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村(三)

    他目光凝在她的手腕上,盈绿的光芒虚拢地绕在腕子上,更显得冰肌玉骨。这段道友倒是不像寻常修士,容貌娇妍,性格看上去也没有一般修士的坚毅,倒像是个人间富贵花。

    段仙桃抬手晃了晃,碧玉绦犹如乍暖还寒时候的柳枝,怯生生又碧波流转般地荡漾了下,她说:“是啊。”

    陆渭笑了下:“段道友倒是机缘好。”

    末了,他也没说别的话,看着她这副满不在意的模样,或许是家底颇丰的缘故。

    而秦千朔似乎还是不太赞成段仙桃浪费碧玉绦只做一条发带,容音既不在,他说道:“碧玉绦难得,段师妹还是考虑好用途。”

    他语气轻描淡写,明摆着就是看不得她这么奢靡,虽然这对原身来说也算不得奢靡。

    谢涣之对于三师弟与师妹这种行为也是见多不怪了。

    但没想到段仙桃接下来的动作惊讶到了他们。

    段仙桃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她将手上碧玉绦解开,笼着淡绿色精元的碧玉绦安静地躺在掌心,段仙桃抬起眼睫,笑着对秦千朔说:“师兄,这碧玉绦给你吧。”

    她这次特地亲近地叫了声师兄,若不是是看着秦千朔说的,谢涣之差点就以为是要给自己的了。

    陆渭捧着杯盏默不作声地喝了口茶。

    秦千朔没接,刚刚他没听错吧,而且听段仙桃的语气也不像是故意嘲讽的,他认认真真地打量过去。

    面前的人,桃花眼潋滟流转,瞳仁如同清澈见底的深潭中的黑色鹅卵石,黑而圆,望向人时总会有种单纯的感觉,但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这单纯只会给她最亲近的人。

    例如她的师尊兼父亲藏春峰峰主,有时也会给容音,谢涣之,亦或是鹤宁,但那些人中总不会有他秦千朔。

    或许是天生不对付,从小他们的关系就是平平,自己虽感激师尊从小教导,但还是打从心眼里看不上段仙桃这种背靠大山,无事可愁的修士。

    他的目光顺着段仙桃的眼而下,鼻尖到唇瓣,浑然天成的美丽,柔美而精致,师门之中不缺爱慕她的人,多的是一些不识她本性,只爱她容颜的弟子。

    他的神色中掺了丝不引人注目的嘲讽。

    最后滑过她的脖颈衣裳来到她手上的那条碧玉绦,她的掌心朝上,指尖微微拢着,似乎真的一副真心实意要给自己的模样。

    但不过须臾,秦千朔就移开了眼,语气更淡了,“不必,这是你的。”

    段仙桃嘴角的笑凝住了,眼底是显而易见的震惊,那程度比先前秦千朔听到她要将碧玉绦给自己还要惊讶三分。

    难道是自己的诚意不够,还是说太过突然?

    段仙桃动作极慢地将托着碧玉绦的那只手收回来,眼睛还一直看着秦千朔,希望他能反悔开口说好。

    而秦千朔却一眼都没再看过来。

    此时容音不在,谢涣之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股怪异的氛围,他作为师兄只能打圆场,“师妹,你怎么会突然想将碧玉绦给三师弟?”

    段仙桃因为任务没完成有些沮丧,她随便回答了个“因为留在我这里没有用”。

    谢涣之噎了下,想到段仙桃的许多法宝其实都是华而不实的,但他没点出来,他接着问:“你是真心要送给三师弟的?”

    段仙桃低头看那条无人要的碧玉绦,“是。”

    陆渭这时倒是也开口了,“你们师门感情真好。”

    听起来好像真的是赞叹与羡慕,但谢涣之与秦千朔都看了他一眼,意味深深,不知他是褒是贬。只有段仙桃还捏着碧玉绦不知如何是好。

    他接而道:“若你们无人要,将这条碧玉绦卖给我可好?”

