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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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前往拉图兹森林，路上并没有遭遇上一回那样的变故。

    黎艾奇塞城已经渐渐恢复了过来，虽然不再似从前那样繁荣，但是那代表着阶级的高墙已然被推到了。

    林奈他们在黎艾奇塞城歇脚时，上方的太阳已经被那黑色的暗点遮了大半，猛地抬眼去看，便是一阵心惊。

    太阳上的变化，使得城中居民个个看着都有些垂头丧气。

    林奈小口小口喝着手中的胡萝卜果汁，靠在墙边，眯着眼去看头顶的太阳。

    艾桑维泽站在林奈身侧，他害怕林奈盯着太阳太久而产生眩晕，伸出手虚虚笼着林奈的肩膀。

    林奈用牙将麦秆制成的吸管咬得扁扁的，盯着太阳直出神。

    她暂时还想不明白，芙兰朵是怎么做到将污染种植到太阳上去的。

    要知道，虽说塞里利亚是一个高于其他大陆的国都，可是这太阳可都是同一个太阳。

    林奈虽不担心塞里利亚因为太阳上的污染而出什么乱子，但至少也会有些许的麻烦。

    芙兰朵是怎么做到的呢……

    任何有可能损害到塞里利亚的事情，魔女都是做不到的。

    这是强大的魔女身上，唯一的约束。

    芙兰朵究竟是如何躲过这样的约束，将污染带到太阳上去的呢。

    “阿奈，太阳光有些烈，进屋坐着吧。”艾桑维泽低声道。

    林奈这才回神，她松开了咬着的麦秸吸管，收回了视线，不过也奇怪，盯着太阳那么久，眼睛一点都没有发花，也没有产生光晕。

    活像是盯了个假的太阳。

    林奈脚步顿住，她又往外走了几步，再一次抬头看向上方的太阳。

    “艾桑维泽，我知道了！”林奈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欢喜，她将手中的胡萝卜果汁塞进了艾桑维泽的手里，连连转了几个圈，“我知道为什么太阳上会出现污染了。”

    “那根本就是假的太阳！”她万分笃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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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并没有在黎艾奇塞城耽误太久，只休息了一个晚上便启程继续往拉图兹森林走。

    为了节约时间，两人后半截路程选择避开了城镇，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情。

    那天清晨，两人坐在独角兽的背上，远远地就看见了拉图兹森林的入口。

    树木郁郁葱葱，每一棵树都极高，远远看过去，几乎能触碰到天际。

    林奈从怀里摸出了精灵尤尔在他们临行前赶制出来的地图。

    不光有地图，幸存之杖精灵尤尔也嘱咐林奈带上了。

    “我与布鲁诺之间虽然已经闹翻了，但是有幸存之杖在你手上，也许……也许他能记起我和他从前的情分，让你少些麻烦。”最后这句话，精灵尤尔说得颇没有底气。

    林奈只是笑着应了下来，“我会好好收着的。”

    对着地图研究半晌，林奈抬手往右前方指了指，“一直往那儿，应该就能到达拉图兹森林的深处了。”

    “阿奈。”艾桑维泽的声音稍稍有些重，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那时候，你在拉图兹森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林奈记起从前的事情后，从没有提起过当年在拉图兹森林中发生的事情。

    也没有人问过，艾桑维泽想问，可是每每对上林奈那双浅绿色的眼睛便又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眼见已经到了拉图兹森林边缘，艾桑维泽终于下定决心问了出来。

    “那时候……”林奈顿了顿，她的下巴靠在艾桑维泽的肩膀上，说话时，会一震一震地，扯着林奈的耳朵，“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危险的事儿。”

    在污染第一次爆发后，林奈四处解决污染，发觉有一个地方，成了提莱蒙顿大陆上的净土。

    拉图兹森林中没有污染的存在，林奈前去查看，发现了芙兰朵的踪迹。

    准确地说，并不是芙兰朵的踪迹，而是小玫瑰的踪迹。

    林奈一直以为小玫瑰死了，她感受得到自己的使魔是不是还存在着，自从在黄金大陆见过芙兰朵后，林奈便再也感受不到小玫瑰的存在了。

    可是在拉图兹森林中，林奈却见到了许多落而不枯的玫瑰花瓣。

    那是小玫瑰的花瓣，就算林奈从那些花瓣上半点感受不到小玫瑰的存在，她仍旧这样笃定着——无比地笃定。

    而这，也让林奈更加确定，芙兰朵一定藏在了拉图兹森林深处。

    只是这不符合芙兰朵的性格，像她那样的人，如果当真找来了，也该是大张旗鼓地找到林奈，而不是将自己藏起来，等待林奈自己找上来。

    林奈猜，芙兰朵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改变原本的行事方式。

    进入拉图兹森林后，林奈很快就知晓了答案。

    首先，她是确定了芙兰朵的确是藏在拉图兹森林当中，因为拉图兹森林里的精灵，他们会以前只有魔女会的魔法——从植物当中汲取生息。

    林奈亮明了身份。

    当时，拉图兹森林中的精灵数量并没有现如今那么多，也没有分成什么大的家族。

    那些精灵聚集在一起生活，河边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便安置了大多数精灵的家。

    林奈的到来似乎早在那些精灵的预料中。

    他们领着林奈见到了他们的族长。

    精灵一族的族长，委实有些老得过分了。

    他看向林奈时，老得几乎睁不开眼来，说话时，也总是断断续续，看着没精打采的样子。

    “索娜大人还好吗？”族长的问题让林奈一时之间忘记自己要说的话，也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打算。

