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季的白茶花好像开的比三月要盛些。”
姜蓁坐在秋千上，两条腿挂着，慢悠悠的荡来荡去。
傍晚的夕阳投下橘红色的光，苏宁在凉亭泡茶。白茶花晒干了煮出来的茶水香味浓郁，时不时看向姜蓁的眼神是融汇了二十几年的慈爱。
“你最近回来的勤了些，工作不忙了？”
姜蓁来回用力地荡了几下，过足瘾才双脚点地，从秋千上跳下来，轻快的步伐走向凉亭。她今天的装扮是一身简单的休闲服，比平时的工作装看起来显得更小，束着个马尾辫，不说年纪，倒像个在校的大学生。
凉亭里的设计简单，红墙砖瓦，两侧挂了白色的纱幔，颇有些古香古色的韵味。
姜蓁在苏宁对面的石凳坐下，双掌托着下巴，两只眼睛弯笑起来，水亮水亮的眸子里面眨着光芒。
“院长是觉得我回来太多，嫌我烦了？前段时间工作那么忙，公司也该让我多休息休息了。”
苏宁年过五十，举手投足的气质却摆在那儿，修身的旗袍更显知性。她并未拆穿姜蓁的话，抬手替她满了杯茶，轻笑一声应说
“是，休息好啊，你总那么忙，早该好好休息了。身体是自己的，别熬坏了。”
姜蓁捧着茶杯小口啜饮，含糊的“嗯”了声，卷翘的长睫低垂，挡住眼里的心虚，
“上季的花期比从前晚了半个月，再抽新芽时又逢七月，天气太热，施肥浇水都不好控制，花还没开，大半的叶子就开始见黄了。”
苏宁讲到这里，笑的很无奈，想来那阵子没少费心思。
“我原来想着，今季大概是等不到这一院子的花盛放了，觉得实在可惜。上周忽然下了场大雨，次日来看，所有的白茶花一夜全开，竟然好巧不巧赶上了月末的花期。久逢甘霖，它们开的比从前更好。”
姜蓁咬着茶杯看苏宁，如果说到这里，她还不明白苏宁此番话的意思，就算白跟她身边二十年了。
“院长，白茶花开有天降甘霖，我却看不到自己的机遇。”
苏宁用镊子从茶盘里挑了少许干花放进茶壶里，热水淌过，又是一壶香茶。
“你怎么知道是没有，还是没来？真正的机遇都是让人绝处中逢一条生路，你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吗？”
姜蓁沉思片刻，说走投无路不算，但在胜齐离职，任人去查都能知道其中内情。要想在盐城重新开始，只怕难上加难了。
一个月的时间，姜蓁往多家公司投递简历，不是石沉海底就是来电委婉拒绝，这也是她近期空闲老往院里跑的缘由。
她选择隐瞒，一方面不想让院长担心，另外则是自己好强的性格，不愿让院长看到自己无能为力的一面。
“还记得你……十三岁的时候吧，看到市里出的艺术节评选单，你兴冲冲地说你想参加。要是能获得三等奖，就可以拿到那个新的烤箱，让大家每天吃上自己做的烤蛋挞。要是获得了二等奖呢，就能有一台超大的电视机，让大家在院里能一起看上电影。要是再幸运点，获得了一等奖，就能拿到两万块钱，到时候，就拿着这笔钱，请大家都吃上一顿好的。”
苏宁说着回忆，引来姜蓁不大好意思的笑，她接着苏宁的话追溯
“对啊，那个时候多天真，一心只想着吃的好，玩的好就满足了。”
苏宁点头，继续说
“你们都是孩子，想着吃和玩是最平常的事。可是，当时我记得，评选需要当地有份量的推荐人。没有人愿意给你推荐，你连初级参与的资格都没有。你没有因此放弃，而是带上手工的作品，自己去找艺术学校的老师，校长，找了一个被拒绝就找下一个，一遍一遍给他们讲述自己的创作理念。直到评选的前一天，你第三次登门的老教授才终于松口，答应为你推荐。”
三言两语不足以完全表达当时的艰难，但姜蓁执着的毅力让苏宁几度回想，都感到欣慰也心疼。
姜蓁好气又好笑的摇头
“可是我落选了，连三等奖都没拿上，也没吃上蛋挞，看不了电影，更没去吃一顿大餐。”
“结果虽然不尽人意，过程却一生受用。只要想想当初自己是如何给自己创造机会的，再问问今天的自己，可会比那个时候还要难？”
姜蓁对苏宁的佩服便是如此，哪怕灌鸡汤，讲大道理都是不急不缓，循循善诱的。让人有听下去的欲望，有思考的空间，有是与否的答案。
“十三岁的你尚且不惧困难，二十六岁的你，却不敢迎难而上了吗？”
最后的话往往最重要，最值得反思。姜蓁不觉得自己陷入了迷茫，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可是无法否认，她没有直面挫折，没有试着去争取，而是放任了自己，选择短暂的逃避，说难听了是堕落。