    秦千朔依旧没说话,谢涣之看了眼好像受了打击的段仙桃,“这是段师妹的,你要问她。”

    陆渭视线落在那朵人间富贵花身上,绣着迎春花纹样的裙袂自上倾泻而下,一直落在踩在凳子腿的脚边,此时却恍若一只开蔫了的花。

    他问向段仙桃,“段道友,若不如将这碧玉绦卖给我吧。”

    秦千朔抬头望了他一眼,随即又低头摩挲自己的剑柄。

    而段仙桃则是眼巴巴地看向秦千朔,见他真的没有向自己看过来的意思,才终于泄气般地回了句“不卖”。

    她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整个人逆着光,长长的睫毛垂着,似乎风一吹就会幻化成蝴蝶振振翅膀飞走。

    陆渭笑了下,倒是没在意,毕竟一开始他也没指望过真的会卖给他。

    说话间,几人感觉到了一股灵力波动,陆渭起身道:“是我师兄来了。”

    段仙桃将碍眼的碧玉绦放进储物盒中,也跟着扭身看去。

    来人是御剑,见修为起码也是个蹑千里境的,段仙桃先看见的就是那把雪白的剑。

    剑身如同望日那晚的月亮,是能将这一碧如洗的天空突兀撕裂的一抹惨白,而剑柄却犹如朔日夜深人静的漆黑,两种的截然不同却打造出了那把剑。

    而现在,那把剑的主人落地缓缓走来。

    段仙桃盯着那抹模糊的身影,刚才的烦恼事瞬间忘了个干净,蓦地开口,声音很轻:“你师兄,叫什么名字?”

    陆渭闻言看了她一眼心里明了,“宋岐玉。”

    “宋岐玉啊,好名字。”

    随着他走的越近,面容也越清晰。一瞬间像是轻纱被扯破,朦胧感飘飘落地。

    他眉心有一颗偏右的红痣,极细极小。瞳仁是深深的褐色,鼻梁挺直,嘴唇是柔软的绯色,似乎轻轻一按就会慢慢凹陷再自己慢慢恢复原状。

    是个常被人夸漂亮的段仙桃都不得不承认的一张脸,一副好皮囊,简直都长在了她的心坎上。

    而她视线落的更多的却是他的身体。脖颈修长光洁如玉,喉结有如突如其来的一道刀痕,有着锋利的轮廓。

    青白交襟的弟子服在他身上像是一棵秀丽挺拔的竹,似乎还能感觉到他身上清冽的竹叶与山泉气息。

    五指修长,青蓝色的血管在阳光下异常清晰,他将那把剑握回掌中随即不见,应该是放回了自己的储物盒中。

    面前的阳光被他高大的身影遮挡,段仙桃半虚的眼睛像是猫瞳般刹那瞪大瞪圆。

    宋岐玉站定,一眼就清楚了几人的身份以及情况,做了修士见面时的礼仪,“琼玉宗,宋岐玉。”

    声音琅琅泠泠,如金石对碰,清泉过山岗。

    因着他的脸段仙桃一下子也没想起来这个名字代表的含义,而谢涣之和秦千朔却是瞬间知晓了对面人的身份。

    陆渭只说了是同门师兄,却没说来的是宋岐玉这个师兄。

    宋岐玉其人,琼玉宗掌门首徒,也被认定了是下一代琼玉宗掌门。不过百岁便结成了金丹,可谓是天之骄子,天纵奇才。

    谢涣之还礼,“白鸾宗藏春峰,谢涣之。”

    这次不待他介绍,段仙桃就匆忙开口道:“白鸾宗藏春峰,段仙桃。”

    秦千朔也只得自己报上家门,“秦千朔。”

    宋岐玉唇角噙笑,率先对着最近的段仙桃说了句“段道友好”,随即才向谢涣之和秦千朔问好。

    段仙桃胸膛有些发热,这个道友长得好生俊俏,几乎是一下子就让自己对他产生了想法。

    “师兄,”陆渭叫了声,笑道:“你回来了。”

    宋岐玉在段仙桃的目光以及拉凳子的动作下落座,就坐在她与陆渭中间,“嗯,找到了点线索就回来了。”

    段仙桃莫名变得斗志十足的样子太过闪光,秦千朔看不下去,凳子向谢涣之那里多移了些。

    几人都是为了除秋水村的邪祟而来,宋岐玉也直入重心说起自己找到的线索。

    “有一点我觉得或许有点关系,那刘语儿以前掉过湖,她的哥哥几乎求了所有邻居借钱才将她救回,而那之后妹妹也很怕水,这都是邻居间众所周知的。”

