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非是薛修筠想要的结果。

    薛修筠将自己想要向虞清鸢说出的用以解释的词句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梳理好，确认没有谬处之后，才敢向虞清鸢开口，只是在薛修筠开口之前，长久处于沉寂中的虞清鸢却忽然一声爆发。

    那声音其实并没有那么激烈，只是在这空荡荡的室内，只有他们二人存在的地方，再加上薛修筠的一整颗心都在虞清鸢身上，为之所牵动，一听到来自虞清鸢的那一声，薛修筠就再难压抑自己心中的情绪。

    尤其是，虞清鸢在他面前簌簌落泪。

    “为什么……”虞清鸢脸上很快水光泛滥，薛修筠一见到这一幕，整颗心都为之崩坏，碎了一地。

    薛修筠来不及将自己整理好的说辞向虞清鸢倾吐而出，他眼看虞清鸢颤颤巍巍地落泪，心碎不已，情急之下，伏到虞清鸢的身前，薛修筠抱住了她。

    “鸢鸢……鸢鸢莫哭。”面对虞清鸢失控的情绪，薛修筠只感觉手脚冰冷，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虞清鸢的一滴又一滴眼泪一起失去了。

    “鸢鸢我知错。”薛修筠口不择言，他胡乱的说着，“我不该与你提起景昭钰，那是你的自由，我本不该干涉，鸢鸢……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不，就算我没有，我也会让你拥有。”

    薛修筠其实根本不在意虞清鸢与景昭钰有联系，即便虞清鸢有异性男子有联系，即便薛修筠心中略有不适，感到极度的嫉妒，但是薛修筠始终明白自己在意的只是景昭钰会不会伤害到虞清鸢。

    然而薛修筠现在还不明白，虞清鸢如此难忍痛楚，却并非是因为一个景昭钰。

    薛修筠一遍一遍向她说自己错了，自己的荒谬之处，但是虞清鸢却并未因此而舒缓情绪，薛修筠的心一下子沉落谷底，他无助地望着虞清鸢，一遍一遍唤着她：“鸢鸢……”

    “鸢鸢莫哭。”薛修筠说道，语声之中带了浓厚的慌乱之意。

    “错了。”半晌过后，虞清鸢才在呜咽声中说出这两个字。

    薛修筠当然知道自己错了，但是他不知道虞清鸢口中的“错了”，指的不是眼前，而是往先。

    忽然的反转变故教虞清鸢分不清往先种种是因何而起，而望着薛修筠这张与旧年无二的面庞，心中愈发作痛。

    “我知错。我认错。”薛修筠嗓音颤颤地回复虞清鸢，他只怕她为此心伤，以后再不愿理睬他。

    虞清鸢听到薛修筠说的话，只觉得可笑，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他……他居然在此同她说什么一眼钟情。

    若是早一点再早一点，若是当年锦廊灯会他能够……

    只可惜时移事易，事上本没有如果之事，而他……虞清鸢的一颗心渐渐冷了下来，她望着面前的薛氏长公子，望着薛修筠的这张脸，而薛修筠还在同他诉说心中的愧意，他一味低微容忍的姿态让虞清鸢很快明白一切正如他所说，他是真的爱她。

    虞清鸢早知道了。

    只是一直不想承认与接受他对她的这份全然真心的爱慕之情，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对等，薛修筠有怎样爱她，那么她便是怎样的虚以委蛇，虞清鸢当然也有真心的时候，不过那是极少数。

    眼前人满怀愧意，虞清鸢在此时却已然麻木，她瞥着薛修筠，什么都没说，在薛修筠的注视下，虞清鸢抬手落下，实实在在的一巴掌打在了薛修筠的脸上。

    “啪嗒”一声，声音极其清亮，似乎将这千错万错，通通归结于薛修筠一人身上了。

    这一下去，就连往日虞清鸢在他面前善于表现出来的假意的表象都被打破了，虞清鸢亲手打破了他对她一味纵容的底线，大抵，他待她，到此为止便也差不多了。

    果然，薛修筠被掌掴后，只一声不吭地看着她，虞清鸢其实是用了一些力气打在他脸上的，但是对薛修筠来说脸上的疼痛感并没有那么浓厚。

    只有那种似有似无的痛感，就是这样若隐若现的痛觉，在每一时每一秒地提醒着薛修筠，她做了什么。

    薛修筠半晌无声无言，虞清鸢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原本伏跪在她面前的薛修筠起了身，大概就是要离去的意思了。

    明明是虞清鸢自己早有预料到的结果，但真正来临的这一刻，虞清鸢却还是没能忍得住，微微垂泪。

    薛修筠站起身体，随即覆一片阴影在虞清鸢的头顶之上。

    虞清鸢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去看他面上表情如何，她一边心碎的同时，一边在为自己想后路。

    是的，她是全然利己的，在面对薛修筠的纵容时，她只想痛痛快快的释放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虞清鸢不想去考虑薛修筠如何，直至将事态的严重程度发展到薛修筠也无法接受的地步。

