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真

    若是旁人在虞清鸢面前称赞她是“世上最聪慧之人”,虞清鸢一定觉得对方是在讥她讽她诓骗她。

    但是说出这话的人是薛修筠。

    所以虞清鸢会尝试去相信他说的话。

    但也仅仅是尝试而已,因为薛修筠也欺瞒过她。

    “那日的事,我知你都看到了。”薛修筠望着虞清鸢,见虞清鸢面上神情渐渐疑惑起来,薛修筠缓慢而冷静地解释说道:“其实那日何尝只是鸢鸢见我染血,我自是也察觉到鸢鸢藏于暗处,一声不吭。”

    薛修筠三言两语说罢,虞清鸢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你既然知道我发现了,又为何……”对她毫无防备,甚至警醒敲打她的话都没有,薛修筠难道不怕她将这事传出去吗?

    若要知道薛氏的长公子眼疾是假,必将在上京城之中引起轩然大波。

    然而话没有说完,虞清鸢愣住了,因为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鸢鸢,我知你不会那般做。”薛修筠望着虞清鸢说道。

    在注意到虞清鸢脸上浮出一种尤其复杂的神情后,薛修筠轻轻抬手,紧握住虞清鸢垂在身侧的手臂。

    虞清鸢没什么反应,没有拒绝,却更是未曾回应薛修筠。

    薛修筠极为少见地摇一摇被他握住的手,声音更加绵缓起来:“即便……即便是你将我假做眼盲之事外泄,我也不会怨你怪你,这本就是我有亏在先……”

    薛修筠一字一句所说,不经意间声音愈加柔和低幽起来。

    虞清鸢起了灯。

    因而在灯光之下,可见薛修筠那如往常非常不同之双眸。

    早就是受过伤的眸子,自然不如无损常人之双眼,不那么清亮,却倒也没有浑浊粘稠之态。

    虞清鸢就这般注视着这个她的“眼中人”。

    “有亏在先……”她口中仔细琢磨着这几个字,回想到往事种种,虞清鸢内心浮露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愫。

    至今为止薛修筠承认了自己“有亏在先”,他说他不怪她,他说他不怨她……而她也从未行过此事。

    灯影摇曳,虞清鸢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她望着薛修筠,“眼疾之事你有亏在先所以你不与我计较,而你今日来此却是要与我计较我与景昭钰之事?”虞清鸢问薛修筠。

    薛修筠闻言,立即给了回应,“我未曾想过要与你计较什么。”

    薛修筠说得动听,然而虞清鸢却是不信的,虞清鸢说道:“如今这般说辞不过是因为我将你眼疾作假之事戳破了,若是我未曾说明,你定然是要与我计较……”

    “我定然,”薛修筠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截,足足掩住了虞清鸢的声音,教她再开口而不得,这时,薛修筠才抚上立在一侧的虞清鸢的手指,试探性地一点一点握住她的手,薛修筠说道:“我定然是不会的,鸢鸢信我,我从未想过要与你计较什么。”

    “鸢鸢信我。”薛修筠一句话毕,又慢慢地补充了一句,一句“鸢鸢信我”中饱含的情谊与韵调,倒是教虞清鸢从中听取出众多的忧情伤心。

    信他?

    虞清鸢一时间生出恍惚之意。

    她从没有不信他,但也从未全然相信过,于她而言,薛修筠最初不过恰好是个能够让她逃离侯府的一个合适的选择罢了。

    对她来说他既是特殊,也是再普通不过,只因在虞清鸢心中,天地之间惟余她一人——只有她自己是值得自己信任的。

    而今薛修筠却让她信他,虞清鸢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但是望到薛修筠的目光,虞清鸢却是难以笑出来,就连脸上做做表情的假笑也是没有的。

    “你说你不计较我与景昭钰暗自联系之事?”虞清鸢问他。

    薛修筠迟疑一会,而后摇了摇头,他本是没资格说起“计较”二字的。

    “那你为何要特意为此招来薛珩?”虞清鸢见他反应却并不觉得舒心,她继续追问。

    “鸢鸢,我何曾有过计较之心?”薛修筠面上微微笑了笑,有些无奈,“可我不应有计较之心,连在意鸢鸢,在意吾妻都不得吗?”

    薛修筠说他在意她。

    往先再往先的时候,薛修筠也不是没有说过这种托陈心意的话,从前虞清鸢当然知道薛修筠的字字句句是对她的敬与爱,可那也仅仅是因为她是他的妻,敬也爱也,却又有多少是完完全全的真心?