    而这次案件中的所有人都是因水而亡。

    几人目光思索。

    “再关于那死的十人,”宋岐玉顿了顿说道:“里面有醉汉、赌鬼、爱打丈夫的女人、游手好闲的好事鬼、胆小怕事的老朽……”

    “这些人与刘家兄妹有什么矛盾?”秦千朔问。

    宋岐玉看了她一眼,“从前刘书做过酒馆小二,被那个醉汉辱骂还用瓶子将头砸了个窟窿。赌鬼输了钱回来路上自己撞到了刘语儿,却伸手将她又扇又打;爱打丈夫的女人是个媒婆,看中了刘语儿的容貌,故意和她说要带她去王家做丫鬟,让王公子看上了她;游手好闲的好事鬼知道了后,挑唆王家公子强抢她;胆小怕事的老朽怕招惹上王家,让刘书白白浪费了几个时辰才找到自己的妹妹……”

    陆渭和谢涣之皱紧眉,想不到刘家兄妹俩竟然有过这么多的坎坷。

    里面任何一条几乎都能将他们压垮。

    段仙桃听得气愤不已,又想到了先前师兄问她的想法,她说:“这些人就是活该!”

    宋岐玉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眼神亮晶晶的,似乎是被气着了,眼尾与脸颊都有些粉,看起来健康活力,而一只手扣着她放在桌面储物盒上的宝石。

    储物盒还与寻常修士的不同,上面用天蛛吐出的丝线包裹了一圈,每隔一个洞便镶了一颗宝石,看上去既漂亮又硌手,如她的人一般。但上面的宝石其实也是一个保护的阵法,只是寻常的磕碰根本不会掉落。

    不过她没留指甲,那几根纤细的手指指尖都有些磨红了而不自知。

    宋岐玉藏在衣袖中的手指不禁蜷缩了下。

    秦千朔皱眉,他开口道:“那老朽贪生怕死,怕招惹权贵也是人之常情,而且不是还有其他人,也有七八岁的孩童吗?”

    屋外天气晴朗,但远处慢慢飘来了几片乌云,屋内顿时光线黯淡了一半。

    宋岐玉嘴角衔笑,却好似没什么温度,他说:“贪生怕死不错,他完全可以闭口不言,但他却胡乱编造谎言,让刘书朝相反的地方找,助纣为虐,差点让刘书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妹妹。七八岁的幼童不知道真相,却以谣传谣,让刘语儿的名声受损,至于其他人,有一个是孩童的父亲,其余的都或多或少地有伤害过他们兄妹。”

    秦千朔张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尽管如此,但……”

    他想反驳,但又不知道从何处反驳,毕竟都成了恶鬼了,哪里还会有什么理智。

    “除此之外,我还去了他们之前住的地方,”宋岐玉说:“那里有一个很大的水缸,那里有鬼修的气息,虽然很浅,但还是留下了一缕。”

    他拿出了颗枯败的小草,掌心拂过,顿时草上面出现了一抹黑色雾气,那是残余的鬼气。

    陆渭若有所思,“为什么鬼修的气息会残余一缕,还在他们院中的水缸里?”

    段仙桃倒了杯茶递给他,“宋道友,说了这么多,喝口水吧。”

    “多谢段道友。”宋岐玉的声音清润悦耳,微笑着接过那杯茶。

    谢涣之没察觉到自己师妹的这些举动,他也在想陆渭问的问题。

    若是兄妹俩都被老虎吃了,那为什么鬼修的气息会残余在他们曾经住过的院子里。

    “师妹,给我也倒杯茶。”谢涣之说。

    茶壶就在段仙桃手上没放开呢,她点点头又顺便给每个人都倒了杯水。

    秦千朔没碰,陆渭举起杯盏喝了一口,“恶鬼容易抓,但是藏在它身后的鬼修却是难啊。”

    毕竟鬼修气息与寻常凡人差不多,又极擅隐匿,还在暗处,需要有个一击必中的机会。

    谢涣之颔首,他道:“我还有一位师姐与师弟现在就在城北王家,王家之中还有个双眼通阴阳的小女孩,她的兄长就是曾经想强抢刘语儿入府做妾的王家公子,我们猜测他死的时候这个小女孩在场,或许我们可以从她身上再找些线索。”

    陆渭道:“好,那便现在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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