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夏从未体会过这么纯粹的黑暗。

    浓过墨染,从四面八方缠缚全身,将她团团围住。而她漂浮在这团黑雾中,有点懵。

    方才,她是进了自己的静室吧?

    这又是哪里?

    逃离危险的本能让她奋力游向前去,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找到了一条撕裂这黑暗的缝隙。

    她探身望向这缝隙,却望见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麻木又绝望的眼睛,漆黑的瞳底没有丝毫光亮,像是饱经烈火焚烧后的枯木,透支了所有生机。

    初夏莫名觉得这双眼有些眼熟,正当她在记忆中翻找之时,却听见缝隙对面传来:

    “初夏,今日你我便解了这道侣之契,往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各生欢喜?这便是三师兄迎接我出关的......第一句话吗?”那双眼睛的主人努力平复了一晌,才艰声问道。

    还在思考在哪见过这双眼睛的初夏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那是......我?

    当初夏意识到缝隙对面也是自己的瞬间,周遭漂浮着的黑雾尽数散去,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推入另一个“自己”的身体。

    借着“自己”的眼睛,初夏看到了对面的闻时。

    皎皎如月,似天上人,一如当年镇上初见时的模样,似生长在高岭上的仙树,凛凛不可攀。

    若说有什么变化,应该是他的眼神,如今看向她时覆盖着浓浓的失望与厌恶,再没有当年遇险时将她护在身后的温柔。

    初夏心头一紧。

    “出关?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闻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牵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我记得,你的修为已经二十年没变过了,闭关想来也是无用。”

    长久以来不愿提及的痛处就这样被闻时轻易戳破,初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晃了一下。

    “你就这么想保住你的长老之位?除了修炼外便是修炼,除了宗务外便是宗务,”闻时看着初夏摇了摇头,轻嗤一声,“若是当年的初夏看到你如今这副模样,怕也要说声无趣。”

    “不是的,我只是......”

    初夏听见“自己”想出声解释,可话到嘴边却觉得了无意义。

    空耗了这么多年追求这个叫做闻时的梦境,为了和他一样成为爱众生护同辈的人,就算卷成麻花也想再坚持一下。可到头来,她居然从未看清这虚假外壳下最真实的傲慢与冷情。

    真是可笑。

    她一时分不清这些年究竟追逐的是闻时,还是只存在于她想象中的那个温暖且耀眼的幻影。

    “我已有心仪之人,那人不是你。有些事强求无用,我想......修为已经在元婴初期停滞了二十年的你,最能明白。”

    冷冷扔下这句话,闻时转身离开。

    那袭白衣离去时带起的风,将被控火诀点燃的道侣之契吹到了初夏眼前。

    灼灼火光沿着契书边缘缓缓向内燃烧,一点点吞噬她曾信以为真的幻梦。

    “别怕,等下躲我身后,我必能护你。”

    “既是师兄妹了,以后我教你,下月内门小考就让他们瞧瞧初夏仙子的厉害。”

    恍惚间,初夏感觉有液体顺着“自己”的双颊落下,滴在前襟上,晕开一片凉。

    最后一丝火光也在契书的灰烬中熄灭,屋内终归一片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御剑疾行的破空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屋外的寂静。

    来人是司笺堂弟子,似乎是有什么急事,才停好剑便喊道:

    “初夏长老,初夏长老......”

    司笺堂专职负责天衡宗与外界传信。作为第一仙门,为保障宗内的信息安全,所有与外界的沟通都需经司笺堂中转监控。

    “初夏长老,有您一封加急传信,两个月前便到了,可您一直在闭关……故今日才拿给您。”

    这名司笺堂弟子说着,从储物袋掏出一只通体血红的传信纸鹤。纸鹤急促地扇动翅膀冲向初夏,划出啪啦啪啦的声响。

    “是初云镇来的。” 司笺堂弟子补充道。

    此言一出,还沉在旧忆中的初夏愕然抬头。

    初云镇,是她的家乡。

    难道是阿爹阿娘来信?

    纸鹤转瞬飞至初夏面前,伴着一声尖锐的鹤唳,信纸缓缓展开,上面仅有潦草的几个字:

    “家中有危险,速归。”

    这几个字似乎曾被泪水晕开,边缘洇着些墨色,是阿娘的笔迹。

    阿爹阿娘出事了?!

    顾不上同那司笺堂弟子多言,初夏看见“自己”狂奔至墙边取下本命剑,御剑直往家的方向冲去。

    快些,再快些。

    她甚至来不及躲开御剑时撞上的云团,任由它们拍在脸上。

    阿爹阿娘都是未踏仙途之人,特地寻去仙门邮局传急信,定是发生了不得的事情。

    她闭上眼睛,不敢想象自己因为闭关而缺席的两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越靠近初云镇,积云颜色越深。浓厚的黑云裹着惊雷滚滚而来,叫人心生不安。

    透过翻涌的浓云,她看到了一个挂满白布的小院。

    那是,她的家。

    ——————————

    一阵穿堂而过的风卷起灵堂外的白纱。

    初夏清楚地瞧见被烛火照亮的牌位,上面赫然是阿爹的名讳。

    她僵立在灵堂外,不肯向前走一步,仿佛只要自己不走进去,就能快点从这残酷的噩梦中醒来。

    她怎么也不愿相信,那个无条件宠她、包容她、甚至愿意把自己用了十年的宝刀卖了支持她修仙的阿爹,会冰冷地躺在这里。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姑娘......你是?”

    初夏回过头,看见了阿娘。

    如今阿娘已是满头白发,岁月让她眼角坠满皱纹,曾经侍弄花草的手,正艰难地拄着拐杖。

    阿娘看向她的眼神充满惊疑,似乎不明白眼前的姑娘为何而来。

    也对,离开家那年她才八岁,之后阿娘便再没见过她了。

    离开的这几十年对修仙之人来说转瞬即逝,但对于留在原地的阿娘来说,却是一场太过太过漫长的等待。

    一种难言的酸楚蔓延在胸腔,和惊闻阿爹离世的痛苦一起拉扯着初夏。她飞奔过去抱住阿娘,才开口便带了哭腔:

    “阿娘......我是初夏呀,是您的夏夏”

    酝酿许久的大雨终于砸了下来,雨声遮掩下,初夏听见“自己”终于放声大哭。

    人究竟为什么要修炼呢?

    曾经,小小的初夏认为,是为了得心中所愿,护珍视之人。

    现在,长大的初夏发现,藏在无尽的修炼和琐碎的宗务之后的那个愿望,根本是虚妄。

    而她为了这个不存在的梦,白白虚耗生命,耽误了守护亲人的最后机会。

    “是谁杀了阿爹?”初夏听见“自己”问道。

    “一个月前,早已绝迹的魔族突然出现在镇子东面的印山上。你阿爹身为习武之人,为保护镇上百姓,出发剿魔,战死在印山南坡。”

    初夏眼睁睁看着“自己”提着本命剑冲上印山,去寻那魔族缠斗。

    可没想到的是,曾让她引以为傲的天衡剑招,面对魔族时如此不堪一击。她空有长老的身份、元婴的修为,居然连修为比她低的魔族都无法抗衡。

    原来......她连帮阿爹报仇都做不到。

    这些年的强求到底留下了什么呢?

    深紫色的魔气笼罩之下,那魔物好似有用不完的力量,终是将魔角深深刺入初夏的胸膛。

    意识彻底彻底消散前,初夏清楚听见“自己”叹道:

    “若能重来,愿不再妄求,得护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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