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取名
故事的开始是她。
她是阿却。
一个女生。
元旦冬夜，她打着伞坐在高架桥的护栏上，戴着有线耳机，她说她好疼，好冷，好累。
我听得出，她的哭声和抽噎夹杂在灯红酒绿与鸣笛声之中，声音顺着传入我耳朵。
她说，她想去看海，或许这个世界还不错。
我沉默着，耳边传来电流滋滋声，随后是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我下来了。”
我回答不出一个字，我没和她对话，这是录音。
前些日子，春寒的日子，傍晚的小巷子里。
我在远处看到她小小的身子缩在校服里，晚风吹得我也好凉，我缩缩身子，我记得她说过，她想和谁一起吹晚风来着，我忘了，记不清了。
阿却面前有一群人，我正走过去，她在撑着身子，背倚靠着墙站起来，哭着嘶喊着问，她是不是有罪，她们要让她抵罪。
我扶着她，听她说，山茶花树的红终究抵不过大海深处的群青是吗，这句话本不是这样的啊。
我知道她很喜欢山茶花，喜欢玫瑰，后来她也去看了海，捧着一束红得像血的山茶花。
……过程与后来我也记不清了，我慢慢记。
我想让她们赎罪，用命来换，阿却眼眶红红，对我摇头。
我替她擦擦眼泪，阿却，我想你平安自由。
……
和她的故事开始的时候，
那时正值夏天，
我看见她一个人坐在矮屋的房檐上。
穿着热辣的短裤和吊带，是永远不过时的黑白配。
她迎着傍晚的风，闭眼享受着金橘色的光打在身上。
她的头发好长，我想卷在手上，她这样挠得我心痒。
我站在地上望着她，她没发现，
旁边有一辆黑色的死飞，是她的，
她喜欢没命的玩，这是我一开始就知道的。
我穿着校服，单肩背着黑色书包，
我愣了愣，从包里拿出手机，对着这个迎光的女孩子拍了张照。
欧，我忘记关快门声了，她看见我了，
她没完全睁开眼，甚至动作都没变，
仅仅是斜着眼看着在她左下角的我，
狂妄，不屑，还有骨子里的高傲与冷漠。
我把手机收了，说了句不好意思，听她说了句
“我是乌却，你呢。”
“郁舟。”
她应了一声，便没了后话。
“我回去了，小心着凉。”
我不是落荒而逃，我总是会逆着所有舆论的风去看她，
我知道她是谁，她是阿却，是我心里的种子。
说起她啊，
她是年级第一，
谁想得到她玩得那么疯还考得到年一啊，
我吗？我当然知道啊，每次都低她一两分，
之前和她一个考场来着，一考场，似深渊的地方，
她的座位号是一，我就在她旁边，
初三模拟考试，她是最后一个进来的，都快开考了，
这个小疯子一定是贪玩了。她穿着白裙子，到脚踝，头发绾得低，在后脑勺散着，
没化妆，白白净净的，嘴巴有点红，
她坐在位子上，转身把窗帘拉了拉。
嘶，我就说，这个小疯子怎么可能会那么乖，
后面是V字形的露背，不算多，看得到小半个背了。
真想给她缝上，小疯子。
广播提示老师分发试卷，
我转过头看了看老师，她突然转过来看着我，
“同学，有多的笔吗，我没带。”
我一愣，我偏头看她笑得好甜，只有一个酒窝，眼睛亮亮的，
我把笔拿出来递给她，接过，回了一句谢谢。
她很有礼貌，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说她就是个下流胚子，
呸，我不能这么说她，
她也是光芒万丈的女孩子，我杀死黑暗给她留光就好了。
认识她其实很久了，算到现在高二下学期，也有将近五年了。
她说她读书早，刚一年级的时候才六岁，她冬天出生，我是夏天，比她大了近一岁。
她长得不算漂亮，很耐看，五官都很正，身材也是，
懒的时候穿oversize，高兴的时候穿得热辣，
她不喜欢混迹别人的圈子，那些叫做朋友的看上去却挺多，
谈恋爱？她不谈，
准确的说，是没拒绝过任何人，也没和谁在一起过，
藤蔓绞进骨子里的喜欢她也遇到过，除了蔑视还能怎么样，
爱情，她不稀罕，钞票，她好像挺喜欢的。
她说谈什么恋爱，我宁可风生水起也不要当TM的大情种。
只是后来她栽我这里了，我也一样，
谈爱啊，大情种，勇敢者的游戏我陪她一起。
阿却全校闻名是因为初一那时的开学典礼，