    “索娜阿姨？”林奈一时有些不确定，精灵族族长口中的索娜大人，和那个照顾自己长大的索娜阿姨是不是同一个人。

    年迈的族长缓缓抬起眼皮，他像是疲惫极了，声音也像是生锈的铁钉在一起缓缓摩擦后才勉力发出的。

    “我是索娜大人的第一个创造物，在六百年前。”那位老族长缓缓道，“失败的创造物。”

    林奈诧异地盯着精灵族族长。

    从她到提莱蒙顿大陆上时，便听到过精灵族的存在，精灵一族，魔力醇厚，寿命极长，是提莱蒙顿大陆上，存在很久的一个种族。

    可是现在，面前的老族长却用波澜不惊的语调告知林奈，他不过是魔女一个失败的产物。

    “索娜大人本想创造出巴掌大小的，可以栖居在花朵当中的使魔，没想到我每一项都不符合她所想的。”老族长没说上一句话，就要偏过头，咳嗽许久许久，“索娜大人将我放离了塞里利亚，我一路漂流，最终在提莱蒙顿大陆上定居。”

    “本以为，在我老死之前，再也见不到塞里利亚的魔女了，没想到，竟是接连见到了两位。”

    老族长又咳嗽起来，绵长的咳嗽声像是一团杂絮，团在一起，塞得林奈心口发闷。

    一位魔女是自己，那么另一位魔女，一定是芙兰朵了。

    林奈看向老族长，“芙兰朵在哪里。”

    “芙兰朵大人重伤，在我精灵一族的族枝上休养。”

    看起来，老族长并不知道芙兰朵做了什么的样子，也不知道林奈和芙兰朵之间的那些事情。

    听到林奈问起芙兰朵，老族长便差人领着林奈去找她。

    领着林奈的人，是一个精灵族少年。

    少年看着刚刚成年，个子高挑，皮肤白皙，眼下有一排雀斑，看得有几分俏皮。

    少年几次回头去看林奈，瞳孔是淡灰色，似是有什么想要和林奈说的。

    林奈不由放慢了脚步，她看着少年的后颈，轻声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林奈骤然出声，吓了少年一跳，他猛地停下了步子，转头看向林奈，“魔女大人，请跟我来。”

    话音落下，少年的步履快了不少。

    拉图兹森林中，树木茂盛，左拐右拐，刚刚还能见到的精灵族身影便一个两个全部消失了。

    少年总算停下了步子，他喘着气转过身，看向跟过来的林奈，声音有些急促，“魔女大人，您快走吧，族长他和先前那位魔女大人达成了交易，要杀了你以换取长生。”

    林奈长睫轻轻颤了颤，她抬眸看向少年，并未接话。

    见林奈半天不动弹，少年似乎有些着急，他转了两圈，“魔女大人，我知道你，你在黑暗森林外开了一家酒馆，我听来到拉图兹森林的冒险者说起过你，他们说你为人和善，酿出来的酒极为清冽，我不愿意你不明不白地死在拉图兹森林。”

    林奈轻轻点了点头，“你为什么要帮我？仅仅只是为了传闻？”

    林奈的话像是戳中了少年心中的某个点，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一下一下，脸上的红色也渐渐褪去。

    好像刚刚那个毛里毛躁的少年在一瞬间就消失了，转而出现的，是这个有几分城府，一早就有其他打算的男人。

    “魔女大人，我将这件事告知你，是想要坐上族长的位置。”精灵族少年看向林奈，“如果你死了，那个老东西就死不了了。”

    林奈了然地点了点头，她抬眼看向面前的精灵族少年，“我知道了，现在，请你带我去见芙兰朵。”

    少年一愣，脸上转而覆上了一层怒，“你听不明白吗？他们做好了要你性命的准备！”

    林奈点了点头，“我明白，可我觉得我不会死。”

    少年捏着拳头盯着林奈好一会儿，才恨恨转过头去，领着林奈回到了原先的那条路上。

    老族长口中的族树，是一棵无根树。

    树木无根却是茂盛，绿色的精气从泥土里翻涌而出，萦绕在漂浮于半空的无根树上。

    守在无根树外的人有些疑惑地看向林奈和领着林奈的精灵族少年。

    “怎么这么久才来？”那人问林奈前方的少年。

    那少年含糊两句侧过身，“魔女大人，芙兰朵大人就在里面休养。”

    林奈抬脚走了进去，在没入那绿色的精气前，林奈察觉到那个少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脊背上。

