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自几日前的那夜,薛修筠送了虞清鸢一盏海灯。半夜里,留在虞清鸢身边侍奉的侍婢趁着夜色匆匆来到他的院子里,向他求救。

    说是虞清鸢烧的厉害,请薛修筠找医师前来为她瞧一瞧。

    那青衫侍婢哭得厉害,薛修筠听罢,脑中只想着白日里,虞清鸢在他面前垂泪时的伤心情愫。

    薛修筠心中对虞清鸢的病症自是万分担忧。

    薛修筠那夜在想白日之事,本就未曾深眠,夜中听到婢子哭声凄惨,薛修筠赶忙命人去府外请来医师。

    医师见到虞清鸢时,虞清鸢整个人昏昏沉沉伏在床榻上,面色潮红,唇瓣却是惨白得厉害。

    侍婢听从医师的吩咐,抹了些清水在虞清鸢的唇上,薛修筠就在门口站着,听里面的人做事窸窣。

    约莫天亮时,寒气加重。薛修筠觉着冷得刺骨,才返回自己的院子。

    又隔了两三日,中间薛修筠断断续续前去看过虞清鸢,但是虞清鸢都没能醒来。

    问过医师,医师只说是虞清鸢本就身体虚弱又经风寒困扰,所以才一连昏睡几日,倒也不必薛修筠过多担忧。

    因着虞清鸢是在薛氏府邸染了风寒,所以镇北侯府的人前来要接走虞清鸢时,薛修筠拒绝了。还是薛氏二夫人提醒薛修筠,让薛修筠对镇北侯府的情况得知一二,他知若是虞清鸢回去,定不会有人好好照拂她,因此将虞清鸢留下。

    不久前,薛修筠留在院前看候虞清鸢的侍婢回禀,说是虞清鸢初醒。

    薛修筠就想着将府中寻到的一些人参、灵芝等物件,给虞清鸢送来。谁知还未进门,远远的薛修筠就听到虞清鸢的府中幺妹骄纵恣肆的说话声。

    “虞清鸢你个疯妇,你敢伤我!”虞茗雪说罢,从案桌上掀起一盘茶水,就向虞清鸢砸了过去。

    薛修筠闻言心惊不已,他连忙走进房内,听到瓷盏落地的声音,知道未能打中人,他才安下心来。

    虞茗雪自然不会想到这么快就会有人听到她们的动静,初见薛修筠,她在薛修筠面前也不敢动作,但总归心有侥幸,觉得薛修筠不会就这么轻易的为虞清鸢出头吧?

    虞茗雪见薛修筠还未向虞清鸢走过去,连忙凑到他的跟前,如今他眼瞎了,自然见不到她方才被虞清鸢折磨得花容憔悴的模样,因此有脸有皮站在他的眼前。

    虞茗雪勉强撑起一段笑容,想对薛修筠说些什么,却见他偏过半边身子,特意避开了虞茗雪,朝虞清鸢走了过去。

    虞茗雪登时心中不快起来,她从小到大何曾被人这样轻待过。就算,就算眼前薛修筠是个瞎子,他也不能如此待虞茗雪。

    虞茗雪的心思被薛修筠带去,见到薛修筠对虞清鸢嘘寒问暖,虞茗雪狠狠抓着案桌一脚,几乎要将指甲都嵌下去。

    虞清鸢看到薛修筠来此时的身形,就知虞茗雪今日在薛氏府邸冒犯她的事情,是躲不开薛氏众人的“法眼”了。

    既然薛修筠来了,虞清鸢也不准备将心中已经盘算好的那些恶斗法子,在虞茗雪身上通通使上一遍。

    总之薛修筠是一定会站在她的身侧,问她喜乐忧愁。

    果然,修筠问虞清鸢可有伤痛处,虞清鸢想都没想,就说有。

    薛修筠的神情明显紧张起来,他忙问道:“伤在何处?”

