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安睡，清晨，冼小姐率先醒了。

    她看到沙发上蜷缩着一个人，正是方聿。

    被子的大部分从沙发掉落下来。这个人，真的是，不怕着凉吗。

    嫌弃了一下，冼萱绾下床，猫着步子想悄悄给他把被子重新盖好。她小心翼翼地揶起被角，凑身往他身上盖，她的脚往前够，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昨夜伤处作祟，脚一软，连着被子掉落到他身上。

    方聿一醒来就是美人在怀，大清早的，他以为在发梦。

    他的梦里果然有冼小姐，梦里的冼小姐好乖好甜，趴在他怀中。下意识地方聿隔着被子抱住她。

    冼萱绾也懵了，啊这，多冒昧。

    可是她的脚还是软着，不太受力，挣脱不开。没有办法。

    “咳咳，方先生，你醒醒。”冼萱绾无奈地小声。

    方聿这才朦胧地醒来，发现不是梦，他真的把冼萱绾抱住了。他疑惑地近望着那对浅色眼瞳，我没有梦游的毛病呀。

    “是我，给你盖被子跌下来的。”冼萱绾无力地解释。

    方聿说：“那你现在是？”他的下颚线即便躺着也尖锐流畅。

    “我爬不起来。”冼萱绾沮丧又尴尬。

    一下明白过来，是她的伤脚因为给他盖被子又扭了。方聿侧着身站起来，一个横抱，把她抱上床。

    “你休息下，我去给你买早餐。”留下句话，方聿就出去了。

    冼萱绾真的觉得很社死，前脚讨厌避离他，后脚倒在他身上。她在床上叹了口气，是什么冤孽。

    不过这一晚，也彻底消解了在瑞颐酒店4901房间那一夜的不快与误会。

    很多事不用解释，睡一晚就好。

    以这晚来映衬4901那一晚，很多误会不攻自破。方聿睡品很好，没有她想象中的不堪，充其量是嘴贱了点。

    她自己也是好意给他盖被子的出发点，结果就是连人倒在他怀里。如果站在方聿的角度，不是也能狠狠意会一场吗。

    她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沐浴着长洲岛的晨光，空气中潮漉漉地带着海水的浅腥。这座离岛带着很宁静的柔光，这会路上遇见的多是原住民。他想着刚刚那一幕，冷冷淡淡的冼萱绾竟然自己在他怀中，莫名想笑，真的是。

    方聿，你小子的福气在后头。

    他很快回来，带着简易打包的早餐，打开来摆在桌上，有水晶虾饺、腐皮包鸡脚、蒸烧麦、金钱肚、蒸排骨。

    “冼小姐，要我再抱你下来吃早餐吗？”方聿一本正经地逗她。

    “不用。”冼萱绾尽量利索地爬起来乖乖吃早餐，真是够了，她微吸一口气。

    虾饺的水晶皮处理得很好，皮大而薄透，咬开里面，有两个完整的虾仁，以及一些虾滑的填充，淡淡的却很鲜美。

    鸡脚也很赞，蒸得很耙，但又没到脱骨的地步，外面用腐皮包了芋头和一个虾仁。一口下来，口感层次很丰富。

    两个人凑在一张小桌子上近距离一起吃早茶，她还是不太习惯，转而打开电视机，调高音量，企图用电视的大声掩盖住空气中凝固的尴尬。

    方聿倒是不疑有他。很随意地吃了几口。

    电视里是赛马的画面。

    “这场是昨天我们看的那场回放。”

    冼萱绾抬起头看了起来，可不正是。还是她在心中赌输给方聿那场。

    “这场昨天我赛嬴了。”方聿沉浸在昨天的赛马上。

    冼萱绾扒拉着蒸排骨，心不在焉。

    她该告诉他心里话吗。

    算了，蒙头吃早餐。

    “刚回来的时候，我问过了，今天不封航了。我们等下可以走。”方聿说。

    “好。”冼萱绾淡淡答道。

    简单收拾好东西，两人准备去往码头。虽然冼萱绾再三推辞，方聿还是不管不顾地背起她。

    冼萱绾知道拗不过他，放弃抵抗，就这样，她被方聿背着在海堤边行走。

    海风吹着她的长发不时挠着方聿的脸，冼萱绾一次次地拨开，又垂落。方聿不在意，可能还很受用。

    天气解除台风天预警，离岛上的人群在逐渐变多。

    “昨天，你赢了。”冼萱绾慢慢在他耳迹说，方聿有点被蛊到。

    “嗯，对啊。”

    “早知道买多点。”方聿笑笑，他背着她，心情很柔畅。哪怕冼小姐还是讨厌他，至少此刻她在他身上，幸甚至哉，现在他看什么都顺眼。”

