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求凰

    天宇开霁,偶有清风轻轻掠过,叫这仲夏天里有几分难得的凉爽气儿,陆家别宅的内苑造景颇有江南风致,微风遥过竹影深深,湖边榴花吐艳,丛丛芍药争丽,青碧澄澈的湖水波光粼粼,接天莲叶无穷碧,红菡萏鲜艳娇丽,当真是派好风光。

    今日是陆家的陆二小姐特意邀诸闺秀来别苑举诗会,竹林大片宽敞空地由着层层轻纱包围,因昨日傍晚落雨有些湿泞泞的地面上先是铺着大片木板,木板上又依着坐席铺着厚厚几层的锦毯,毯上摆放着几案与坐垫,因着方方才诗宴落幕,不少小姐饮了颇多酒水去散步醒酒,此时席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小姐们坐着,大多凑在一块说笑着。

    孟夷光姿态从容地跪坐在极松软的锦垫上,绕有兴致地品尝起来据说是陆家独门方子的桃花酒,她大方得很,丝毫不在意刚刚陆家三小姐极为明显刻意的针对。

    孟夷光身上织金蝴蝶扑梨花白缎制的裙仿佛长夜里清微月色,外罩着件竹叶底的鹅黄颜色绣莺鸟褙子,是极挑人的颜色,却显得她肤光宛若明珠生晕,一瞥一笑间分外娇艳动人,孟夷光素来爱剔透莹润的珍珠,她今日乌浓髻上斜倚枝有数枚桃粉珍珠攒成花团的金步摇,钗上款款落下的串串碧玺珠璎珞,另有对累丝金簪点缀,面贴珍珠饰,将她明艳精致眉眼衬得柔和几分,纤薄日光透过树荫洒落在她身上,瞧着是分外的轻盈娇媚,任谁站在她身旁,都显得粗糙暗俗。

    孟宝珠看着她一身精贵打扮,饮酒后更加不灵醒的脑袋叫她不由地撇了撇嘴,十分不高兴地想到祖父当真太过偏心,孟夷光发上那支步摇一看就绝不是四房能供应出来的,稍微一想就知道肯定是祖父从自己私库里头给的。

    孟家的老侯爷幼时是锦绣堆里钟鼓馔玉娇贵养出来的骄子,年少时候亦是五陵豪气的轻裘肥马少年郎,老侯爷的祖父在世祖元嘉年间曾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那无疑是琅琊侯孟家拥着最为煊赫门第的时候,满目纷扬的是华贵是奉承是天地最最美好的物件。

    而现在当年的小公子亦当了祖父,孟家却日益江河日下,他不是为官做宰的料,子嗣亦不争气,所以年年岁岁逝去,孟家气运朝着败落境况如江水滔滔拍山去,富贵权势宛若水中倒映出来的明月,叫他抓握不得,而孟夷光就是他自觉现在唯一能够把握住的再攀富贵的云阶。

    他心里头或许是想着女儿家在宫里头争宠,要比男子在朝廷上建功立业简单得多,能够更快地叫孟家再度起势,所以对待孟夷光,老侯爷素来极为用心,他请了数位女师来教导,习舞鼓琴,诗词歌赋样样都不落,孟家账上出不来的华贵衣裳首饰,老侯爷就从自个的私库里出,就像是给件剔透白玉像再加金玉宝翡点缀镶嵌,以期待献上后可以更得青眼有加。

    孟家这份谋算不是什么秘密,官家后宫空虚,有意的可不少,孟夷光样貌才学都算极佳,只是出身落败了点,但出身在宫外好用,到宫里就没什么用了,对于高高在九重巅上的官家而言,再尊荣显赫的家世也比不上他自己的身份,得宠看的是妃嫔样貌、性情或许还有运道与机遇,所以预备进宫的小姐们明面上嬉笑着,心底却在思虑要怎么和这位容光摄人的日后“姐妹”交际。

    在那些打量的目光里,面略带酒色红晕的崔鸯也是其中一个,在她那双不见丝毫迷蒙的眼里看来,孟夷光现在佩戴着的东西 ,都比不得上辈子孟夷光当贵妃时候随意赏下来给宫人的,上一世的简贵妃娘娘被官家养得多娇矜金贵,简直好像她孟夷光也是个一生下来就是个高高在云巅上的人物,崔鸯垂眸,掩住不断涌上来的恶意与怨毒。

    崔鸯到现在仍历历在目记得那时候孟夷光洋洋得意炫耀的场景,皇后举办的花宴上,一行人就枯坐着等了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身后打伞摇扇的宫人都换了两三批,有个低阶妃嫔脸面妆容都花得不成模样,孟夷光才亲昵地挽着官家姗姗来迟,还浑然未觉似地张张扬扬谈笑,对着所有人就那么笑意嫣然地炫耀她与圣人去放纸鸢玩了,完全不记得花宴这回事。

    平日里头高傲得好像什么都看不上眼的官家,居然也就笑眯眯地由着孟夷光矫揉造作地显摆,连一眼都没有看向旁人,好像其他人都是不存在着。

    大邺嘉佑四年五月十七日,孟夷光在那日花宴提过的,就是在这日,她与官家因黄昏突如其来的暴雨在琅湖旁边小亭躲雨时偶遇,还假模假样地说什么一见便觉曾与官家梦中相见,天赐良缘的糊弄人鬼话,崔鸯还清清楚楚记得孟夷光那时候漫不经心的傲慢神采,那张艳光四射的脸面多漂亮,多想要叫人拿尖利的长甲给她生生剜坏,可那时候后宫妃嫔都只能撑着张一眼便看出假情假意的笑脸,去好声好气地艳羡奉承地捧着她,免得叫时时刻刻都靠在她身旁的官家不喜。

