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

    薛氏正宴发生的事情,虞清鸢身在云楼并不知情。她只知薛氏府中的二夫人,遣人来请她前去宴上一会,不过她没能去成,因为薛修筠帮她推却了。

    此刻,她与薛修筠云楼对坐,两相静默。

    虞清鸢与薛修筠仅一座之隔,这是她此生第二次离薛修筠如此之近。第一次是在两年前的锦廊灯会上,那时候的薛修筠,怎会如今一般与她相对而坐。

    想着,虞清鸢便笑了笑,未出声。

    是薛修筠先开口同她解释说道:“原先二叔母遣人来请你前去宴上,只是为了与隆安郡主正辨对错。我已将实情尽数告知二叔母,你身子不适,也不必前往。”

    听他这样说,虞清鸢倒能想象到宴会上又是怎样的一番情景了。想不到薛氏府中的二夫人,竟能与隆安郡主当堂对峙。

    虽是如此,虞清鸢可不敢认为二夫人所为尽数都是为了她。虞清鸢猜测二夫人此举大抵还是看在薛修筠的情面上。

    “多谢长公子。”虞清鸢向薛修筠道谢。

    对面的人顿了顿,才浅说一句,“不必。”

    其实虞清鸢心中颇为感叹,原先这薛氏仅是一场普通宴会,谁料她能与薛修筠在此云楼,与君对坐,不是男女相看宴,却胜似相看宴。

    只是……

    薛修筠瞎了。

    薛修筠应当有话同虞清鸢说,身边没有留下小侍,只是半晌他不开口,虞清鸢也只是静静看着薛修筠。

    他的模样和旧年虞清鸢所见无二,只是如今双目蒙蔽,一条暗绸遮住了他原本应有光华的双眼。

    虞清鸢盯着薛修筠看,她便是想知道薛修筠除了这张较为好看的脸皮、冠绝帝京的才华,还有什么是值得那些贵女倾心的。

    是健全的身体,是家世。

    若是薛修筠此人只是个有才华却无家世清俊公子,她们还会为了他执着疯狂吗?

    不会了。虞清鸢将心比心,这般觉得。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看看薛修筠这副绸带底下的双眼是怎样了。只是想想,她便竟真趁着薛修筠不注意一把摘下来了。

    结果却让虞清鸢颇为失望。

    他暗色绸带下的双眼和虞清鸢想象中的丑陋狰狞完全不同。

    薛修筠在慌乱中掀了掀眼皮,但没有睁开,仍是合着。他对虞清鸢说:“此举,甚为不妥。”

    虞清鸢笑出声音来,将暗色绸带有一下没一下的绑在了薛修筠的手心,绑到最后,虞清鸢的指腹无意擦过他的手腕,惹得薛修筠小指一颤。

    “多时不见,长公子还是这般。”虞清鸢意有所指道。

    “那年锦廊灯会,我与长公子灯下初见,那时我对您一见倾心,时至今日,亦是如此。”

    她提到锦廊灯会,薛修筠好似想到了什么,眼皮狠狠一跳,但他并不接话,只听虞清鸢慢慢说。

    “我记得那时长公子站在望月桥上,我提了一盏灯,是碧蓝湖海之色,想要送给公子。”

    虞清鸢特意放轻放缓了自己的声音,可谓轻柔曼妙至极。但是虞清鸢的表情和她的声音并不一致,回忆起过往的伤痛,她脸上没有一丝的笑意。

    虞清鸢的声音越轻柔,她的脸色就越寒冷,她盯着薛修筠的双眼,心道真是绝妙,曾经他看不上她的双眼被苍天讨了去。

    这岂不是,天道昭昭。

    “我与公子虽是初见,但一见,便是情根深种。自此终日不敢忘。”

    她与他诉衷肠。是假意,但薛修筠眼瞎了,也看不出她是真是假。

    虞清鸢说完两句腻的齁人的话,薛修筠竟无丝毫反应,这便是不加抗拒的意思了。

    于是虞清鸢在哄骗薛修筠这件事上表现得更加卖力,“我虽心中待长公子有情谊十分,但那年在望月桥上,我对公子吐露心意,公子相拒言我轻浮。我私以为长公子如今深厌于我。”

