分手消息。

    “也算是surprise,虽然不是惊喜。”林小药兴许会这么说。

    但苏碧糖连求证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她的手机被偷了。

    收到分手消息时,她刚好出站。她的第一反应是哭,第二反应是想回家,于是她一边哭一边拖着箱子又进站了。

    她买到了最后一班高铁票,坐在候车室等待时,她才想到,她连句为什么都还没问。就算不当面质问,至少也该发消息问一下吧?可是她不敢问,那几个字一遍遍刺痛她的眼和她的心,也夺走了她的勇气。

    为什么呢?她只好问自己,问着问着就睡着了。等她打个盹再睁开眼,却发现找不到手机了。

    幸好还没错过上车。上车后,坐她旁边位置的男生往行李架上放书包时被人挤了一下,他失去了平衡,而她被踩了一脚。她疼出了泪花,搁在其他时候,她说不定能憋回去,可现在她心情差得一塌糊涂,所以眼泪也跟着一泻千里。

    男生被她哭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道了许多歉。苏碧糖想说没关系,可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好一边哭一边摇头。

    终于,她的悲伤和眼泪告一段落,困意再次袭来。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旁边的男生已经不知所踪,她面前的小桌板上多了一条巧克力和一张纸条,纸条上是一些道歉的话和一个手机号码。

    苏碧糖暂时忽略留言的内容,吃掉了巧克力。

    巧克力的味道,就像爱情曾经给过她的感觉。甜蜜,并且让人心满意足。

    “我愿意为了你,放弃巧克力!”她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而他知道她对巧克力的爱。她委屈地想,这虽然不是一个承诺,但至少可以表明他在她心中的位置。她这么在乎他,可他说:我们分手吧。

    直到出站后,苏碧糖才意识到一个棘手的问题,她的手机丢了,身上也没带钱。面对热情揽客的出租车司机大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问道:“我没法付钱,能不能等我到家了,回去取了钱给你?”

    司机大叔像看到了骗子又不想拆穿,“那不行啊,我们赶时间的,抱歉抱歉了哈! ”说完就无视了她。

    又有人迎上来,一句“美女坐不坐车啊”还没说完,刚才那位司机大叔忙里偷闲,热心地冲他们喊:“她没有钱坐车!你要么跟她回家取钱,要么白拉一趟做好事咯。 ”

    苏碧糖幽怨地看他一眼,他已经拉上客人出发了。一转眼的工夫,司机和乘客络绎而去,车站一下子冷落了。

    “阿姨!”苏碧糖抓住最后的机会,向不远处一个正在打电话的阿姨求助:“阿姨,我手机丢了,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

    阿姨挂掉电话,一边钻进一辆私家车,一边头也不回地婉拒她:“那个……我手机没电了,不好意思哦……快走快走。”

    苏碧糖欲哭无泪地站在原地四处张望一番,开始胡思乱想,觉得肯定是因为今天哭太多,自身能量太低,改变了周围的磁场,要不然平时热情洋溢的父老乡亲怎么也变了样呢。

    夜晚的黑暗被街道上暖黄的灯光冲淡了,天地间万籁俱寂,并不让人觉得害怕,甚至感到久违的宁静。苏碧糖拖着行李慢慢走了起来。

    她想起学长去北京工作前,也有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他们看了一场很晚的电影,从电影院出来,街道干净空旷且明亮,温柔的风带一点凉意,吹在身上特别舒服,再加上那份快乐的心情,她觉得一切都太美好了。本来两个人要骑共享单车回学校,但她突发奇想,说我们走回去吧。学长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也和那风一样温柔,对她说好。

    她拉起他的手,看着沉默而深远的夜空,天真地表达着自己不切实际的憧憬:真想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啊。

    学长看着她笑了笑,她以为那是一种默然的认同。现在她明白,那只是默然。

    回想起来,他们之间仿佛一直都若有似无地存在着像这样的误解。他们的爱情经历了漫长的时间考验,但似乎并不坚固,只是她一厢情愿地选择了坚信,坚信他们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她错了,可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后,苏碧糖心里开始犯难。这个地方离家太远了,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走对了方向,除此之外,她还又累又饿,身心俱疲。她站定脚步,感觉大脑也跟着定住不转了,只知道自己眼前的困境正如爱情给她的感觉:她很难受,但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忍不住又一次回头张望,在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辆车。

    苏碧糖的脑海瞬间涌入两种截然相反的画面。一种是她遇到了亲切热心的市民,然后她高高兴兴回到了家,另一种是她遇到了凶神恶煞的坏人,然后受尽折磨死得很惨。

    这两种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她陷入紧张的纠结。她怕自己纠结太久,再一次错过搭顺风车的机会。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之际,那辆车离她越来越近,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最后在她身边停下。

    苏碧糖的心顿时砰砰狂跳,这一瞬间,她甚至宁愿这辆车没有出现。

    车窗打开,露出一张让她稍稍心安的面容。

    至少是个正常人。

    “你好,你是从南站过来的?”说话的声音很温和。也很正经。

    苏碧糖点点头。

    “这个点打不到车吧?”

