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

    林小药对高中军训的印象十分深刻。

    前一天报到时虽然阴雨绵绵,第二天却是充满骄阳与汗水,酷热与暴晒的一个完美夏日。

    班主任兴致高昂,趁机教导他们:“我们学校的教官一直都是国防科技大学的高材生,甚至有一些还是你们的师兄——就是从这所高中走出去的。这次军训对大家来说,是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也会是一段难忘的时光,希望同学们能够珍惜,也一定要全力以赴,拿出最好的姿态来迎接高中生涯的第一次考验!”

    林小药很乐意展示出最好的姿态,但军训实在太痛苦了,并且充满意外。

    第一天,她和苏碧糖就迟到了。在漫长的训练与短暂的休息相互交替之中熬过第一个上午后,尽管宿舍热得像个蒸笼,她们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当林小药突然惊醒时,宿舍里安静得有点吓人。另外两个舍友已经不在了,林小药看了一眼闹钟,发现已经过了下午的集合时间。她完全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把闹铃按掉的,只是像受到晴天霹雳一样意识到一个现实:她和苏碧糖迟到了!

    足足十五分钟!

    苏碧糖依然睡得很香。林小药一边爬下床一边喊她,喊了几声都没反应,她只好再次爬上去,在苏碧糖光溜溜的小腿上狠狠掐了一下。苏碧糖哼了一声,总算睁开眼。

    “快点,我们迟到了!”林小药说着话,已经穿好了鞋子。

    苏碧糖顿时从迷糊中清醒过来,慌慌张张地爬下梯子,差点一脚踩空掉下来。然后两个人顶着火辣刺眼的太阳向操场一路狂奔而去。

    后来苏碧糖告诉她,当时她正在做梦,梦见苏妈站在床边,一手捧着半个西瓜,一手举着一个小勺。苏碧糖想先吃一口,但苏妈把西瓜藏到背后,说必须起床才能吃。她只好爬起来。苏妈把勺子递给她,她拿着勺子正要挖,小腿上突然被咬了一口。其实她只是觉得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认为是被咬了,她低下头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咬了自己,还没有看清楚,就醒了。

    这个梦的感觉大概非常真实,苏碧糖讲的时候,对没有吃到的那半个西瓜的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操场上,一个个方阵早已排列得整整齐齐,开始训练了。他们一班正在站军姿,纹丝不动的队伍前方,四个男生正在教官和全体同学的注目礼下热火朝天地做俯卧撑。

    林小药和苏碧糖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自觉地把自己列入待惩罚的队伍里。

    那四个男生一边做一边数,数到三十的时候,一个个满头大汗地站起来。

    “归队。”教官简洁地说了两个字,接着就把严酷锐利的目光射到她和苏碧糖身上。

    林小药感觉到,身边的苏碧糖默默向她靠近了一点,要不是在教官的逼视下不敢动弹,说不定会躲到她身后来。

    “十个俯卧撑。”教官再次简洁地发话。

    林小药暗暗松了口气,这要是三十个,她们俩今天就别活了。

    不得不说,教官对女生的体能非常了解,十个也够呛的。就在她拼尽全力咬牙切齿完成十个俯卧撑时,余光瞥见苏碧糖第一下就没撑住,努力挣扎了一会儿后顺利扑地。然后,她轻轻松松,又认认真真地,做了十个上犬式。

    爬起来后,林小药擦了擦脸上的汗,而苏碧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林小药不知道教官作何感想,但他什么也没说,就让她们俩归队了。

    第二天倒是没睡过头,平平安安熬到了傍晚。

    最后一次休息时,她和苏碧糖一起去上厕所。厕所位于操场通往生活区的道路旁边,这条路上有道铁门,平时应该是开着的,大概军训期间为了避免学生往生活区乱跑,因此锁起来了。

    林小药从厕所一出来,就看到苏碧糖正隔着那道铁门,兴高采烈地从校长手里接过两瓶酸奶。

    她站在原地没动。

    苏碧糖跑了过来,把酸奶递给她一瓶,另一瓶插好吸管,愉快地吮吸起来。

    她拿着酸奶问苏碧糖:“你和校长是亲戚吗,怎么没听你说过。”

    苏碧糖停止吮吸,回头看了一眼校长远去的背影。

    “他是校长吗?”她很吃惊地问。

    “报到那天晚上开大会时你在干吗?”林小药也喝起了酸奶。

    “我没记住校长长什么样啊,我以为就是一个路过的大叔……”苏碧糖无辜地说。

    林小药想象了一下,校长路过时被苏碧糖叫住,然后被派去帮忙买酸奶……她看着校长宽宽的背影和那颗半秃的头,对他油然而生一种敬佩。

    在林小药还在回味这件事时,苏碧糖已经把它抛在脑后了。她倒是很用心地记下了这个酸奶的牌子和样式。

    林小药觉得,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真正地开始把苏碧糖当做朋友了。因为在她心底似乎隐约有种感觉,或者应该说忧虑,这种忧虑概括起来大概可以描述为——她怕苏碧糖哪天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这次她遇到的是校长,一个愿意帮她买酸奶而不是把她拎到全体学生面前当典型的校长。谁知道她下次,或者以后会遇到什么人呢?

    总之她有点不放心。

    第三天原本一切顺利,直到苏碧糖举手报告。

    然后,她仰着脸,对来到她面前的教官说:“报告教官,我大姨妈来了……”

    当时他们正在站军姿,林小药努力保持端正的姿态,尽量不动声色地转动眼珠,想看一看此时此刻教官脸上的表情。

    她的目光还没落定,苏碧糖又开口了,她仍然仰着脸,进一步地解释:“不是真的姨妈,是例假,月经,生理期!”