苏宁的话把她点醒，别人看到的你是外界形容的你，要改变别人的看法，首先姿态就要端正。魏和舟的事情对她影响太重了，让她对外面大多数人产生了怀疑。她不想走出去，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去看，不去听，不去面对。
这不是她，懦弱的，胆小的，畏惧的，都不是姜蓁。
十三年前的自己无所畏惧，十三年后的自己不能越活越回去。
“院长，我明白了。”
姜蓁在苏宁温柔的目光下起身，半蹲苏宁身侧，把脸靠上她双膝，亲昵的蹭了蹭
“院长大人，我下次来可能又要过很久了，你得好好照顾自己，事情是忙不完的，少操些心吧。”
姜蓁说这个话，心里是难受的，她发现苏宁的鬓角白了很多，眼尾细纹也加深了。苏宁一辈子为了孤儿院，为了孩子，奉献了很多，牺牲了很多，大家都依靠着她，她却要独自承担所有。就像自己，都长大离开了院里，在外面碰了壁，还得要回来找她开解，求得安慰。
苏宁当然知道姜蓁在想什么，掌心抚过她头顶，细指替她梳过柔顺的发丝，像个寻常的老师，母亲一样安抚她
“你也是，努力固然重要，太过拼命就适得其反了。我和你说这些，是不希望你怀疑自己。蓁蓁，做你自己就很好，别被人影响了属于你的那份初心。”
姜蓁带了一盒晒干的白茶花和一束盛开的鲜花走了，来时心情沉重，走时豁然开朗，她好像重新捡回了自己的信心。
“姜小姐，看过您的简历，觉得您很符合我们的要求，现我司诚邀您于明日上午十点进行面试，望知悉！”
来自邮箱的通知，姜蓁熟悉这个过程，大小的面试，她参与了无数次，收到的结果也都差不多。
姜蓁叹了口气，鼠标在屏幕上点了接受面试，她不想错过，纵然结果可能不如意，但有一丝希望，她都需要抓住。
第二天，按约定来到向她发出邀请的玉顶公司。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大厦，姜蓁有些诧异，其实昨天收到人事部发来的地址已经让她意外，今天站在玉顶大门口，她发现昨天的心理建设白做了。
深吸一口气，她挺直背脊，拿出最好的状态迈步走入公司的旋转大门，向前台接待说明来意后，进行登记流程，没过片刻就有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从对面走来。
“姜小姐是吗？这边请。”
男人很年轻，长相儒雅，举止有礼，给姜蓁的感觉不错。
姜蓁心里忐忑，脸上没多少表现，在院长面前可以说自己害怕，出了外面，她从来不把怯场显示人前。
要让别人认可自己，首先自己就要自信，输人不输阵，是院长教给她最重要的一课。
直到电梯通往二十二楼的过程中，姜蓁心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玉顶集团作为盐城房地产的巨头，从来都是海外直招，或是聘用自己投资的高校人才，怎么会在招聘上看见自己的简历发出邀请？
正常面试都是集中式筛选，优胜劣汰。但从进门到现在，同一时间她没看到别人，难道今天来面试的只有她一个人？
“叮……”
电梯停在二十二楼，男人客气的打断了姜蓁的想法
“姜小姐，这边请。”
姜蓁点头，慢男人一步走出电梯，她的目光没有四处去看，其实也不用怎么打量。出了电梯直走，除了不远处的前台，两边没有办公室，没有会客室。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如果不是真的来到玉顶，她可能会以为这是一场专门为了引她上门的皮包公司。
姜蓁不断按捺想要开口询问的想法，跟着男人走到尽头的办公室，目光扫过门上的字，终于在男人抬手准备敲门的时候，姜蓁忍不住开口
“不好意思，我有一个问题。”
男人把手放下，朝她点了点头，以眼神询问。
姜蓁指向门牌上的几个字
“是不是搞错了？我今天是来面试的。”
男人笑意和煦，放低声音
“没有搞错，姜小姐，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玉顶总裁特助陈然，今天你要面试的地方就在这儿，总裁办公室。”
姜蓁愣了愣，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这段话，她想不明白应聘一个市场部的员工，怎么会劳驾公司总裁亲自面试，难道玉顶都这样？老板还得负责面试？
她觉得奇怪，但人家一脸正常告诉她就是这儿，她再问下去就太扭捏了。来都来了，管他谁应聘，她照常发挥就好了。
“我能敲门了吗？”
