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悄然而至。
学校组织了所有初一年级新生量体制作校服。
校服分为春夏款和秋冬款。
秋冬款校服主要以灰色为主，左胸口处镶嵌了学校的校徽，男款校服在帽子和手臂处缀以蓝色，看起来朝气蓬勃。女生的校服用红色相佐，给人一种青春靓丽的感觉。裤子是统一的藏青色长裤。
春夏款校服由带领子的T恤和鹅黄色的长裤组成，男生是白到发光的白T恤，女生则不同，颜色为深蓝色。领口和袖口处是以白色为底的红蓝色条纹，左胸口处同样缝制了学校的校徽。
整个初一年级以班级为单位，按顺序一个班一个班量。
毫无疑问，初一一班是排在第一位的。
因为要量尺寸，而且时间有限，班主任敲门打断了语文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话语声，在台下听的昏昏欲睡的学生们瞬间清醒了，班主任走到讲台上和语文老师低声交谈了几句，语文老师拿着教材离开了教室。
学生们见到语文老师走了，眼底的兴奋藏都藏不住，后排几个男生更是欢呼出声。
顾云清不由地松了口气，小脸耷拉下来，下巴撑着手掌。天知道她刚刚明明听的一双眼睛的眼皮直打架，还要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的那种感觉有多痛苦。
上了一个多星期的课，只有这位语文老师的课她实在喜欢不起来。不只是她不喜欢，全班同学好像没有一个喜欢的。
语文老师姓王，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但是她上起课来却和她本人的年纪完全不符，她一站上讲台上课，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不，五六十岁的老太太都没有她这么啰嗦。别的班老师讲一篇新课文只需要两三天，而他们班的王老师要讲四五天都不止。
讲得时间长就算了，一节课四十分钟，其中有十几二十分钟她讲得都是无关紧要的废话。之前班里有一个特别专注学习的学霸在课堂上公然打断了老师的啰嗦，可是老师回答她：“这位同学不要着急，我讲的东西虽然和书本无关，但是这些知识等你将来踏入学校、社会，你一定会用到的。所以不要觉得我啰嗦，也不要来打断我，我有我自己的一套方法。”
学霸无语，悻悻地坐回去。
顾云清在座位上肩膀不停的颤抖，用了好大的自制力才不让自己笑出声，忍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看她说的一本正经的样子，要不是顾云清不是第一次上她的课，她都要信了这番话。
周围学生们的欢呼声仍不绝于耳，其中夹杂着班主任制止的声音。
“安静安静，一个个这么吵像什么话，隔壁还在上课呢，快，到外面排好队。”班主任见几次压制无效，脸上的五官紧绷，冷脸肃声道。
学生们感受到了语气中的警告意味，一个个安分下来。在安静怪异的状态下迅速整理好队伍。
量体登记的地方就在初中部教学楼外，距离不是很远。
远远望过去，几张课桌摆在那里，五六个中年的男人和女人坐着，时不时侧头交谈几句，桌上记录表、校服样品随意摆放。
见到有学生过来，其中一个女人站起身，“男生到那边去。”说着抬手指了指旁边。
“女生到我这里来量就可以。”
“同学，你们是哪个班的？”女人开口询问。
“初一一班。”站在第一个的女生回答。
女人从众多的表格中翻到了初一一班的名单，又顺手捞起椅子上的包，在里面一阵捣鼓，拿出笔和软尺，冲着第一个女生招了招手，“过来，叫什么名字？”
“吕宸言。”
“手抬起来。”
……
顾云清和时欢排在后面，轮到她们还需要一段时间。
“云云，你看看我们学校的校服，真难看。”
“别的学校不也是这样的嘛。”
“谁说的，私立学校的校服可好看了，而且他们一年要换好几套呢，都是小西装小裙子，再看看我们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大冬天的穿裙子你不嫌冷啊！”
“为了好看再冷都值得。”
“真到那时候你肯定不会这么说。”
原本在最前面的班主任拍着手掌往后走，吸引学生的注意，“同学们，学校之后不会再组织制作校服了，这一套校服将陪伴你们未来三年。所以，一会量好尺寸登记的时候，可以把自己的尺码稍微报大一点，以防你们未来发育，校服尺寸嫌小。”
听完学生们发出一阵哀嚎，“啊——？”