不穿校服，红色长裙打扮，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头发也只是盘了下，碎发随着风飘着。
那天阳光很好，她的声音从广播中传来，有点沙沙声，不过很好听，
她的上半身被投屏到她身后的大屏幕，挺清晰的，
只不过那一瞬间，全校都在发出哦的声音，他们说她挺漂亮的，
我也觉得，不过，是后来觉得的，我当时只觉得心烦，好多人看着她喜欢她，
从那之后，找她的人从来没少过，我在她对面楼也知道。
第二次出名是因为考试，
这个笨蛋走错了考场，何况还是最后一个从后面进的，谁都没觉得她不是这个考场的，
谁叫这个考场是最后一个考场呢，人只有十几个，空的位置多了。
综合试卷，一考就考五个小时，下午两点到七点，我们住校。
语文英语，数学物理化学，这是初三的模拟卷。
初一的可简单，语数外还有生物地理，还有一点政史的简答。
学校注重教育，改卷一点不含糊也不耽搁时间，全部手改，所以都只写了名字和班级。
阿却这个笨蛋倒是一点也没怀疑自己走错了，还提前交了卷。
老师玩着手机，也没看她脸。
直到两天后成绩出来，她被叫去办公室，其他人都在各处公示栏看红榜。
初一的第一名是我，初三的第三名是乌却，理科第一是乌却，
笑死了，146的数学，113的物理，100的化学。
这个笨蛋，其实一点也不笨，就是英语语文太拉跨了，
英语121，语文117，
所以她又出名了，还在办公室挨训。
阿却11岁那年父母出车祸走了，家里长辈们只有一个外婆在世，后来着照顾她。
初一的那个寒假真的好冷，外婆没有熬过去，留下了阿却一个人。
她更混了，别人说她是克死了家里人，她像是没听见。
她有好多不三不四的朋友，不知道怎么认识的，好像从她父母走后就开始了，不过外婆还在的时候，她从不参与过多。
可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喝酒，抽烟，甚至还纹身，在学校就遮住，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初三毕业，机缘巧合之下，我吸引到了她的注意。
那是因为有人骂她混婊子，我不知道她就在旁边，张口就来了句，你TM闭嘴，别对自己认知不明。
她才注意到我，后来她开始追我。
这个小疯子不是说她不想当大情种吗，算了，谁叫我本来就对她图谋不轨。
不久之后，高一开学前，我们在一起了。
我们在一所学校，她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她很乖，很活泼，她说她不想混了，她想好好的，不想再这样麻痹自己了。
“郁舟，我可以完全相信你对不对。”
“对，我也完全相信你。”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克死了他们，我为什么成了这个鬼样子。”
“不是的，是有因果的，是不逢时运，不怪你。”
她和别人说，不想再参与他们了，那些人没应声。
之后我带她去洗纹身，陪她戒烟戒酒，她又渐渐回到了正常的样子。
很温柔，每天和我有说有笑的，天气渐渐转凉了，她开始加衣服了，老是穿得厚厚的。
“阿却，还没有特别冷呢，你怎么都穿这么厚了。”我笑着拍她一下。
“切，我喜欢。”阿却一闪，躲开了。
冬天过去了，初春之时，我送了她一束花，然后早早回到家，在巷子口弹吉他。
她抱着花，看着我，她和别人说
“长道短巷，有人在巷口弹吉他，我抱着花，看着她，吉他是她弹的，花是她送的。”
以你以我以彼此。
过段时间，我会带她去看樱花，这个笨蛋喜欢花。
我是说我会带她去，一定会，不是想想而已。
在那之前，我看到那天她被别人围在巷子里，有男有女，有些是她之前的朋友。
好像是欺负她，我看到的时候，貌似已经结束了，我扶起她，那些已经走了。
几天后，我带她去看了樱花，她说，樱花再好看也会落啊。
“但它还会再开放，树不会死。”
“要是连树干也撑不住了呢。”
“那就再种一棵，再重新活一次。”
我们回去了，日子过得还算不错，阿却说，她也在慢慢变好，说我们一起也会变好。
直到那天，在同样的深巷，她的衣服已经快被脱完了，好多人呢，还有人在拍照。