    虞清鸢虽知薛修筠见不到她的这副样子,但总想着将这氛围给处理好。因此虞清鸢故作委屈的瞥了一眼虞茗雪,然后才声音低低的,好像真受到了莫大的欺辱一般,与薛修筠说:“修筠,我心里难受。我不知我做错了什么,我家幺妹才要这样对我。我病中才醒,不见幺妹对我百般问候,就见她气势汹汹,来此房内,伤了身边婢女,也一并伤了我的心。”

    薛修筠听完后抿了下唇,若是身之伤痛,他倒是能将许多治伤良药,一并都给虞清鸢。但是她说她心伤了。

    薛修筠想到薛氏二夫人与他说的,虞清鸢在镇北侯府的可怜情况,在结合此时情境,薛修筠心底蓦地生出一股怜惜。

    然后听虞清鸢委屈巴巴的说话,薛修筠觉得自然是应该的。

    顺着虞清鸢的话,薛修筠得知虞茗雪最先掌掴的是薛氏府中的侍婢。

    再加上虞茗雪不懂看人颜色想要与他攀谈,薛修筠心中生厌,打断了虞茗雪想要说的话。

    薛修筠只背过身来说:“今日之事,我会如实向镇北侯府传去书信,望镇北侯夫人切莫要给我府中一个交代。”

    只此一言,虞茗雪就将溢到嘴边的话,尽数吞下去了。虞茗雪没想到薛修筠竟如此果决,也没想过薛修筠会如此护着虞清鸢。

    谁料,薛修筠接下来顿了一顿又道:“今日虞二姑娘之行径,令我……生畏。我不知这世道是如何看待妹欺长姊这等不顾礼义之事,但我薛氏是万万不能看下去的。因此望虞二姑娘自重,往后薛氏府邸,即便猫狗进出,也是不能让虞二姑娘进来的。 ”

    这到底是薛修筠一辈子对别人说过的最重的话吧,将虞茗雪比作阿猫阿狗,甚至是不如阿猫阿狗。

    虞清鸢听着想笑,但虞清鸢忍住了。她扶起地上青衫侍婢,仔细查看青衫侍婢脸上的伤痕后,发现不重,才安下心来。

    今日这青衫侍婢实属是受到虞清鸢的牵连,因此纵她平素待人漠不关心,也要对这青衫侍婢怜惜几分。

    虞清鸢想要将青衫侍婢扶过去擦药,耳边虞茗雪的声音作响。

    “……薛长公子竟是连二夫人的情面都不顾吗?”虞茗雪颤抖着声音问。

    今日是虞茗雪托镇北侯夫人,向薛氏二夫人递交了请辞后,才敢来到薛氏府中。虽说并非是薛氏二夫人请来的客人,但薛修筠毫不顾及薛二夫人,如此数落她,这是虞茗雪没有想到的事情。

    虞茗雪颤了颤唇,眼中似有畏瑟发抖地看着薛修筠,在从薛修筠的面上,将目光移到虞清鸢身上。

    薛修筠没有回答她,显然是不将她那微乎极微的威胁语气没当做回事。

    虞茗雪这才感到害怕,连忙开始回念自己之前犯蠢的行为。

    虞清鸢害她生病,她也病了好几日,后来病好,却陡然得知虞清鸢被薛氏留宿,这叫虞茗雪心里如何平衡?虞茗雪可是连薛氏宴会的请帖都没收到……

    又过了一日,虞茗雪实在受不了虞清鸢如此得到薛氏青眼,连忙求了镇北侯夫人,让母亲想法子让她进来薛氏,找到虞清鸢。

    虞茗雪就是不肯相信,虞清鸢这样卑劣自私恶毒的婢生子,真的会有人在乎?

    虞茗雪不相信,所以进入薛氏府中,草草拜见过薛氏二夫人后,虞茗雪就赶来虞清鸢面前。见虞清鸢,面色灰败,模样凄惨,显然也是从病中起来。

    虞茗雪当时心中乐极了。过得好?这就叫过得好?虞茗雪可算明白虞清鸢为何不敢回去镇北侯府,原来是病了。

    人总有情绪上头的时候,即便素来善于伪装的小白花虞茗雪,她也有上头的时候。往往这种时候都与虞茗雪的“好长姊”有关,虞清鸢不开心,不舒服,虞茗雪就是开心了,也舒服了。

    再加上这些日子,虞茗雪被困在镇北侯府时间久了,心里面原来就有的这些骄纵情绪就顺势显露出来了。

    更何况虞清鸢激她,虞茗雪才恼羞成怒。

    在虞茗雪心中,虞清鸢算个什么东西,虞清鸢浑身上下,所有的一切都是虞茗雪给她的,包括虞清鸢与薛修筠的婚事。

    想到这里,虞茗雪眼中含泪,她偷偷摸摸的瞧着薛修筠,心中恼恨。缘何就这么瞎了眼睛?恼恨之余,虞茗雪还感到庆幸。

    还好薛修筠瞎了眼,否则虞茗雪不会相信薛修筠会看上虞清鸢这样的人。也还好他瞎了眼,否则虞清鸢怎么配得上薛修筠?

