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今年早已入秋,街边微微寒雨。

    新帝钦点的新科状元金殿传胪,打马游街,百姓夸耀纷纷,自是一大喜事。

    殿试本该在春季,莺飞草长之时,不过先前由于皇帝日日笙歌,民愤突发,叛军异起。

    直到今年暮春之时,太子领兵才堪堪平定内乱,皇帝不知所踪,无奈太子登基为帝,一切才走上正轨,这才让殿试推迟至如今。

    马背上少年一改前几日的月白,换上了圆领绯袍,衣摆随着细微的凉风轻轻飘动。

    被小雨润湿了的青石板发出轻微震动,五官精致的少年迎面而来,看着她,眉梢轻扬,这双极为好看的眼睛里中少了几分淡漠。

    楚国公府的元安郡主一向礼数齐全。

    江明令将诧异一敛,重新扬起一抹亲近的笑容,点头回应。

    明亮的眸子弯弯,看着倒是格外讨喜。

    转而,恣意的少年只留下隐隐约约的背影。

    江明令偏了偏脑袋。

    所以前几日受伤的人是谁?

    受伤的人想必也不会是皇上和皇后,否则上京城早就乱套了。

    江明令正思绪混乱,理不清楚的时候,耳边时不时地传来几道声音。

    “你瞧,那位便是元安郡主了吧,听说元安郡主自及笄起就相看了不少世家公子,可惜郡主都看不上,没想到今日倒是也在等状元郎骑马游街呢。”

    “那是自然,谢世子的样貌,上京城谁能匹敌,也不怪元安郡主有心思。”

    江明令循着声音扭头,看那几人聊的火热,根本看不见她的目光。

    “这么看着,元安郡主同谢世子,算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也甚是相配。”

    “所以说啊......”

    她也是无聊,竟站着听完了全程。

    今日的街边比往日热闹了许多,江明令也不再过多纠结。

    既然谢斐辞和她也都活着呢,那么今日陛下的赐婚想必也是躲不掉了。

    她朝远处望了一眼,随即垂目敛住眸中神情。

    成亲倒是无妨,往往身边亲近之人,才是最容易在背后下手的人。

    越是亲近,越是容易让人卸下心防,最好动手。

    江明令将方才买的白玉吊坠绕了两圈挂在手腕上,随着步子垂在手背上,一摇一晃地回了府。

    ---

    金銮殿之上。

    太监杜德忠宣完旨,将进封圣旨和赐婚圣旨一同递到谢斐辞手上。

    朝臣自今日上朝起,说的话就没停过。

    新科状元前几日御前救驾有功,如今又与楚国公府联姻,今后自是前途无量。

    将近百年不参政事的晋国公府恐怕是要在谢斐辞这一代又重新扎根朝堂了。

    新帝萧清寒朗声笑道:“舟之不必多礼。”

    舟之是谢斐辞的字。

    谢斐辞起身接旨,一身圆领绯红官袍减少几分少年气,多了几分稳重。

    他压下眼尾,目光在赐婚圣旨上落了一瞬,静思片刻,而后轻轻一笑。

    楚国公听到陛下赐婚时,暗中琢磨,默默观察着殿中的状元郎。

    不卑不亢,确是一副极好的样貌,尤其是他那双眼睛隐隐扬起,一看就和人好相与。

    谢斐辞出身晋国公世子,虽说如今晋国公府许久不参朝政,但身份地位在那摆着,倒也配得上自家女儿。

    依着江明令那挑剔的性子,相看了多少上京城的郎君,也没看上一个。

    这谢斐辞的样貌总归是挑不出的错的。

    他点了点头,暂时还算满意。

    出了宫门,晋国公府和楚国公府顺路,相距也不远,楚国公有意与谢斐辞拉近距离,想要多了解些这未来女婿。

    等日后江明令嫁过去,他也能放心些。

    楚国公将自家马车丢在一旁,转身地走到谢斐辞身旁,若无其事地与他话一些家常。

    他客气感叹,“世子这般年纪便有如此成绩,果真是后生可畏啊。”

    谢斐辞从容道:“国公爷过誉了。”

    楚国公顿了顿,转了话头,“世子可有家室啊?”

    谢斐辞摇头,“舟之家中并无妻妾。”

    楚国公点头满意,继而微笑,“世子可有心爱之人?”

    谢斐辞侧目,依旧耐心回答,“并无。”

    看着对方谦逊的态度,言语中也让人挑不错,楚国公是越看越满意。

    ......

    江明令手中拎了几包补品,正要出府。

    “迟迟。”

    在门口,她听见她爹的声音,停下了步子朝那边看过去。

    楚国公身后小厮手上的明黄的圣旨格外显眼,而他身旁所站之人更是显眼。

    江明令脚步一顿,随后欣喜地小跑过去。

    “爹爹。”

    楚国公看着女儿跑过来,忍不住满面笑意,往前走了两步去迎接。

    江明令站在楚国公身侧,看清了身旁少年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光线问题,白天之下,他离她又如此近,似乎更是昳丽无双。

    他也看过来,只一眼便十分知礼地敛了目光,朝她低声问候,“郡主。”

    江明令张了张嘴,正要回礼,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对他还不相熟。

    她低了头,有些慌乱,匆忙拽住了她爹爹的衣角。

    可在外人看来,更像是少女遇见心仪之人的羞涩。

    楚国公笑眯眯看着她这少女娇羞的模样,至少证明,这道圣旨还不算是乱点鸳鸯谱。

    他接着笑呵呵地将手中的圣旨递给她看。

    “舟之,晋国公府世子,也是你未来夫婿。”

    江明令手指一紧,反应迅速。

    片刻后,她悄悄睁大了眼睛,看向谢斐辞,一双杏眼圆溜溜的,随后抬起手遮住唇,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小声道:“夫、夫婿?”