    崔鸯越想越怨愤,一双由着香膏细心护养的纤纤玉手叫指甲戳得生疼,孟夷光不是不在意吗,那这辈子就由她崔鸯用话本女主人公名头来与官家相识吧,不过她要在抢了孟夷光与官家的初遇前,先毁了孟夷光,绝不叫孟夷光有一丝半点机会去遴选后妃的赏花宴,使得官家再被她那副狐媚模样给蛊惑。

    孟夷光自小就对旁人目光颇为敏感,她借着举杯饮酒遮掩一瞥,就看到崔鸯又是那副犯疯病般死死地盯着她,脸上神情一会儿一变,哪怕她垂着头也格外显眼,孟夷光实在不解崔鸯怎么突然地就对自个生出这么大怨气,最终也还是归类到要不鬼上身,要不便是犯疯病,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要离远些。

    孟夷光看了看身边的孟宝珠,又看了看身后紧紧随着的玉茗,心头安定了些,孟宝珠爱亲近崔鸯,正好可以隔开她与崔鸯,玉茗跟着,那万一崔鸯疯病加深,也能护着她。

    这边崔鸯恶狠狠地看着她,那头另一个恨不得咬死她的也走了过来,孟夷光只能无奈又自得地感慨,自己生得美貌竟还成罪过,当然并非是她罪过,而是那些嫉妒她的人的罪过。

    朝着孟夷光走过来的便是陆家一双姐妹,前头是陆兰泽,陆兰泽生得雾鬓云鬟,腮凝新荔,身量娇小,赋里头写的“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就仿佛是比着她的模样来写的,未语先笑,她在权贵圈的夫人小姐里名声极好,都夸她八面玲珑,甚是可人喜欢。

    她身旁寸步不离跟着的是陆兰芳,就是那个一直瞧孟夷光颇不顺眼的陆三姑娘,陆兰芳生得寻常样貌,她是陆兰泽的隔房堂妹,只是父母双双早逝,因此自幼就与陆兰泽养在陆大夫人身旁,待陆兰泽宛若亲姐般仰慕亲昵,不过私底下也有人调侃与其说是亲姐妹,不如说是不露丘壑的小姐和指哪打哪的丫鬟。

    陆兰芳针对孟夷光可不是像傻堂妹孟宝珠以为似的就因件衣裳,还不是为了孟夷光这张美艳绝伦的好皮囊,在陆兰芳眼里头陆兰泽仙女般人物自是要做皇后的,那旁的能威胁到她、叫她心生不喜的就应该自己懂事些不叫自己打扰到陆兰泽,而陆兰泽就只看在长公主宴上陆兰芳闹腾起来时候迟迟未露面,也明白是个如何想法,孟夷光想叫陆兰芳不再针对她,那可需要她先把自个脸给毁了才行。

    孟夷光自然不会做傻事,她也不怕陆家这双姐妹,陆家虽有个参知政事的祖父,但他们孟家现在做官也就只孟四爷一个,孟四爷那不管好坏事都不往自个身上的滑不溜秋脾性,就注定陆家要是预备在朝堂上对付他,自己也非要蹚浑水,两家一个文臣,一个勋贵,要真闹腾出来事,牵扯进来的就不只他们两家门第,谁更不得好还不一定呢,说到底孟夷光和陆兰泽、陆兰芳一样身上都无品级,大家都是同样的臣女,也没谁比谁高贵点,陆兰泽可不一定能做皇后娘娘呢,就准备和尊菩萨样要旁人供奉了,小心折福折寿。

    陆兰泽行至孟夷光案前,声音温和:“今日我特意给孟小姐下帖,是因为想要亲自带着我这不懂事的妹妹给孟小姐道歉,兰芳从小失怙失恃,家中自然爱怜疼惜,没成想把她养出这样脾性,真真对不起孟小姐。”她伸手扯了扯陆兰芳衣裳,“兰芳,还不快给孟小姐赔罪。”

    陆兰芳看着陆兰泽浮在小巧面容上的无奈颜色,想到陆兰泽同她说这一切都是不得已,也只能垂下头不情不愿地极小声说道:“那日是我无理。”她咬住下唇,半天才不甘地吐出来,“还请孟姑娘原谅。”

    一旁孟宝珠垂下脸,憋不住地翻了白眼,五堂姐哪里遭罪,遭罪的分明是她这个无辜受牵连的,想到上回宴上,陆兰泽看着陆兰芳故意欺负自个,也不做声的模样,孟宝珠心里头狠狠诅咒陆兰泽皇后妃嫔都做不得,最好还是她的好姐姐崔鸯被指为皇后,那她也能跟着鸡犬升天一回。

    孟夷光慢条斯理地叫玉茗扶起身来,笑语晏晏:“陆三小姐脾性确实娇蛮无理,还好公主殿下那日护着我,不然我衣裳要是真被她扯下来,都要不知道如何做人了,陆三小姐不知事,陆二小姐既为阿姐便要费心多加进行教导,毕竟这世道可不是人人都似我这般,若是陆三小姐再出乱子,招惹了些心性娇弱敏感的闺秀,上去就扒人家衣裳妄图毁人名节,那还不是要逼人以命证清白,若是沾染上官司,也会殃及陆二小姐你这位好姐姐的名声前程。”

    她这一笑更显得是容华若桃李,加之生得比陆兰泽高挑纤细,气势仿佛硬生生就把陆兰泽给死死地压了下去,叫人不免心头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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