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璋跟着陈公公的马车一路驶向宫中。一路上陈公公除了刚开始客套几句之后便没有再主动与宋明璋说话,宋明璋也是一路无话。
陈公公是圣上身边之人,为人向来谨慎小心,从不在圣上的皇子面前说三道四。
宋明璋自然也不奢望从这位陈公公身边打听任何事,他知道除非这位陈公公愿意自己说,不然谁也别想从他嘴里撬出半点信息,这就是这位陈公公一直在父王面前盛宠不衰的原因。
宫门重重,马车停了下来。
陈公公一路上引着宋明璋去御书房。
长长的石阶,一步一步。天空中虽有太阳却不似夏日那般刺眼,斜斜地照在红墙石阶上,显得慵懒又无谓。
时不时有几名小太监走过,见陈公公引着宋明璋走来纷纷跪在路旁,直到快进御书房,陈公公才率先忍不住开口道,“难道殿下就没什么想知道的吗?”
宋明璋不以为意,“我以为刚才公公已经说得很清楚,父王召我入宫商讨国事。既已说明,我又要问什么?”
被这么一问,陈公公反问道,“四皇子难道就不担心圣上今日脾气如何?召你入宫为何事?对你而言是福是祸?”
宋明璋微微一笑,“自古哪有皇子不担心父王脾气的?不过既然是父王召见我,等见了父王自会知晓,无需我现在劳神。”
陈公公满意地点点头,心想这宋明璋不愧是圣上最喜欢的儿子。
“四皇子果然不同于其他皇子,别的皇子见了老奴巴不得从我嘴里撬出一二,殿下却依旧云淡风轻。”
宋明璋眉眼依旧直视前方,不论身旁的这位公公是不是圣上身边的红人,他都是这副不卑不亢不喜不忧的面色。
贵气逼人。陈公公虽然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
宋明璋坦言,“不是不想问,是我问了公公也不会说,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再说了,天家办事凭心而为,为天下更是为社稷,我并不担心父王召见我是为了何事。”
陈公公点头微笑,“好,好一个为天下为社稷,要是皇子们都像殿下这么想,圣上也就不会这么忧心。”
“公公谬赞。”
“殿下不问,但老奴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圣上先召见的可不是你。”
“九弟先到了?”
陈公公脚步一顿,倒是被宋明璋先瞧出了自己的诧异,他笑了一声,“不止九皇子,就连太子殿下都在殿内,不过陛下的气色可不太好,着实发了好一顿脾气。殿下聪慧,想必殿前奏对一定能得圣上欢心。”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宋明璋压低声音说道,“本王谢陈公公提点。”
“老奴只是尽本分而已。”
宋明璋还想说什么,御书房内的圣上已经不耐烦地说道,“老四,你到了为什么还不进来,磨磨蹭蹭的站在外头干什么?难道要朕亲自请你不成?”
宋明璋走进殿内见宋时微脸色铁青地站在下垂手一言不发,而宋庭芝则跪在殿下,宋明璋刚想行君臣之礼。
宋毅随意地摆了摆手,“免了,都是一家人,行这些虚礼干什么?”
宋明璋察觉气氛不太对,喊了一声,“父王,这么急召儿臣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御书房里只有他们父子几人,连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都屏退出去,一看就是机要大事。
宋毅丢了一份圣旨给他,“老四,你看看这是户部呈上来的折子。”
宋明璋翻开一看,也是诧异地说道,“这……年初的时候我记得户部还有些余银,怎么还没到年尾就亏空这么多?不是说了要节约开支吗?”
宋毅哼了一声不说话。
宋时微说道,“四弟,今年粮食收本就是小年,加上南方水患北方旱灾,到处需要朝廷拨出银两,如今可不就赤字了。”
宋毅又道,“你再看看这几份折子。”
宋明璋只打开了第一封,是一份驻扎在边疆的福王呈上来的折子,他不过寥寥看了几句,大致内容说边疆匪盗猖獗,他才去了几月,手上人手不够需要马匹和银两,还限了朝廷拨款的日期。
宋明璋嘴角讥讽道,“这些边疆大吏年年剿匪年年跟父王要银子,怎么银子用着不老少,匪盗越剿越多,好像这些匪患铲除不尽似地。”
宋毅听见宋明璋这么一说,扬起和他神似的眉毛,眼神中闪过一丝欣赏,但话却严厉地骂道,“老四,让你来不是来说风凉话的,是让你来出主意的。”
宋明璋看了一眼宋庭芝,“父王,还是先让九弟起来吧。九弟年纪还小,纵使言语中有什么冲撞了父王,父王就看在他年纪小的份上饶了他。”
“年纪小?哼,你知道他刚才说什么了吗?他给朕出了个主意,查抄那些江南富商,用来充盈国库。”
宋毅将手上的奏本朝宋庭芝丢了过去,正砸在他额头之上,“民乃社稷之本,你竟敢打起老百姓的钱?”