    “我是说，你赢了。”冼小姐重复一遍。

    “我知道我赢了啊。”方聿只觉今天的冼小姐有点奇怪。为了这么个小事情不厌其烦地复述。

    “等等，你什么意思？”方聿突然停下脚步。

    傻子，冼小姐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催促他继续走啊。

    “不行，你说明白啊。”

    “自己想。”耳边又是人鱼轻浅的蛊声。

    方聿只得继续背着她向前。

    我赢了，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

    “你是说你同意签合约？”

    没有回应，已经算是默认。

    方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知道冼小姐怎么有这种惊天转变。

    是他背着受伤的她打动了她？也不至于。

    不多想了，总之她答应了。方聿神采奕奕，背着她脚步更轻松了。上午的海边有一股海鲜的腥味，大概是很多人拿出来在集市上卖。

    “昨天你想和我赌一把，赌赢了让我签合同。”

    她停顿一下，“我当时拒绝了你的赌约，但内心，我也忍不住想知道我们之间谁输谁嬴。”

    “现实是，你赢了。”

    “我愿赌服输。”冼萱绾在他背上缓缓说出这几句看似云淡风轻的话。

    方聿知道这是冼小姐在给他放水，她心中的赌约，不说出来，输赢根本不作数。

    看破不说破，见好就收。方聿并没有就此事再多言语。

    来到码头，很顺利地上了轮渡。当然，还是方聿背着上船。

    两人并排坐着，冼小姐没搭理他，只是望着船窗外的海景。

    方聿电话响起。

    “章爷爷，”

    “聿仔，我昨天已经到花城，一切顺利。你们回来了吗？”

    “在，我们在回来了。”方聿答道。

    章老没有多说什么，只说：“好，注意安全。”

    电话挂毕，章老心中顿感踏实，不自觉笑笑。

    过程百转千回，方聿并没有跟章爷爷解释，他其实没有真的去追冼小姐，只是最终结果还是遇上了她。

    只能说香港太小了。

    方聿琢磨着，等下回到花城，要带冼萱绾去下医院，治疗扭伤。

    “冼小姐，现在无事，我们把项目合约签了吧。”轮渡上，方聿突然提议。

    怕她反悔，他要趁热打铁。

    方聿，你堪比生产队的驴。

    “有这么急吗？”冼萱绾也是无语了，她克制住情绪，语气不算太强。

    “现在可以电子签的，主要是我怕冼小姐下船了再后悔。”方聿嬉皮笑脸。

    “你要是昨天没遇上我呢？”

    “没遇上，你总会回花城。”方聿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性子。

    冼萱绾举手投降，拿起方聿微信发她的电子合同仔细审阅了起来。

    方聿的嘴角浅漾出一丝笑意，大有奸计得逞的肆意。

    他的网，细细密密。

    其实这份合同，冼萱绾之前已经仔细看过一遍，大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甚至说，报酬颇丰。当时不愿意签，有个很大的顾虑就是眼前这位方先生，现在，既然顾虑已消，痛快地签了没有问题。

    话虽如此，本着对自己负责任的态度，冼萱绾还是仔细地横屏起手机，一条一条地过合约条款。

    沉默着，只听得见绵延的水声，方聿的心中是，你快签、你快签。

    签约了才算尘埃落定。

    他不能在此刻表现出来这种迫切，会被冼小姐再次怀疑他的别有用心。

    时间的纵深感被拉长，谁说时间是单一的，线性的。

    这分分秒秒对他来说都是考验，毕竟煮熟了鸭子飞了这种事多得很。

    他看起来很淡定，面无异色。

    冼萱绾在间隙瞟了他一眼，留意到他的修长手指下意识地在腿上轻扣，了然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淡定。

    看条款没什么问题，一件已经口头答应的事，在冼小姐的游戏规则里，就要遵守。她不会无缘无故毁约。

    她的纤细指尖划过手机屏幕，电子签已然落成。

    方聿得逞。

    快乐无边。

    他的网，她的无法逃脱。

    “冼小姐，合作愉快。”方聿平静地伸出手，看不出心中的雀跃。

    这小子，倒也还算镇定。冼萱绾没有伸手，简单的“嗯”了一声。

    两人继续沉默了一会儿，冼萱绾感叹：“我们的人生，是线性的还是回归的？”

    “虽然冼小姐一再拒绝合作，最后还是归于签约。这样看来，是回归的。”方聿说。

    “可是我是个向前的人。”冼萱绾的眼角垂下，思绪飘飞。

    “那我与你一起向前。”方聿的内心暗自道。

    他知道她是在感慨，也明白不必说太多，所以这话没有说出来。

    人究竟是在线性还是回归，这是太哲学的问题。

    有人日复一日，甘之如饴；有人转了一大圈，挣脱不开。

    这是他们的注脚，也是很多人的写照。

    时间终究是自己的。以爱之名，画地为牢也罢；追求理想，天高任鸟飞也行。谁也没有权利评判。

    大多数人，都是套中人、笼中鸟。

    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