“学校太小气了吧，一套校服让我们穿三年。”时欢凑到顾云清耳边低语。
“是小气。”
时欢显然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顾云清竟然会认同她的吐槽，脑袋重重的点了一下，“嗯，太小气了。”
其实，顾云清远没有时欢以为的那么好脾气，只是她都把话默默地憋在心里，不会像时欢那样贸然的说出口。
刚刚时欢向她吐槽，其实她说的话也是顾云清所想的。而时欢帮她说了出来，她顺着应和了她说的。
不过，试问公立学校的哪一个学生不羡慕私立学校精致漂亮的校服、装了空调的教室、舒适美观的校园环境呢？
量尺寸的速度很快，十几分钟后便轮到了顾云清。
“名字？”女人重复着公式化的问题。
“顾云清。”
名单还是之前开学报道时的那个名单，顾云清的名字在最后面，女人为此费了一些时间。
“手臂抬起来。”
顾云清乖乖的抬起来，女人的手法熟练，只花了几十秒，尺寸就从女人的嘴里报出来。
“150。”女人放下软尺，动笔在名单上记录着。
“噢。”
顾云清低身应了一句，正要离开时，女人叫住了她，“哎，同学你等等，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问。”
“你的身体还没发育吧？”
女人的声音不算大，但是，同学之间的距离并不远，而且男生就站在旁边，顾云清都能听到他们听到了这个问题后的嗤笑声和无所顾忌的议论声，“哈哈哈哈哈。”
“你看看她那小身板。”
“难怪胸前平的像飞机场。”
“那身材你要说发育了，简直是在侮辱发育两个字。”
……
自己隐私的话题赤裸裸的拿出来被他人议论，那些话一下子戳中了顾云清的羞耻心，声音细的像蚊子，“嗯。”
女人朝着几个起哄的男生吼道：“闭嘴，乱说什么。”
几个男生老老实实的闭嘴了，但是眼底戏谑的笑意是怎么都没有办法掩盖的。
女人也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冒犯，开口解释：“同学，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说，你以后还会长身体，现在如果给你登记了150，未来说不定有一天这身衣服会不适合你。所以，要不我给你记大一码？”
顾云清脸上的绯红被她白皙的皮肤衬得越来越鲜艳，软着嗓音回答：“好。”
“同学，关于刚刚的问题，我可能问的比较唐突，你不要介意。阿姨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你羞耻什么我很清楚。我想说的是：你可能是比别人晚了一点，但是你不用去和别人比，不用那么敏感，它是你人生中的一部分，是你必经的一段经历，让自己自信一点。”女人语重心长的说出了她想说的。
“谢谢。”顾云清回了两个字后跑开了。时欢排在她后面，她也没等她。
女人望着女孩匆匆离去的背影，直到她离开视线才收回目光。
量尺寸时，抬头挺胸是很正常的动作，可是那些胸前玲珑起伏的女生却对自己的身材仿佛难以启齿，不敢挺直腰板，而是弓着背，生怕周围的人看见自己。相反的，没有发育的女生把胸挺得直直的，好像要告诉所有人，我不是一颗豆芽菜，我也是有身材的。
女人在这里站了短短十几分钟，见过了太多女生的矛盾：有身材的女生拼了命的掩藏住自己的曲线，而尚未发育的女孩却急于向别人证明些什么。
女人刚才对顾云清说的话，她早就想说出口了，只是她也有自己的顾虑，所以一忍再忍，当她看到又一个女生面色通红的样子，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她不想看到这个年纪本该如花似玉的姑娘一个个那么自卑。
顾云清心里明白女人说的意思，她亲眼看着身边的女生一个个都为生理期发愁：互相借卫生巾、抱怨自己肚子疼等等，唯独自己连大姨妈都还没来过，心里说不着急是假的。
暑假时，她甚至和周霭提议去医院检查，周霭告诉她：“别着急，云云，每个女生生来就是一朵花，现在的你是花骨朵，等着开放的那一天，可是每朵花盛开的时间是不一样的，有的花绽放的早，有的花绽放的晚，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你要记住，晚并不代表它是坏事，说不定花骨朵最后绽放出来的花朵比其他的花都要漂亮呢？对不对？”
顾云清被妈妈的话打动，觉得顺其自然就好。“嗯，妈妈说的对。”
之后便没有人再没有说起这件事。