陈然看着面前的女孩表情从不解到放弃探究，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事实上，他昨天接到老板的指示，疑惑并不比任何人少。
姜蓁颔首
“谢谢，可以了。”
陈然抬指，第一声敲门为重，停顿后再连敲两声为轻。紧接着他们听到里面浑厚的声音对外说
“进。”
陈然推门，姜蓁跟在他身后，隐约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仔细去想却怎么也想不到在哪里听过。
“沈总，姜小姐到了。”
姜蓁进门后站在办公桌前两米以内，她看向办公桌后，真皮座椅背对着他，陈然口中的沈总只“嗯”了一声，便没有动静。
“那我先出去了。”
陈然对姜蓁点头，转身出去，自然的带上了门。一室沉静中，姜蓁主动叫了声
“沈总？”
黑色的真皮座椅调转，姜蓁不自觉屏住呼吸，沈总的脸完全显露眼前时，姜蓁的惊讶不言而喻。
沈长寻抬手示意她上前，惜字如金的说
“坐。”
姜蓁恍恍惚惚的坐下，对面前的人还没从，没有人情味的劳斯莱斯大叔，转换到玉顶总裁。
她坐定后下意识叫了声
“先生，我……”
沈长寻挑眉，镜片后面的眼神充满了商人的锐利。
姜蓁被他看的有些紧张，她现在觉得自己从胜齐离开所受的打击太可笑了，在玉顶面前，胜齐连个球都不算。她自认盐城公司大大小小的老板她见过的也不算少，面对他们加起来，都不比眼前一个玉顶沈总轻松。
沈长寻的目光让她遭不住，大概是自己曾经最糟糕的一面让他看见过，那么再得体的伪装，招牌氏的微笑，好像都太过虚伪。
姜蓁敛了敛目光，她虽然迟疑，却不妨碍自己的表述
“沈总，非常感谢您给我这次面试的机会，虽然我不明白我有什么值得您亲自面试的，但既然来了，我应该向您说明自己的情况。”
沈长寻没开口，伸手拿过保温杯，低头喝了口茶。
姜蓁继续说道
“我的简历有写过，津城大学硕士毕业，目前为止只有一份工作经历，是胜齐市场部，干了两年，最近刚离职。”
“姜小姐。”
沈长寻的声音很有质感，只是一个称呼，就让姜蓁局促。
“市场部按照惯例，不打算对外招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接受另外一个职位？”
姜蓁听到前面没感到过多失望，只是觉得，果然如此。她心里平静，做好了接受最差的结果，被委婉拒绝已经是不错的体面，直接点明胜齐离职的原因再拒绝，才是真的让她难堪。
可她听完沈长寻后面的话，足足等了十秒才反应过来的问
“什么职位？”
沈长寻拉开面前的抽屉，拿出一张卡，正面刻印的是玉顶集团有限公司，反面是烫金的字体，随着他递卡的动作，把卡上的字读出
“总裁秘书。”
姜蓁覆膝的手蜷了又放，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天上掉馅饼，还是送到嘴边那种。按理没有什么可想的，立刻接过去，不让对方有反悔的时间才是她本能该做的。可是脑子里天人交战了一番，她反问道
“沈总，您不问我在胜齐离职的原因吗？”
沈长寻保持着递卡的姿势，听完姜蓁的话眼睛一眯
“跟我有关系吗？姜小姐，我不关心你在上一家公司的事情，我只想听你说，以后在玉顶，你能给一句什么样的准话。”
“我……”
“你回去好好想，这是不是你要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敢不敢要。其他的，就不用说了，日久见真章。”
姜蓁承认，她被眼前的男人折服了，他的话直中姜蓁的心。双手接过工作卡，她此刻说不出心情的好坏，但她悬着的心已经放下来。
“好，我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明天。”
沈长寻给的明确肯定，姜蓁接的利落干脆，起身带动椅子后退，她前倾低头，浅浅鞠了一躬
“沈总，我一定不负您给的机会。”
沈长寻食指弯起，指骨抵着鼻梁往上推了推眼镜，鼻音应出一声
“嗯。”
姜蓁识趣的退了一步，转身走向门口，手刚搭上门把，没立刻拉开，而是回身问道
“沈总，我想问您，加上上次，咱们不过是第二次见面，您为什么相信我能胜任您的秘书一职？”
沈长寻遥遥看过来一眼，姜蓁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说
“我是相信我自己……”
薄唇掀起，继而说
“看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