    苏碧糖再次点头。

    “你去哪里,我捎你一程。”男人说着,推开车门。

    苏碧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下,然后看清了他的脸,是一张清俊端正的面孔,配上那副眼镜,甚至显得温文尔雅。

    这样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吧?

    男人嘴角微牵,划过一丝笑意,回头从车里取出证件给她看:“这是我的驾照。你可以去前面拍一下车牌号,发给家里人或朋友。”

    “噢,不用……”苏碧糖连忙摆摆手。她的视线从证件上飞快划过,除了一张端端正正的大头照,什么也没看清楚。人家好心帮忙,还表现得这么坦荡,她实在不好意思仔细看。

    “谢谢你。”她又补上一句,思忖着还能如何表达自己的谢意。

    “碧糖?苏碧糖!”

    她似乎听到学长的声音,回过神来扭头一看,学长果然正盯着她,眉头微微蹙着,一脸佯怒的表情。

    苏碧糖高兴地望着他,却被他用笔头重重敲了一下脑门。“我讲到哪儿了?”他板着脸问。

    讲到哪儿了?苏碧糖迷惑地低下头,看到面前摊开的书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之前讲了什么,刚刚到底神游到哪里去了呢?她抬起头茫然四顾,发现周围都是白茫茫空荡荡的一片,除了她和学长以及面前的桌椅书本以外,空无一物,也完全看不出来他们此时身在何处。

    好奇怪呀!苏碧糖一边嘀咕,一边拼命回想之前讲过的东西,却连一丁点的记忆都搜寻不到。她焦急地去看书本,却越看心里越急,那上面的字明明都认得,看过之后却完全不懂。

    完了完了……苏碧糖想,我是不是失忆了?还是突然变成智障了!

    她正想把这个可怕的消息告诉学长,学长却先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脑袋,生气地说:“苏碧糖,你能不能用点心?”

    苏碧糖听得糊里糊涂,问:“点心……什么点心?”

    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袭来,一辆小推车突然出现,上面堆满了各种食物和饮料,苏碧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小推车渐行渐远又消失了。头顶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食物,苏爸做的生炒排骨和红烧肉,苏妈做的海鲜粥和煲仔饭,还有她百吃不厌的奶油卷和乳酪包,这些食物围成一个圈盘旋着,诱人的香味混杂在一起却又各自分明……

    苏碧糖愣愣地看着食物,又回头看看学长,学长不再说话,只是沉着脸看她。

    苏碧糖心里很怕他生气,越怕越是手足无措,正急得找不到办法时,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些事情来,连忙拉住学长的手说:“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们分手了,我好伤心啊,一直哭一直哭……”

    说到这里她突然呆住,像一个闷雷当头打下,连心脏都被震碎了,她触电似的缩回了手,那不是梦,她和学长确实分手了,现在这样子才是梦……

    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呢?她哭了起来,眼泪像泛滥的河水把他们都要淹没了,学长却始终沉着脸坐在那里,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

    苏碧糖睁开眼,知道是自己不小心睡着了,还做了个梦。只是这个梦太真实,也太扎心了。

    她轻轻擦掉眼泪,悄悄向后视镜看了一眼,好心人正目视前方,全神贯注地开着车。自己刚才应该没有哭出声来吧,不然真的太丢人了。

    在她睡着之前,这位好心人和她闲聊了几句,问她是不是在外地上大学,放假了回来家度假。她勉强对答了几句,也许是见她兴致不高,他也就不再说话。倘若聊起大学的话题,难免又勾起她的伤心事,所以他不再开口,这让苏碧糖松了口气,心里对他充满感激。

    没想到自己睡着了,还梦到了学长……她从不自欺欺人,从昨晚到现在,她没有一刻不在想着他,想着他虽没有亲口说出,却让她伤心欲绝的那句话。

    视线又被泪水模糊了。这爱哭的毛病,真让人讨厌啊!学长会不会就是讨厌她这一点?她早该想到的,每次她一哭,他总是摸着她的头感叹,“你真是个小孩子啊。”

    谁会喜欢小孩子呢,除了小孩子的爸妈。

    苏碧糖赶忙擦掉眼泪,手忙脚乱地翻起背包。她在钱包里找到几张零钱,又在背包缝隙里抠出几个硬币,再找,实在是没有了。

    车窗外的风景定格下来,是她熟悉的小区大门,里面就是她闭着眼也不会走错的家。她努力调整好呼吸,用轻快的语气说:“谢谢你。”她攥着一把零钱,低着头递了上去,“我只有这么多……要不,你等我一会儿,我回家拿钱给你……”

    好心人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苏碧糖听到他说:“不用给钱。”

    她呆呆地抬起头,发现他已经打开车门,去帮她取行李箱了。

    苏碧糖下了车,走到他面前。她知道自己脸上还挂着泪,没有勇气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他的衬衫扣子上,固执地伸着手,“你拿着吧……你是个好人,我很感谢你。”

    也不知为什么,哭起来就收不住了。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她只想赶快逃回家去。

    还好,他总算伸出手。

    苏碧糖把钱塞过去,拖起箱子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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