    空气里没有一丝风,炎炎烈日下层层叠叠的树影里大概有一万只蝉在嘶鸣,苏碧糖的声音听起来却依然清楚,清晰,清脆。并且似乎余音袅袅。

    你个白痴!他知道大姨妈是什么。林小药忍不住想翻白眼。

    教官果然是教官。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连一个微表情都没有,表情管理无懈可击,堪称教科书式的面瘫。和这种级别的面瘫相比,那些玛丽苏言情剧里演出来的面瘫通通都不过关,太肤浅,太做作,太装。

    最终的结果是,苏碧糖得到了教官和一直沿着操场巡逻的督导老师的双重许可,回宿舍休息去了。

    从此她就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缺席了军训,过上了一觉睡到自然醒,醒了还可以继续躺着的幸福生活。

    这种幸福一直持续到军训的最后一天,然后戛然而止。起因是苏碧糖实在躺不动了,就到宿舍楼下逛了逛,一不小心逛得有点远了,很不幸地碰到了政教处主任。政教处主任看到她一个人在校园里到处溜达,就叫住她质问起来。

    苏碧糖再次搬出她强有力的理由,但政教处主任根本不吃这一套,尤其是看到她手里还有吃了一半的雪糕。

    旁边正好有个垃圾桶,苏碧糖尴尬又心疼地把吃剩的雪糕丢进去,觉得这绝对是大姨妈对她缺乏敬畏之心的惩罚。

    就这样,她又被拎回操场。

    苏碧糖回来的时候,军训任务基本上已经结束了。

    那天下午主要的活动就是放松。所有队伍都放松了下来,大家惬意地盘腿坐在地上,有的班级玩击鼓传花,还有的班级互相拉歌,操场热闹得像煮饺子,仿佛每个人都在扯着嗓子大喊大叫,要把压抑了一个星期的情绪释放出来。

    他们的周教官也放松了下来,尤其是在看到苏碧糖被政教处主任亲自护送回来时,脸上浮现一丝微笑。

    经过林小药几日来的观察,她认为周教官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这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证明或者加深了这一印象。

    而接下来的事情更让她觉得自己非常独具慧眼。

    他们一班作为高一年级唯一的重点班,受到了周围几个班级不同程度的挑战,尤其以二班的挑战最为激烈和嚣张。据说二班同学的入学成绩仅次于一班,用赵纯的话说就是,千年老二的幽怨之气让他们充满凝聚力和战斗力。这些班级轮番向一班发出挑战,虽然挑战的方式只是拉歌,但谁说尖子生就得是书呆子的?他们就要打破这种刻板印象。

    游戏规则非常模糊,或者说就没有规则,不论是合唱还是独唱,唯一的规则就是会唱、敢唱。只要场面不输,就不算输。在这种规则下,大家都觉得自己表现非常好,所以越是往下进行,场面越是群情激愤,有人甚至脸红脖子粗,看起来很想打上一架。

    在这个过程中,周教官固然不像他们这些学生一样上蹿下跳,同时也不像其他班级的教官那样情绪高涨,他身上有种沉着内敛的特质。仿佛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将他和其他人区分开来。但这种区分并没有攻击性,它只是能让人看得出来,却不会给人以格格不入或突兀不适的感觉。对于这场无法分出胜负的游戏,周教官也像他们一样融入其中,但他始终保持着淡定和沉稳。这种不卑不亢的做派给人的感觉非常奇特,既让人有种好像已经胜券在握的自信,又使人感到一点似乎输赢并不重要的轻松。

    在气氛由激烈变得紧张,甚至有点剑拔弩张,似乎所有人都隐约觉得应该有一个结果,却又不知道该有一个怎样的结果以及如何得到这个结果时,他们的周教官站了出来。

    他用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

    “时间差不多了,最后一首歌,所有人一起唱吧。”他用很有说服力的口吻说,把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

    有几撮反对的声音冒出来,但似乎被他的气场化解了。

    “就唱《同桌的你》吧。”他望着自己的学生,“谁会唱,起个头。”一副笃定自信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话没人接。

    “我!”林小药想都没想就举手了。她没想到教官会挑这么一首歌,她很意外,也很喜欢。

    和她同时毛遂自荐的还有林锐。两个人隔着同学们的脑袋对视一眼,都笑了。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谁遇到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谁看了我给你写的信,谁把它丢在风里……”

    当优美,浪漫而又伤感的歌声飘荡在操场上空时,谁也想不起来,也不愿去想,刚才他们为什么争得面红耳赤了。

    林小药没想到有这么多人会唱这首歌,几乎是每个人都会唱,都在唱。大家都唱得那么认真,唱得那么好听,连远处其他班级的同学们都安静了下来,听他们唱,然后跟着他们一起哼唱。他们唱得那么陶醉,她看到伴着歌声,很多人的思绪都飞扬起来,她看到赵纯在看苏碧糖。她看了一眼林锐,林锐似乎在想什么,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对她笑了一下。

    周教官表情平静,带着淡然的笑意,默默看着他们。

    林小药觉得之所以现在这么宁静祥和,是因为他及时有效地阻止了一次斗殴。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其实挺帅的。首先,他不土气。其次,他个子挺高,瘦得也很匀称,不像那些长得着急的男同学,瘦得没了样子,仿佛挂着衣服的竹竿。他的脸也很瘦,线条紧致,五官端正,眉眼带着英气,和利落的寸头很衬。他的不苟言笑不论在之前还是在现在,对他的形象都是有益无损的。他虽然一直都很严肃甚至严厉,但并没有给人以盛气凌人的感觉。

    总体来说就是,他不论是外表还是内在都已经进化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了,而她那些男同学们,差不多还是一群猴子。

    嗯,林锐和赵纯不算,他们俩是大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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