宋明璋说道,“父王圣明,贵为皇子不能视民如草芥,更不能用百姓的钱作为交换自己太平的筹码,九弟这主意虽然欠妥,但也是为您解忧,还望勿怪。”
草芥?宋毅望向宋庭芝,他倒是没想到这么一层,朕的这位皇子做事如此急功近利,不择手段,若是日后坐了皇位必定是如商纣一般的昏君。
这么想着,看向宋庭芝的眼神也变了。
宋庭芝心里一咯噔,宋明璋表面上替他求情,实则将他这主意的弊端放在台面上,他的后背已经蒙上一层薄汗,不禁低下头不敢看高高在上的君主。
宋毅说道,“既然你四哥替你求情,你就先起来。”
宋庭芝跪谢隆恩,又对宋明璋施了一礼。
宋毅坐在龙椅之上,“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
宋明璋佯装也跟着他们退出去,“老四你留一下。”
御书房里只剩下宋毅和宋明璋两人,陈公公端了一盏茶出来,宋毅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朝陈公公使了个眼色。
陈公公端来一杯茶给宋明璋。
“坐吧。”
案上的龙涎香悠悠然然地顺着香炉散了出来,砚上的墨有些干,陈公公退到一边静静地守在那,一时间御书房里没有任何声音。
宋明璋喝了一口茶,凤眼并不急于说出自己的想法。宋毅瞧着自己这个最喜欢的儿子,神色间坦然自若,察觉不到一丝情绪,“老四,今日你看的这几份奏折有什么想法?”
“回父王,虽然大雍已经好多年没有战事,但百姓的日子还是过得苦哈哈,我们还得缩减开支。这笔亏空不能让百姓承受。”
“依着你的想法该怎么办?”
宋明璋说道,“父王年初时旨意让各府、各部衙门节省开支,还得继续照做,宫中的开支也要能省就省。”
宋毅笑了笑,“老四,朕问你该怎么办,合着你把我的旨意又复述一遍就算了事了?你什么时候也学着那些文官那样沽名钓誉?”
“儿臣不敢。”
“别卖关子,朕知道你肯定有法子,你快点说出来。”
宋明璋虽然心里跟明镜似地,可面上却还不显露,“填补亏空无非就是开源节流。如今百姓刚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开源的事不可操之过急,但节流这事倒是可以提上日程。年初时父王已经让我们缩减开支,可大半年过去了,各府从牙缝中省出来的钱杯水车薪,补不了这窟窿。”
“哦?那你说该怎么办?”
“既然要节流,那就得从大头里节省出来填补小窟窿,而不是从小头里找补大窟窿。”
“老四,你说朕该从哪里省?”
宋明璋看了宋毅一眼,迟迟不敢开口。
“你只管说,朕恕你无罪。”
“父王明鉴,我并不是害怕担责,只是这事非同小可,儿臣不敢擅断。”
“今日这里就我们俩人,你说了责任就在朕,不说责任可就在你了。别吞吞吐吐的。”
宋明璋拱手朗声答话,“儿臣斗胆,恳请父王裁撤边疆大吏。”
宋毅灼灼目光看向宋明璋,而宋明璋目光澄澈犹如平静的湖面一般,仿佛等了许久宋毅才开口道,“宋明璋,你好大的胆子。朝廷大员边疆大吏岂是你一句话说裁就裁的?”
“如今大雍正是困难时期,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银两养这些将士,倒不如让他们回家的回家,种地的种地。那些边疆大吏们也别总想着伸手要钱要粮,也该试着为父王分担一点。”
“好你个宋明璋,你这么贸然裁撤就不怕军队哗变吗?”
“自然不能这么贸然行动,必须有相应的计划和筹谋。”
宋毅有些心动,但又不想让宋明璋看出自己的意思,问道,“你倒是说说看该如何裁军?”
宋明璋不傻,他自然不会把自己所有的想法统统和盘托出,只是简略地说道,“一个个来,逐个击破。”
“先从哪个入手开刀?”
“儿臣以为应先从皖南王下手,皖南王是父王的亲弟弟,皇室一家亲,如今父王有难,做弟弟的总给拉一把,身先士卒做个表率。”
“你实在是太胆大,这事太大,容朕考虑几天。过几□□会时候和大臣们再议。”
“是。”
“老四,出了这扇门你可要守口如瓶。”
“是,儿臣告退。”
正要退出去之际,宋毅又叫住宋明璋。
“老四,若是我让你去皖南王那里颁布裁军圣旨,你敢不敢?”
“有何不敢?”
“好,不愧是朕的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