是之前那些。
我冲过去，撞开人群，给她披上衣服，那些人的拳脚落在我身上，我看着面前的小疯子神情呆滞，只是一个劲地掉着金豆豆。
我攥紧了拳头。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打架，为了阿却。
最后我赢了，脸上也挂了伤，然后把傀儡似的阿却抱回了家。
她死死地抱着我，在我怀里哭，哭够了看着我，摸着我脸上的伤。
“郁舟别为了我打架，不好看了。”
……
“郁舟啊，要怎么才能相配，我都嫌我自己不干净，他们都快看完了，我要怎么挣扎啊……他们才能放过我……下跪行吗……我给他们弯腰，求他们放过我……他们说，是我……是我自找的……”
我听得胆寒而心疼，这是我心里的种子说出来的，是剜出血来的疼。
比起打骂，更令人难过的，是把高傲的灵魂拉入泥泞之中，一遍又一遍的羞辱，让狂妄的身子弯了腰。
我说“阿却，你无罪……无罪。”
山茶花摇曳，我说她少年无罪。
夏天了，她给我庆了生，祝我生日快乐，祝我平安喜乐，常喜常安常乐。
“许个愿吧，对这个小蛋糕。”
“我希望阿却事事如意，长喜长安长乐。”
“这是你的生日。”
“不，是我们。”
不久她去了海边，在她去海边之前，她说：
“郁舟，我带你去看日出。”
她自己出去的，去的海边，她说她在慢慢好转了，她想去看看海，但不知道为什么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我们每天都会通电话，聊视频，那天她说，我明天就不玩了，旅程该结束了，最后去看个日出。
我打趣道：“小疯子起不来怎么办。”
“你给我打电话吧。”
第二天凌晨五点半，我的视频电话打了过去。
阿却把手机放在了海边的半人高的枯木和岩石上，她好漂亮，披散着头发，红色的长裙，还抱着一束山茶花，像是才摘的。
她坐在沙滩上，背朝大海。
“郁舟，你看，快要日出了。”
“是啊，快要日出了，新的一天要开始了，未来也是。”我笑着。
阿却低了低眸子，应了一声，然后扬起了脸朝我笑了笑，“郁舟，你看日出。”
她站起身，移到了一侧，我看得见她。
突然，太阳跃出海平面上升入云层，光穿过缝隙，像是成神的时刻。
阿却背对着光，朝我笑了下，放了一支山茶花在手机面前，然后转身走向大海，一步又一步。
我这时才意识到……阿却想自杀。
冰冷的海水没过了她的胸口。
在涨潮啊……
浪从远处慢慢靠近，猛烈地拍向阿却。
她被拍倒了，花到处散开，她再也没有站起来……任凭我怎么嘶喊也没有用，她听不见了。
……要是我和她一起去就好了，要是我不允许她去就好了，要是我再多救她一点点，要是……
我眼睁睁地看着我最爱的女孩子在我面前，走向了大海，山茶花在她消失的地方回旋着。
……
我再也听不到她的心跳，幸好我趁她睡觉的时候录了下来，她说不好听要删掉，我没让。
“希望我的存在能够抵挡你的烦恼与不安，我们都在成长，都在互相陪伴着彼此长大……”
“我爱你郁舟。”“我也爱你，希望这句话我能对你说好多遍。”……“应该会的。”
最开始她说“当齿轮飞速转动，当燥热的晚风交织，是我们的盛夏，是蝉鸣不止……”
后来她对我说，很认真地对我说：“让风带走我吧，带着我们的梦……”
她会在夜晚惊醒，然后大哭一场，我抱着她
“我……好像有点精神错乱，分不清梦与现实了，郁舟……我想活着。”
“一定会活着的。”
我带她去医院检查过了，与所想是一致的结果。
我告诉她，伤口也会长出翅膀，我们一起熬过去，我们一起救赎自己，也救赎彼此。
又下雨了，阿却，雨阴树槐，你最喜欢下雨天去踩水的。
阿却，盛夏的玫瑰园花开了，你说你想去凡尔赛长廊看玫瑰盛放。
阿却，你不是之前看剧吗。
“喜欢啊，是清风，是朝霞，是脸颊红红，是千万里再也装不下其它。”
“海会淹没往事，扼杀恶灵，封存爱恋。”
阿却，我想你平安自由。
我想让他们给你赎罪。
……
阿却葬身大海，我活着替她自由
听着她之前的录音，看着她的照片，她的衣物，她的玩偶，她的花，她的琴，她的书，她的笔记。
……还有镜中的她的我。
故事的结尾是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