    如今薛修筠又说这话,毫无掩藏地向虞清鸢说出“在意”二字,“在意”之心也难挡。明明从前与今朝无二,可虞清鸢如今听来却是从中探出“真心”。

    “鸢鸢,我不能在意你吗?”这本是容易回答的问题,可薛修筠却久久没有得到虞清鸢的回复,教他内心不由生出一股悲凉之意。

    “你是夫君,你当然可以。”过了半晌,虞清鸢才慢腾腾地回复了薛修筠。

    然而薛修筠听闻却是心如刀绞一般难忍痛意,“鸢鸢的意思是,若我并非鸢鸢合情合法的夫君,我便不该也不配过问鸢鸢之事,是吗?”

    虞清鸢听着薛修筠说的话逐渐买入另一轨道,愈听愈不是滋味,虞清鸢显然不明白薛修筠为何要这样说为何要这样往极端了想,而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薛修筠,便没有开口。

    虞清鸢心觉不自然,她在薛修筠与她的对望中收回了自己被他紧紧握住的双手,说来也奇怪,薛修筠明明扣得极为紧密却还是容她脱手,教虞清鸢不知他是想留住她,还是不想。

    事情到现今这个地步是虞清鸢未曾想过的,至少在她的印象当中薛修筠不会像现在这般控制不住自己地向她吐露明心。

    当真是一片灼灼可见之明心呢……真切地无私地坦露的心意,将虞清鸢心腔处滚烫地灼了一灼……

    “那我究竟是配还是不配?”薛修筠。显然也注意到了虞清鸢的反应,他仍向虞清鸢抛出之前的那个问题询问她。

    他是当真想要寻求一个准确的回答。

    只要她说只要是她说的,不论是什么,哪怕会折伤他也都可以。

    “鸢鸢,我在意你,是因为你是吾妻,更因为你是鸢鸢。”眼见虞清鸢并没打算回答,薛修筠心中空落落地像是缺了心口的一角,但即便如此,他仍向她含笑温言说道:“我从未想过要夺取你的自由,做什么事情都是你的自由,不管是景昭钰还是其它……但鸢鸢,请你容我,容我在意你担心你会为你考虑……”

    “我不敢想,若我当真对与你有关的事情冷漠淡然,丝毫不过问,我从不忧心你会做出错的选择,我只怕你会因此受伤……而景昭钰就是会致使鸢鸢受伤的这样一个不确定的因素。”薛修筠慢慢在虞清鸢的身前俯下身体,他抬眸与她平直对望,眼里是一片璨然光点。

    薛修筠的一字一句进入虞清鸢的耳中,已教她愣神,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在意她做了什么,只因为不论虞清鸢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是她的选择,而薛修筠身为她的夫君。又有什么权利干涉她的,只属于她的“自由”?

    他说他计较这一切,只是因为景昭钰会给她带来危险和灾难——他,在意的只有她。

    伴随这时薛修筠所说的话,往日种种与薛修筠相处的情境也一同浮现在虞清鸢的脑海中,无数重细节进入虞清鸢逐渐平静下来的心里。

    小事上薛修筠待她尽心竭力,而虞清鸢看重的这些大事上,薛修筠除却伪做眼盲一事外,再无其它弊处。

    也许当初如薛修筠所说,他是全然在意她,而不在乎其它的。但是虞清鸢很难令自己去接受薛修筠直白吐露的这份真挚情感,不能接受的原因包括它来得突然,也包括往事重重,锦廊灯会上的一顾之缘,已让虞清鸢待他“精疲力竭”……

    但是薛修筠却不知情。

    往日一些悲催回忆,在这刹那之间浇了虞清鸢一头冷水,让虞清鸢心中对他生出的那些悸动之情消磨得一干二净……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她因为他在那段黑暗时光中饱受了多少挫折,虞清鸢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是过分责怪薛修筠了,那本是隆安郡主等人专为看她笑话而使出的诡计,那本是那少时的虞清鸢纯良至极的证明……

    这与薛修筠无关的,但是虞清鸢却不能让自己当个清风明月一般的磊落人,她就是要计较,就是要永不忘怀,也因而无法接受眼前这个对她袒露真诚情谊的薛修筠。

    抬眸望着薛修筠,虞清鸢内心逐渐平静下来,先前因薛修筠饱含真情的话语而生出的些许情动,也在她逐渐冰冷的心河中慢慢碾碎微光。

    这团名为“真情”的微光之火,还没有彻底照亮,就已被虞清鸢自己亲手碾灭了,虞清鸢以为这便是结局,却没有想到薛修筠会倾身来到她的面前,郑重地将他身系薛氏荣华的玉令递交给她。

    虞清鸢先是愣了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薛修筠这么做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你……?”虞清鸢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付出全部?薛氏玉令之重,即便虞清鸢再怎样贪心,也是不敢更是不能接受的,他将自己的身家尽数交给她,那他有没有想过他的后路在哪里?

    见她踯躅,薛修筠笑了笑,说道:“鸢鸢吾妻,先是鸢鸢,而后……才是吾妻。敬鸢鸢重鸢鸢,亲近鸢鸢,此事重重,不为别的,只为了是鸢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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