    说着,小脸还微微红了一圈。

    一副不敢看向对方的羞涩模样。

    谢斐辞应声,似是忍不住眼尾上扬,含着笑意,“郡主唤我舟之便可。”

    墨色的眸子里藏着点点星星的情意,完全没有早晨纵马游街时那样疏离。

    看着倒是奇怪。

    江明令心里虽然这样想,但面上丝毫不显,她弯了弯眼睛,点头甜甜道:“舟之哥哥。”

    谢斐辞负在身后的手指蜷了蜷,一如那日梦中,一声声带着尾音的“舟之哥哥”让他放下戒心。

    最后再一击毙命。

    这位元安郡主倒是好手段。

    “这便是家中小女明令,小字迟迟。”

    江明令看了他爹一眼,仍然弯着眼睛笑着。

    谢斐辞十分有礼节地唤了一声“元安郡主”。

    江明令还未说话,楚国公皱了皱眉,“你们二人日后便是夫妻,也该熟悉熟悉,世子这般客气是要不得的。”

    江明令:“......”

    她在身后拽了拽他爹的袖子,脸上的笑容险些没绷住。

    她和他又不算亲近,亲爹就算嫁女心切也不必如此!

    谢斐辞点了点头应和着,却没有再出声。

    “迟迟要出门?”楚国公问。

    江明令点了点头,与其略有些担心,“是,那日安承哥哥落了水,受了风寒,我该去看望一番的。”

    她回府后,突然想起李安承,好奇地问了一嘴。

    虽已入秋,但如今天气还不算凉,没想到李安承竟染了风寒,卧病在床。

    当日李安承是同她一起游玩,出于礼数,她自然是需要去看望一番,省的让人诟病。

    楚国公听闻一时无言。

    当日他有心撮合李家嫡长子同他女儿,现如今当着谢斐辞的面讨论这个,确实不合时宜。

    他连忙接过自家女儿手中的补品扔给身后的小厮,弥补道:“小事罢了,爹爹派人去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爹爹,”江明令摇头,“安承哥哥落水当日......”

    楚国公还没等她说完就连忙打断,“什么安承哥哥,李家嫡子你合该称之一声李公子。”

    “......”

    也不知是谁当初让她和李安承走近些。

    这对父女依旧意见不一,这时,一直默默等待的谢斐辞出了声,少年的声音清朗又不让人觉得突兀。

    “若是去尚书府,我正好顺路,不若我陪郡主一起,国公也好放心些。”

    楚国公一愣,他自是没什么不放心的,无非是担心此事惹了二人心生芥蒂。

    当着人的面,他也不好说。

    但看着少年并无任何不满,也没有任何装模作样,他点了点头。

    “正好,世子与你顺路,你们一起也好多多说说话。”

    谢斐辞既不介意,多给两人些相处时间,倒也无妨。

    江明令连忙摇了摇头,随后像小女生害羞一样悄悄看了一眼谢斐辞,贴心道:“舟之哥哥今日新官上任,想必也是繁忙,就不必因为这点小事麻烦舟之哥哥了。”

    “无妨,陪陪郡主的时间也是有的。”谢斐辞轻笑一声,贴心地替她打消了顾虑。

    江明令扯唇惊喜,极为开心地笑了几声。

    她怎么不记得前世他有那么闲。

    楚国公见两人走后,留下的背影甚是相配,他忍不住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

    没想到谢世子年纪尚小,心胸竟如此宽广。

    在路上,江明令一直害羞地低着头,手中不自觉地搅着帕子。

    “郡主不必如此拘谨。”谢斐辞笑了笑,“我也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郡主随意便可。”

    江明令闻言,抬起头忍不住开心起来,“好,舟之哥哥!”

    突然,她想起七夕那日的奇怪,她唤了他一声,“舟之哥哥。”

    “嗯?”谢斐辞低头询问。

    “我有一事想了很久也为想明白,不知舟之哥哥能否帮我解答?”

    “何事?”

    “七夕那日,我不知因何昏迷许久,但又好像是谁砸到我了”,江明令顿了顿继续道:“当时舟之哥哥也在场,不知舟之哥哥有看到吗?”

    说着,江明令还有些生气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谢斐辞敛眉,语气中带着歉意,“是我。”

    “?”江明令抬眼。

    第一次见面,她哪里惹到他了?

    谢斐辞垂眸,遮住眼中的冷意,温声解释,“那日,李家公子落水后,我瞧见郡主站在岸边,似乎也要下水,情势危急,郡主又是千金之躯,我只好出此下策,伤了郡主,还望恕罪。”

    “......原是如此。”

    后脖颈还酸疼着,可见对方用力之大。

    呵,江明令冷笑,又在心里给谢斐辞头上多添了一笔。

    她压住心中的情绪,扬起一个甜甜的笑,感谢道:“多谢舟之哥哥能在危急之中注意到我。”

    闲聊着,两人已经走到李府门口。

    谢斐辞抬头,掠过几个烫金大字,眸中暗色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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