    只是她并不在意那样的目光，林奈抬脚，循着芙兰朵的气息快速向前。

    只是她的步子很快停住。

    芙兰朵半个身子与一团光晕相连，连接处，血肉模糊，似能看到脏器。

    那是她从紧闭塔中脱逃的代价。

    当然，没了半边身子并不会要了魔女的性命，她仍是能活，只是却得花上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长出失去的躯干。

    可即便如此，芙兰朵仍是可以创造出污染，将整个提莱蒙顿大陆拖入这样的境地。

    这便是魔女的强大所在。

    林奈停在了三米外，她并没有冲到芙兰朵面前去。

    因为只打个照面，林奈就知道自己杀不死芙兰朵。

    芙兰朵不光舍弃了半边身子，她还吸收了整个禁闭塔中的怨气。

    难怪能够悄无声息地从塞里利亚离开，芙兰朵现在，比起魔女，更像是那些被关在禁闭塔中的，因失败而暴戾不已的创造物。

    盯着芙兰朵好一会儿，林奈转身便往后走。

    而与芙兰朵身子相连的那团光晕，像是十分可惜地蛄蛹两下。

    那个精灵族少年并没有骗林奈，芙兰朵是想要占据林奈的身体的，只要她再往前走一点。

    然而，林奈说回头就回头，半分钟都没有耽搁。

    从她进去到出来，不过短短的几分钟，外面等着的精灵族少年见她出来满脸诧异，“魔女大人，你……”

    林奈瞥了他一眼，弯唇一笑，“我想过了，刚刚你说的交易，我同意了。”

    精灵族少年起先还有些茫然，等反应过来林奈说什么之后猛地站起身，伸出的手臂都在哆嗦。

    林奈却是继续往外走，“我还有些事儿要处理，估摸着三五天就会回来。”

    “三五天……”那精灵族少年跟在林奈身后，他倒也不需要林奈帮他什么，只要林奈人别死，最好能控制住那个和老族长有了约定的芙兰朵就更好了。

    林奈回头瞥向精灵族的少年，她停了脚步，从身侧小包里翻出一根短杖。

    短杖叶片翠绿，看着便是魔力充盈。

    林奈将短杖递给了那少年，“我会解决芙兰朵的事儿，但我并不想和你们的族人产生冲突。”

    芙兰朵被安置在族树上修养，显然是被精灵族当作贵客，对于精灵族的族人，林奈没什么意见，也不愿意到时候伤到他们，所以，交给面前的少年是最好的方法。

    “你只要别让你的族人来阻挠我就行了。”林奈道。

    林奈给那少年的，便是幸存之杖。

    这也是为什么，那时候精灵尤尔会在幸存之杖的指引下，一路往黑暗森林去。

    因为这短杖，本就是林奈的东西。

    ******

    “所以当年，精灵族一族人并没有为难你？”艾桑维泽说道。

    他们正在一棵高树下歇脚，艾桑维泽搭起了铜锅，水在火苗的烘烤下微微打起滚来。

    “嗯。”林奈点了点头，“艾桑维泽，当年我是自愿那样做的。”

    因为只一个照面，林奈就知道了，她没有办法在芙兰朵与那些怨气正融合的时候杀死她，那么只能暂且封印她。

    将芙兰朵封印后，各地四起的污染便也会停止。

    只是封印一个魔女，也需要另一个魔女作为容器。

    林奈离开的这三五天，便是给自己找寻一个退路。

    首先，是要将自己的魔女之血藏起来。

    林奈要保证，以后自己能够在芙兰朵之前醒来，身体中的魔女之血倘若不在了，那么身为容器的林奈便会在仍旧是魔女的芙兰朵之前“醒”过来。

    说是醒过来也不确定，她成为容器后，一身精血会与这片土地融合。

    只有深海的女巫有法子集齐。

    而这，就要依靠黑猫了。

    好在林奈足够信任黑猫，她知道，身为自己的使魔，黑猫平日里虽是不着调的样子，可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做事却是极为认真的。

    林奈叹了一口气，在提莱蒙顿大陆的这段时间，她还是太松懈了。

    现在很多事情都不能仔仔细细地敲定，只能这样囫囵着往前走。

    好在有一点林奈确定，只要她不醒，芙兰朵绝不会醒。

    芙兰朵不醒过来，那么提莱蒙顿大陆便不会遭遇灭顶之灾。

    至于成为容器的这段时间，无非是时间罢了。

    身为魔女，林奈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要说舍不得，除了自己的小酒馆，便是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了。

    艾桑维泽十分依赖自己，现在两个人不在一处，林奈没有办法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他，也不知道艾桑维泽到时候知道了这件事，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呢。

    只是林奈现在也不好奇艾桑维泽那时是怎么样的反应了。

    因为她面前的少年，现在垂着眼，情绪收敛，可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是紧紧攥成了拳。

    林奈身子微微前倾，她抬手拍了拍艾桑维泽的肩膀，“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当年都打算好了的，这一次，芙兰朵可以被杀死了。”

    艾桑维泽抬眸看向林奈，提起芙兰朵时，林奈的眼睛里总是带着一丝怅然。

    就好像直到现在，林奈都有些搞不明白，自己和芙兰朵之间，怎么就到了今天这样你死我活的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