    虞茗雪此刻心中更多的则是憋屈,正如之前所想,虞茗雪从没有过一刻受到这样的责难。她是父母掌心养大的娇娇女,才不像虞清鸢从小没人疼爱。

    虞茗雪吭吭哧哧站在一边哭,也不敢开口说话,就算说话了,薛修筠也不搭理她。

    一时间手足无措,还是虞茗雪身边的侍婢觉得事情闹大了,才慌忙推着虞茗雪离开此处,离开薛氏府邸回到镇北侯府向侯夫人求助。

    虞清鸢见虞茗雪走了,心里面顿时通了口气。

    是了。虞茗雪自己犯蠢,怪不得别人。薛修筠也只是看不惯虞茗雪仗势欺人,连在他薛氏府邸伺候的侍婢都敢动手一二。

    虞清鸢安排好那青衫侍婢后,披着大氅与薛修筠在院子里走了一遭。

    薛修筠事先问虞清鸢可还有力气,虞清鸢想着薛修筠方才在应对虞茗雪之时,也算是在帮着她,就应薛修筠慢慢在院子里走一走。

    主要是几天没有下过床榻了,虞清鸢下地走的第一步就几乎要软了脚踝,她下意识瞥眼看向薛修筠,但是想到他眼瞎。

    虞清鸢沉默了。

    薛修筠眼瞎,那么虞清鸢又该如何让他“不经意间”“不觉得刻意”地知道,她有需要。

    心中纠结一会儿,虞清鸢最终还是忍住了脚下虚浮的软意,跟在薛修筠的身后,一步一个脚印乌龟似得往前走。

    薛修筠也很是顺她心意地放慢了脚步,走了半程,虞清鸢就猜到薛修筠在特意等她。

    虞清鸢忍不住问叫他,“修筠……”

    闻声,薛修筠回头,素白丝绸蒙在他的双眼上,只对虞清鸢微微颔首。

    “我在。”他顿了一下,才道:“你几日未曾下榻,我心忧你筋骨不适,因此想你多走上两步。”

    虞清鸢挑眉,对他很是贴心的话笑了一笑,然后对她张开手,道:“那可否待我更好一些?”

    薛修筠看不见虞清鸢如此动作,只能听到她说的话,思考良久后,虞清鸢碰了碰薛修筠的双臂,道:“抱我。”

    薛修筠明显愣住,隔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有所反应,他竟真真扶住虞清鸢的双手。

    乍触碰到虞清鸢的手的那一刻,薛修筠只觉得万分柔软,比之他的精致衣袍都要来的柔和细腻。

    薛修筠低头,耳畔不自觉泛起红晕。

    “鸢鸢……”

    他默了一会儿,终还是将心底生出的些许情谊压下,未能说出口,薛修筠转而与虞清鸢说:“鸢鸢,我知你往日在家中,过得很不好。”

    虞清鸢将额头倚靠在薛修筠的肩膀上,正享受着绵软感觉,就听他说这样的话,虞清鸢心中一时语塞。

    “家”?

    知道她在镇北侯府过得不好,那也认作,那个是她的“家”吗?

    虞清鸢笑了笑,却并不着急纠正薛修筠,只含糊同他“嗯”了两声。

    她假意羞怯,同薛修筠道:“你既已知道他们待我并不好,那不若日后的什么送入镇北侯府的嫁妆,就少些吧。总归这些最后都落不到我的手上……”

    是了。

    虞清鸢不愿卖了自己给镇北侯夫妇还有她的“好幺妹”数钱。

    薛修筠却摇头,说不可。

    “他们虽不良善,我却不能以此来还报他们。这桩婚事,天下俱证,我不能让世人看轻了你我的这段姻缘。日后家中尚有新妇入府,我不想让他们低看了你。”薛修筠如此说道。

    他既认真,又有些较劲的味道,认真里又颇有些可爱在里面了。

    虞清鸢不禁微笑,虽有时总厌弃薛修筠,但此时为她着想的样子,让虞清鸢甚是满意呢。

    薛修筠面对自己这样的答案,似乎还有些不满意,他总害怕虞清鸢因他的话生出旁的不妙想法。薛修筠仔细想了想,又道:“鸢鸢,我并无其它意思,只是单纯,也是真心,关心你。”

    虞清鸢点了点头,“我知道。”

    “不仅我知道,天地皆知。”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纵然薛修筠看不到,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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