然而今天，当私密的话题再一次提起，顾云清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没有释怀，只是因为当时有人劝导，她才稍稍放下了心，但是根没有去除，所以某天某个人无意提及，她依然会觉得难以启齿。
曾经，顾铭也告诉她要自信点。可终究没有人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做？
顾云清刚踏上走廊的台阶，时欢从后面冲过来，扑到她的后背上，使得顾云清往前踉跄了几步。
“你都不等我，自己先走了，真没义气。”时欢责怪她。
“啊？噢。对不起嘛。”顾云清一时没反应过来，说的一愣一愣的。
“好了，我又没真的生气。”时欢发现了她的异样，松开了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和她并排走。
“云云，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在想刚刚那个女人的话？”时欢停下脚步，与她直视，眼睛里是藏不住的认真。
顾云清受不了她直勾勾地视线，低下头，没有回答，两只手的手指不停的抠。
时欢十分了解她，看她现在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你给你讲一下我吧！”
“啊？”
“我上小学的时候，第一次生理期，那时候我还在上课，大姨妈突然来了，弄得我措手不及，身边也没个人可以借卫生巾，我就想着，先忍忍吧，等回家之后再说。但是那天我偏偏穿了一条浅色的裤子，血迹直接染红了布料，我吓得不敢离开凳子。幸好，班级里的女同学知道了我的情况，帮我告诉了老师，这才解决了燃眉之急。”
“当时，我从凳子上起来，周围的同学看到了我凳子上残留的血迹，那种打量的、嫌弃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因为这件事，我曾经也自卑到了极点，觉得周围人的目光很不舒服，想找条缝钻进去。”
“后来，我亲眼看到班里的一个女生，她大大方方的拿着卫生巾去厕所，丝毫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目光。不像我们拿个卫生巾会四处观察，确认没有人看见然后塞在口袋里。”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原来凹凸的身材、卫生巾和大姨妈本身没有错，它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只是别人用了一种不正常的态度去看待这一切，所以才会让我们觉得错了。”
“从那以后，每次说到大姨妈，我不再遮遮掩掩的用手捂着嘴巴和别人低语。每次拿出卫生巾，我也不再把它揣进兜里，而是像拿卫生纸一样光明正大的拿在手上。”
“云云，只要你自己不觉得自己错了，又何须在意别人的目光呢？”
顾云清和时欢不在同一所小学，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听她讲起这件事，然而明明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但她的神色却淡然的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她听完说不震惊是假的。她很难想象时欢是怎么一步步从他人炙热的眼光中走出来，再到发现后面一切的答案。现在又站在这里告诉她：只要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可以了。
顾云清一时无话，她面前这个整天嘻嘻哈哈，乐观的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压倒她的女孩好像变了，不，准确的来说，是她发现了她的另一面，那个从重重迷雾中挣扎过来的时欢。
时欢看着她怔愣的模样，她很清楚顾云清的自卑，“云云，自信不是靠别人给的，你自己需要给自己信心。”
顾云清再次低下头，手臂垂在身侧，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欢点到为止，不再多言，她相信她终有一天会转过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