    虞清鸢已经将那时候发生的细节描绘得如此详细,薛修筠如若再不知道,那就是装得厉害了。当然也不排除薛修筠从没将她当回事,忘了那年锦廊灯会,她与他表露心意的这件事。

    那时的虞清鸢所说之词,远没有现今来的甜腻浓厚。那时候她还以为世上真有人待她好,所以才不加藻饰地就对薛修筠……现在想来,悔极。

    不见薛修筠有所回应,虞清鸢自先有些着急,她拧眉看着薛修筠,实在辨不出如今这个瞎了眼的薛修筠心中所想。

    索性虞清鸢将自己看的话本上的甜言蜜语统统拿出说了一遭。

    “君如天上月,我自是不敢轻玷。这些话我在心中踌躇多时,今朝遭逢不幸事,又得长公子相救,否则我恐怕此生不会讲这些说出口……”

    说着,虞清鸢哭了,落在薛修筠耳中,她的哭腔尤其明显。

    虞清鸢其实没哭出来,硬生生挤出来的两滴眼泪挂在眼眶里,要掉不掉,最后睁眼睁太久,眼中干涩,闭了闭眼睛泪珠子就不见了。

    虞清鸢正琢磨接下来该对薛修筠说些什么,就听到薛修筠的轻叹一声。

    “虞姑娘多虑,我并未深厌于你。”薛修筠在回复先前的事情。“当时灯会情境,实在不容我受姑娘之青睐,但我当日绝无轻待深厌之意。”

    薛修筠垂首,似有懊恼之意,耳畔染上一抹嫣红。

    他顿了一下,眉头微蹙,“其实说来可笑,今时我双目已眇,已辨不出姑娘的模样了。”

    虞清鸢连忙说道:“我之所以亲近公子,只因公子从不盲心,与双眼好坏是无干系的。”

    “再者……”虞清鸢状似羞怯地低头说:“如今,我与公子已是未婚夫妻,两家亲缘已结。我喜与公子亲近,也无甚不可。”

    还好薛修筠眼瞎了,否则虞清鸢这副做作模样定是要将他给膈应到。

    她说完这些话,薛修筠又是良久的沉默,他在思考。虞清鸢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看他从手上将虞清鸢缠绕上去的锦带慢慢扯下,最后又蒙在了眼睛上。

    “我名瑱,字修筠。年少得名,于是他们总爱唤我一声‘薛修筠’,而逐渐忘了我的本名‘瑱’。”薛修筠忽然这般说道。

    “其实我知这婚事非你所求,是我双目有疾,他人不愿相与罢了。”他顿住,缓了片刻,“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我只认定你是我在婚书上提笔写下之人。我不知你待我有此心,一时也不敢笃定是否尽数全为真心……”

    “公子放心,来日方长,公子定能明白我之心意,是百炼之真心实意。”薛修筠未说完话,虞清鸢就轻快地给予他口头上的保证。

    一时间,虞清鸢觉得她与薛修筠像是对调了身份。她是那个求娶的人,而薛修筠是思量再三要不要下嫁的女子。

    虞清鸢和求亲的男子一样,盼着薛修筠能够信她的甜言蜜语,就像求亲的男子花言巧语迷惑待字闺中的女子一般。

    听到她柔舌之下说出的暖人心脾的话,薛修筠颔首,“那且看一看,姑娘真心几何吧。”

    “鸢鸢。”薛修筠低声唤她。

    虞清鸢心神一震,颤了颤眼睫,虚浮的笑意落在脸上,但想起薛修筠眼盲,虞清鸢又慢慢收了微笑。

    她轻轻“嗯”了一声,语声轻快说道:“那今后,愿修筠与鸢鸢,好结良缘,才算不负今日相看。”

    她说的这话露骨却又不算过分,但总之是极不含蓄的。

    “修筠。”

    听到虞清鸢亲昵唤他,薛修筠极不自在地换了换姿势。

    虞清鸢轻轻捂住小腹,“修筠,我肚困。”

    薛修筠这才想起自从将虞清鸢从隆安郡主手中救下后,她未曾进食,如今已过了许多时辰。

    虞清鸢饿着肚子却在与他说闲情,薛修筠顿时感到局促不已,“我稍后便招人为你布食。”

    他说完话,虞清鸢却不说话了,薛修筠隐约感受到虞清鸢的存在,却不懂她为何不回应他。

    许久过后,虞清鸢才倏忽说:“为何不唤我鸢鸢了?”

