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八月中旬,天光正好,今岁粮食的丰产让所有人都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之下,百姓们望着自家满满当当的粮缸乐得合不拢嘴,官员们则心花怒放于已经可以预料到的翻倍税收,能让自己的政绩再添一笔。

    穰穰满家,时和岁稔。

    但总有些事情,就是会在平和的日子里猝不及防地袭来。

    卫蓁到前厅的时候,燕景云已经在等着了,同时,厅内还站着两位面生的官员,其中一位手持宽约十寸、明黄色的绫锦——他们即是来宣读圣上旨意的。

    见卫蓁到了,那位官员展开了手中的绫锦……

    他的声音充斥在空气中,快速而响亮。

    厅堂内明明还是那样的宽敞,却无端让人感觉到压抑。

    旨意通篇听下来,内里修饰用语很多,但主题明确,言说圣上病重,本应召仪安公主回宫,但因路途遥远,奔波不易,圣上体恤公主体弱,因而让其留在凉州为父祈福,镇北侯燕景云代仪安公主回京探望。

    说直白点,不过是拿卫蓁作筏子,要燕景云进京。

    只怕……这次皇帝召他入京,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来。

    哪怕太子监国,他是没有权力下发旨意的,这道圣旨无疑是皇帝的手笔。

    在皇帝病重几个月后,突然下达的旨意却是这样一条消息,是否说明皇帝的身体真的已经不行了,而在他弥留之际,他要解决掉让他忌惮了许久的燕家,既是为了结他的心事,也是为继任者扫平可能存在的隐患。

    可是,皇帝有没有考虑到,燕景云如果离开,又会给西北边事带来怎样的变动?

    毕竟,匈奴一直在旁虎视眈眈,即使最近大半年左右贤王沉湎于内斗,但春种秋收时节的小规模劫掠一直都是存在的,今岁诸郡收获颇丰,匈奴人会不会眼馋?

    卫蓁还在整理思绪,身旁的燕景云已经从容地接旨了,只是他的镇定在看在别人的眼里或许是另有谋划的一种表现。

    两个负责宣旨的官员见他接旨,然后急匆匆地就离开了,生怕晚一步自己的性命就像那道圣旨一样被留在侯府。

    他们从京中而来,对危险的嗅觉更加敏锐,对皇帝的想法也能把握到毫厘。如今圣上的这一举动,要是把镇北侯逼急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当时皇帝的旨意出来后,整个内廷你推我我推你,没人愿意去往西北颁旨,就怕圣旨宣读完毕,镇北侯大怒,当场起兵,宣旨人就是个拿来祭旗立威的下场。

    好在眼下镇北侯看着还算冷静,他们得赶紧离开西北地界,最起码得赶紧撤离凉州才行。

    ……

    宣旨的官员走后,燕景云送卫蓁回房,卫蓁有意问问他的想法,可一路上,燕景云都默不作声,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你是到底是怎么想的?”

    到了屋门前,卫蓁才终于问出口。

    但燕景云只道:“再等等看。”

    要等什么他没说,但卫蓁很快就亲身感受到了……

    那道圣旨的颁布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之后的短短两天里,共有六道圣旨先后下达镇北侯府,不同的传召官来了又走,他们用不同的声音传达着一个相同的指令——召镇北侯燕景云回京。

    甚至后面的旨意修饰越来越少,内容越来越不加掩饰。

    宣旨人的动静很快就传了出去,府中一时风声鹤唳,凉州城内山雨欲来,整个西北八郡面对秋收的喜悦平白蒙上了一层阴影。

    倒是身处漩涡之中燕景云,仍旧十分镇定,面不改色地领旨谢恩。

    与他一同经历这一切的卫蓁只感觉非常魔幻,一个镇守边境多年、战功赫赫的侯爵,竟然会成为当朝掌权者心里一种近似于心魔、绝对要将其消灭的存在……她不相信燕景云是真的无动于衷。

    当天晚上,到了用晚膳的点,燕景云却没能按时过来,卫蓁若有所感,知道他在府里后,就自己去找他。

    可是他长待的书房没有人,后院两人一起品过茶的凉亭、赏过雪景的湖边都没有……

    在府里转了一大圈,最后卫蓁是在祠堂中找到燕景云的。

    他站在祠堂中央,背脊挺拔,面前的牌位架上安置着许多灵牌,四周香火缭绕,似乎将过往的一切荣耀都淹没其中,这是一个家族的起兴,也是一群英魂的陨落。

    隔着一道门的距离,卫蓁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也走进祠堂里。

    她站在燕景云的旁边,什么都没说没问。

    她只不过不想让他一个人而已。

    两人的衣袖蹭在一起,偶有线香燃起的香气从中穿过,使其更加贴近。

    过了许久,燕景云打破了沉默。

    “我从来都没有过不臣之心。”

    他的声调平静,言辞不像是在对话,而只是在单纯的倾诉。

    “乱臣贼子?狼子野心?旁人怎么说都无所谓,当面不还是要对我毕恭毕敬的,背后的那些议论弹劾,不过是弱者的叫嚣。我不在乎背负恶名,只是……我不能让父辈的名声蒙羞,所以我不会做谋逆之事。”

    “此生所愿,不外乎荡平匈奴,稳定边关。我曾一直以为,即使皇帝专权,但在应对外敌上,我们是一致的。只是没想到,在他的眼里,我真的比年年劫掠百姓,屠人无数的匈奴人还要可恨……”

    说到这里,燕景云发出一声轻笑,像是在自嘲一般。

    当初京城来信,他与卫蓁分析过皇帝不会召他回京的原因,但还有一种可能他没说出口,那就是如果在皇帝眼里,他的威胁程度远高于匈奴人,那么皇帝会不顾一切地召他进京,然后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留下他的性命。

    “你别这样想……”

    卫蓁扯住了他的衣袖,也拽住了他滑向深谷的思绪。

    “当然还是匈奴人最可恶,只是他们离皇帝太远了,你想想,皇帝要是给他们下召,让他们入宫面圣,匈奴单于哪儿会管他是谁啊,不得当场就把圣旨团吧团吧给扔到火堆里,还要痛骂他两句。也就是你距离皇帝近,又是大周的侯爵,所以皇帝才会这样的。说白了就是窝里横,专门欺负自家人。”

    卫蓁的说辞听起来像是歪理,可好像又有几分道理。

    被她这一打岔,燕景云原本繁杂的思绪逐渐沉淀。

    他转头看向卫蓁,发现她也在注视着他。

    她的眸光潋潋,他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直到她不自在地偏过头去,他才温声道:“听你这样说,我突然就释怀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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