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待到人走远,老夫人这才看向庶子赵文柏,沉声问:“臻臻真的失忆了?”

    赵文柏带着苏沅回来时就打发人先一步回府报信,这也是府上主人都聚在老夫人这里的原因。

    “可能是碰到了头,不认识人了。”

    老夫人神情难辨喜怒,沉默片刻叹口气:“人没事就好。乔氏,臻臻那边你就多费心了,大夫看诊后有什么情况及时和我说。”

    乔氏微微欠身:“儿媳省得,您放心吧。”

    老夫人露出乏色,摆摆手让众人散了。

    苏沅静静伏在婆子背上,打量周围环境。

    抄手游廊,假山翠竹,穿过两道月洞门就到了一处小小院落,这便是林臻臻的住处,题名晚晴居。

    晚晴居的下人迎出来,拥着苏沅进了屋。

    雕花精美的架子床挂着素色纱帐,床边摆着一个白底蓝花绣墩,靠墙的梳妆台上略显空荡,窗前臻花矮瓶中插满了栀子花。许是这两日林臻臻出事侍女无心更换,洁白的栀子花已发蔫泛黄。

    苏沅第一个感受,这寝居对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来说,过于素净了。

    没等她观察更多,大太太带着大夫走了进来。

    那大夫是一名四十来岁的女医,仔细检查过苏沅伤情,向乔氏说明情况:“姑娘身上有多处擦伤,好在不算严重,按时敷药不会留下疤痕。不过姑娘肺腑受了震荡,需要好生静养……”

    乔氏边听边点头:“有劳大夫了。”

    女医写下药方交代小莲如何熬药,乔氏在绣墩上坐下,柔声宽慰苏沅:“听大夫的按时吃药,有什么需要就和舅母说……”

    等乔氏带着女医离开,没有了旁人在,苏沅问小莲:“刚刚大太太与我说话,你为何看了她好几眼?”

    那时女医正交代事情,小莲分心看大太太乔氏,必然有缘由。

    果然就听小莲小声道:“大太太一贯严肃,婢子还是头一次看她与姑娘这么亲近。”

    苏沅微微挑眉:“这么说,大太太以往待我不好?”

    小莲语气有些迟疑:“也不是不好,就是……比较客气吧。”

    苏沅点了点头,指向梳妆台:“拿镜子来。”

    小莲走过去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镜子回到苏沅身边。那竟是一面能把人照得清清楚楚的琉璃镜,虽然小小一把,定然价值不菲。

    苏沅目光落在镜子手柄上,雕着花鸟的花梨木手柄能看出已有了岁月痕迹。

    小莲知道姑娘什么都不记得了,主动道:“这镜子还是您十岁生辰时,老爷特意托人从京城买来的,那时您可喜欢了,天天拿在手中把玩……”

    “是么?”苏沅喃喃,目不转睛盯着镜中容颜。

    眉目如画,琼鼻朱唇,这分明是她的眉眼。

    “小莲姐,药熬好了。”一个小丫鬟站在门口喊道。

    小莲快步出去,很快端了一碗药汁进来。

    浓浓的药香把室中残留的栀子香彻底冲散,苏沅轻吸口气,认头喝了药。

    不管这些人为何认错了人,林臻臻又有什么危机,她都要先养好身体,才有精力应对。

    倦意袭来,等苏沅再醒来,已是夜色沉沉。

    小莲把从大厨房取来的饭菜在小炉子上热了服侍苏沅吃下,又指挥小丫鬟打来一盆热水:“姑娘,您身上还有伤,不能沐浴,婢子先给您擦擦身吧。”

    苏沅自然没有拒绝。

    几日没有沐浴,她早就觉得身上黏腻腻难受了。

    小莲伸手解开苏沅外衣,纳闷道:“这衣裳不是您那日穿的。”

    “衣裳刮破了,身上这件是王爷爷早年出嫁的女儿留下的。”

    “姑娘当时该多疼啊,早知道就不去登山了……”小莲心疼碎碎念着,轻柔擦拭的动作突然一顿,眼神黏在了苏沅肩头。

    少女的肩圆润雪白,一颗红色水滴分外显眼。

    小莲用力眨了眨眼,拿温热的手巾来回擦拭那颗水滴,可那落在肩头的红被揉搓后似乎越发鲜明。

    手巾掉进脸盆里,溅起一片水花,小莲猛然退了一步,一脸惊骇。

    不是眼花,那是一个水滴形的胎记!

    苏沅察觉有异,侧头看向小莲。

    小莲眼中的惊恐几乎溢出来,抖着唇质问:“你,你是谁?”

    她家姑娘的肩头根本没有胎记!

    “你为何与我家姑娘长得一样?我家姑娘呢?”小莲心慌意乱,转身就跑。

    一只微凉的手握住她手腕,背后传来的声音亦是凉的:“你去哪儿?”

    小莲惨白着脸缓缓回头,看着那张与自家姑娘一模一样的脸宛如见到厉鬼,颤声道:“我,我要去告诉老夫人!”

    “然后呢?”苏沅平静问。

    “然后?”小莲方寸大乱,语无伦次,“然后把你这妖孽抓起来,找回我家姑娘!”