    冷静下来，虞清鸢这才开始打算整理自己失控的情绪。

    “阿瑱。”虞清鸢叫了他一声，却没有抬眼朝他看一眼，她低着头，继续同薛修筠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虞清鸢并没有说明白她话中的“这个意思”具体指的是什么，她含糊其辞，她试图表现自己的无措，但是她却是冷漠的……显而易见，她并非是真心地向他道歉，说到底，虞清鸢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是有些过分了，但即便如此虞清鸢却也并非真心实意地认错。

    她没错。这是虞清鸢始终固执的。

    这一句别扭的、根本算不上道歉的“道歉”向薛修筠说出后，久久却没有能够得到薛修筠的回应，这让虞清鸢稍微感到了不适。

    “阿瑱……”又是一声脱口而出，虞清鸢忍不住想要抬头朝薛修筠看一眼，才抬起一眼，下一瞬间就被忽而低身的薛修筠紧紧抱住。

    “阿瑱？”虞清鸢被他拥抱，有些不明所以，她迟疑着呼唤薛修筠，但却是仍然没有得到薛修筠的回应。

    虞清鸢心里上下不定，但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是，薛修筠的态度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糟糕，想到这里，虞清鸢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

    她打了他。

    其实她并不想向他认下这个谬处。

    而刚好此刻，薛修筠也用行动告诉了虞清鸢，他不在意。

    “鸢鸢。”薛修筠紧紧抱住了虞清鸢，在叫过她一声过后，薛修筠便没有了声音，此刻虞清鸢与他距离极近，整个人被他揽入怀中，自然也能感觉到薛修筠的细微变化，他——在颤抖。

    不知为何，虞清鸢一下子起了一股难言的莫名情愫。

    “鸢鸢，”薛修筠还在唤她，这一整个黄昏与夜晚都在薛修筠的一声又一声呼唤里度过，虞清鸢垂了垂眼，视线只能略微触及薛修筠的小半张脸，实在是难以看得清楚，虞清鸢索性也就不去看他了。

    虞清鸢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于是薛修筠那不自然的颤抖和噔噔的心跳声尽数如潮声一片，涌入了虞清鸢的耳中。

    “鸢鸢，究竟是为什么？”薛修筠低声询问，纵然他再怎样吃迟钝，再怎样误解，到了虞清鸢向他出手之时，薛修筠已经明白虞清鸢的情绪失控已经不是为了他为了景昭钰了。

    “究竟是为什么，你要这般……这般让自己受伤？”薛修筠慢慢腾腾，向虞清鸢询问出声。

    她打了他。

    他却在反应过来之后，向她询问安好与否。

    虞清鸢对此无话可说，也是感知其情，无可言说。

    “鸢鸢，到底为何？为何会这般与我置气？”在薛修筠看来，不论是虞清鸢落泪，还是虞清鸢打了他，一切的原由都只在于她在与他置气。

    薛修筠只想求一个因果。

    虞清鸢当然明白薛修筠的诉求，她当然也愿意将自己心中掩藏的事情向他一一道明，可是话到嘴边，虞清鸢却无法将往事之中有关她的心绪旧事说出……

    最终在薛修筠一遍又一遍的询问声中，虞清鸢却始终保持着近乎诡异的沉默。

    这样的反应才是薛修筠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他什么都愿意承受，唯独不愿意虞清鸢封闭自我，连一字一句都不愿说出，好像和他失去了交谈的欲.望一般。

    “鸢鸢……”薛修筠攥紧了她的手，在意识到自己用力至深的时候，薛修筠才松开，然而这一松手却仿佛也将虞清鸢松下了，薛修筠又不敢。

    薛修筠抓紧了她的手，又放下，煎熬忍耐反复折磨着薛修筠。

    不知道是第几次握紧、放下后，虞清鸢这才终于有了反应，她抬眼向他望去，触及薛修筠满是憔悴的双眸，虞清鸢心底猛然一颤。

    “鸢鸢……”薛修筠似有哽咽地唤着虞清鸢。

    虞清鸢以为自己不说不语，今日之事便会悄无声息地过去，没想到在封闭自我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对薛修筠的折磨。

    虞清鸢没想折磨他。

    她虽然自认为少有恶劣，但是在保持沉默这件事情上，虞清鸢没想折腾薛修筠。

    “锦廊灯会……”虞清鸢最终还是开口了，不是为了薛修筠的憔悴自伤，她是为了自己，她是想明白了，唯有让自己与过往之事和解，才能真正走出那些事情的阴影中去。

    她恨隆安郡主，恨薛珩，恨虞茗雪……往更自私一点的方向去想，薛修筠也是值得她恨的人……虞清鸢可以恨所有人，但是同样，虞清鸢也可以选择从这些旧日苦难中解脱，而后放过自己。

    “我不爱你。”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