    语声娇气,纯真无邪,似乎只是因为他没有唤她“鸢鸢”而感到懊恼。薛修筠一瞬恍惚,喃喃唤她:“鸢鸢。”

    虞清鸢似乎这时候就开心了开怀了,她毫不顾忌地放声对薛修筠笑说:“修筠对鸢鸢是最好了,鸢鸢也最喜爱修筠。心中眼中,都只修筠一人。”

    后面半句,她特意放慢了声音,一字一句想要说给薛修筠听。

    虽然是假的,但是虞清鸢真的觉得很动听。

    薛修筠偏过头,扑红了面颊,他起声唤起楼外的侍从,却没有人应答。

    虞清鸢眨了眨眼,没弄懂是发生了什么。

    而后云楼二层的房门被慢慢打开,一对男子站在门口,神情莫测。其中有一人是薛珩,另一人身着玄裳虞清鸢不识。

    她当即脸色就不好了。

    虞清鸢与薛修筠所在位置距离门口不远,附耳门窗大抵就能听到他们所说的话,更何况……何况她方才为了表示爱意,说得那般……猖狂。

    这是想听不到,都很难才对。

    虞清鸢赶忙低声同薛修筠浅浅说了一二句,就起身离开了这个糟糕的地方。

    她低着头夹着尾巴,看也不看门前站着的人,道了声歉,面前二人各自让了一条路给她。

    虞清鸢匆匆离开。

    薛珩杵在门口愣住,“她当真欢喜我长兄?”

    语气里满是不信。

    玄裳青年笑说:“你问孤,孤又何曾得知?”

    说罢,他看了看内里对窗而坐的薛修筠,叹气,“罢了,孤不进去了,你将此物交予他吧。”

    玄裳青年折身离开云楼,只剩薛珩站在薛修筠面前忐忑不已。

    “长兄。”薛珩将锦盒放在桌上。

    不等他袒露心中的愧疚之情,就听薛修筠道:“今日之事,既有殿下在此,便算是了了。”

    薛珩愣了一愣,看了看太子离开的方向,低声问薛修筠:“长兄是如何知晓殿下来此为隆安郡主说情。”

    薛修筠没有回他,换了个话题,“她初入薛府,有许多不识得的地方,你们又将我的侍从撤离云楼,现在也无人能替她引路。”

    “长兄在说谁?”薛修筠未回他。

    想了想,薛珩吐出一人名,“虞清鸢?”

    见薛修筠点头,“她不识路,走不远。你代我去寻她吧,也切莫让她冲撞了贵人。”

    薛珩虽不解虞清鸢究竟给他灌了何种迷魂汤药,但还是听命照做。

    “好,我去寻虞清鸢,长兄你在此处,我唤人来送你回院子。”薛珩躬身朝薛修筠拜了拜,离开云楼。

    虞清鸢果然和薛修筠所想的一样,站在云楼外不远的地方就找不清路了,但是没过多久,原先在云楼见着的玄裳青年就出现在她面前。

    虞清鸢不知他是谁,学着那些贵女做了个同辈礼,玄裳青年便朝她微笑。

    不知是否是虞清鸢的错觉,她觉得他这笑容里满是对她的鄙夷轻视。或许他还在为方才云楼上,听到的虞清鸢说的那些话感到好笑。

    “姑娘寻不着路了?”他问。

    虞清鸢谨慎的点点头。

    他随手一指,“走那里便可以回宴席处了。”

    虞清鸢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望去,确实是一条宽敞大路,忙点头说谢。

    可这玄裳青年却另走了一条路,虞清鸢不由得发问:“你为何不走那里?”

    玄裳青年没料到虞清鸢还能想到这些,又对她笑了一笑,才与她解释说道:“我不去宴席,我是出府归家。”

    虞清鸢轻轻应一声,又向他道了声谢,随后目送玄裳青年离开后,竟当真摸索着他说得那条路顺势走下去了。

    这一走,根本没走回宴席,是走到了薛氏府邸的崎岖深处。薛珩找到虞清鸢时,已又过了大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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