    那只握着小莲手腕的手松开。

    “你去吧。”

    小莲看着少女默默拉过薄被遮住身体,脚下反而不动了。

    “你为何假冒我家姑娘?”她上前一步,绣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却毫无察觉。

    苏沅抬眸,眼神沉静:“我没有。当时我便说了,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认错了人。”

    小莲柳眉竖起,有些气恼:“那你为何又跟着我们走了?”

    苏沅看着她,面露嘲弄之色:“我能反抗么?”

    小莲想到当时情景,不由一滞。

    那时,这位姑娘算是被二老爷强行带回来的。

    一阵沉默后,小莲咬咬唇:“先休息一晚,等明日一早,你就随我去向老夫人说清楚。”

    夜渐深,虫鸣声透过如意窗棂传进来,清晰连绵。苏沅看着小莲,确定这是个忠心护主的婢女,且算心善。

    她有了好好谈谈的心思。

    见苏沅不说话,小莲犹豫了一下,跺跺脚:“算了,等你养好身体就去说!”

    苏沅牵牵唇角,浮现一抹浅淡的笑:“你觉得他们会信么?”

    “当然——”小莲脱口,可看着那张与自家姑娘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说不下去了。

    此时仔细看来,这位姑娘与自家姑娘的五官脸型还是稍有区别的,只是白日找到人太过激动,且披头散发没有梳妆与妆扮好本就有些区别,便没多想。

    “你与我家姑娘声音也有区别——”小莲声音低了下去。

    区别是有,却不大,至少她虽听出了些许不同,却以为是姑娘身体不适的缘故。至于老夫人等人,不比她与姑娘朝夕相处,恐怕更难察觉了。

    苏沅把薄被拢紧了些,语气微凉:“他们若是不信,‘林姑娘’的身边恐怕就不能留你了。”

    小莲脸色一白,想到了姑娘的乳母方嬷嬷。当年方嬷嬷与她一起陪姑娘进京来,犯了错后被发落去了庄子上,她与姑娘再也没见过。

    老夫人若是不信她的话,定会以为她发了癔症,她的下场恐怕还不如方嬷嬷。而一旦她出事,假的姑娘又在府上,谁还知道姑娘呢?

    “她们若是信了——”苏沅一顿。

    小莲不觉睁大眼睛,盯着那张熟悉的脸。

    苏沅定定看着小莲,一字一顿问:“你确定,他们希望你家姑娘还活着吗?”

    小莲脸上血色瞬间褪个干净:“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比起小莲的惊骇欲绝,烛光下的少女显得分外从容:“少卿府三位姑娘与林姑娘一同登山,只有林姑娘失足坠崖,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不是意外,也值得多想一想。你说呢?”

    “不可能,我家姑娘是老夫人唯一的外孙女,老夫人很疼姑娘的。老夫人还说要把姑娘许配给大公子,亲上加亲……”小莲下意识反驳着,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是啊,明明四位姑娘一起登山,为何只有她家姑娘坠了崖?真的是姑娘运气不好么?

    少卿府这么多人,真正的外人说起来就只有林臻臻主仆。疑心一旦一起,便如雨后春草,肆意生长。

    “做个交易如何?”少女拥着素花锦被靠在床头,神色平静。

    小莲的心无端跟着静了下来:“什么交易?”

    “等我养好身体,便以探望王爷爷的由头陪你去寻找林姑娘,而后无论何时找到你家姑娘,我都会配合她悄悄把身份换回来。”

    小莲不由点头。

    比起现在闹开来而未知的结果,这样自然更稳妥。

    “那你想要什么?”小莲提着心问。

    苏沅弯了弯唇,明明在笑,却让人觉得苦涩:“我孤身进京,正好需要个落脚处,在没寻到林姑娘之前,容我在此暂住就好。”

    她不知道杀害原身母亲的凶手是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追凶寻仇,还要躲避追杀,与其说需要一个落脚处,不如说需要的是一个安全的身份。

    还有什么比成为另一个人更好的掩护呢?

    小莲神色不断变化,抿唇说出了决定:“如果……如果我家姑娘不在了,你可以以姑娘的身份继续生活,但我有一个条件。”

    冷静想想,姑娘从那么高的山崖摔下去,生还的可能有多少呢?

    小莲噙着泪,哽咽道:“请你帮我查一查,我家姑娘的坠崖到底是不是意外!”

    如果只剩她一个小丫鬟,别说暗中调查,能不能留在少卿府都是主人一句话的事。这位姑娘想暂时以姑娘的身份立足,她又何尝不需要“姑娘”在身边。

    苏沅颔首:“好。”

    小莲神色一松,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苏沅垂眸:“本就借了林姑娘身份,我的名字有什么紧要的。”

    小莲沉默片刻,屈了屈膝:“姑娘,婢子继续给您擦身吧。”

    苏沅点点头,轻声道:“多谢了。”

    “应当的。”小莲走到门口,喊小丫鬟重新换了一盆热水,拧干手巾替苏沅擦拭身体。

    刚进了五月,这个夜晚却有些闷热,忽然凉意打在肩头,苏沅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那是小莲的眼泪。

    擦过身,换上林姑娘尚未上过身的中衣,苏沅顿觉清爽许多。

    “婢子就歇在外间,您有事尽管吩咐。”小莲熄了烛火,脚步轻轻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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