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下)

    那一头,陈淑人已经站到了镜子前,两个侍女奏起音乐,镜子前竟隐隐约约升腾起一阵白雾什么也看不清。

    此刻站在镜子前的陈淑人其实心里没底,因为她什么也没看到,正惴惴不安的时候,提潘朵问:“娘娘看见的是什么令你心悦的东西?”他的声音饱含诱惑,“是陛下么?”

    “是的,正是!”陈淑人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是啊,别人又不知道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羞赧地说:“我看见了刚入宫第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陛下夸我的眼睛长得漂亮,还赐给我一块玉佩,是一只兔子形状,我很喜欢。”

    延平帝一愣,而后开心地笑了,认真看了眼这个平常不怎么注意到的女人,觉得她的眼睛的确很漂亮。

    “爱妃若是喜欢兔子,朕让人送两只给爱妃养着玩。”

    陈淑人一听喜出望外,连忙谢恩:“臣妾谢陛下。”说完还含情脉脉看着皇帝。

    此情此景叫周围的妃嫔们咬碎一口银牙,暗自道陈淑人实在是好运气,若等会轮到自己就好了——

    于是提潘朵说要继续的时候,大家的眼神都热切了许多。

    接下来又轮了三四个妃子,碧鸟依旧准确地找出了人,而大家在镜子前说的话也都大同小异,不是看见皇帝陪自己散步就是看见自己给皇帝揉肩,几次下来,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无趣了。

    就在此时,碧鸟落在了朱炯面前。

    “殿下抽中的可是鹧鸪天?”

    朱炯打开自己手里的白纸,缓缓笑了,“正是。”

    “如此,请殿下进前来。”

    殿内众人说话的声音小了许多,因为朱炯是与她们不一样的,朱炯是陛下的大皇子。

    延平帝也停下了动作,看着朱炯站到了镜子面前。

    音乐响起,似乎和之前一样,又似乎和之前的不太一样,音符和节奏的微妙变换使得这乐声仿佛带了魔力一般,钻进人的脑海,让人心思恍惚。

    一阵奇异的香味传来,朱炯眼神涣散,他用力地死命掐了自己一下。

    “是黑色的雾!”有人惊呼,“第一次出现黑色!”

    谢峦枝凝神专注地盯着被那团黑雾笼罩着的朱炯,殿下,一定要挺住。

    上首的延平帝也不由神色肃穆,身子微微前倾。

    福康小声进言:“陛下,要不让殿下回来吧,万一对身体有害处——”

    “不用。”延平帝说。

    提潘朵不再笑了,他嘴里念念有词,眼睛幽深而诡异。

    “殿下,你看到了什么?”

    这时,朱炯转过头来,目光透过黑雾直直地与他对上。

    出乎他意料的是,朱炯的眼中并没有任何迷茫混乱,而是清明的,带着一抹讥诮冷冽地看着他。

    这意料外的变化叫提潘朵有些慌乱,他不住地想,怎么可能呢?他吃下了秘药,听到他的秘法乐声肯定会神智混乱,被激发出凶残血腥的残暴的一面,可是为何……为何……

    提潘朵的鬓角有些汗湿。

    朱炯冷静的声音响起:“我的确看到了令我痛恨的人,我看到了一群北棘人,在我大兴的土地上烧杀抢掠,我实在是心绪难平。”

    说完,朱炯大步走到皇帝面前,躬身一拜:“父皇,都是儿臣不好,让您扫兴了。”

    提潘朵张张嘴想说什么,因着知道大势已去,还是咽了回去。

    皇帝看了眼底下的提潘朵,又看了眼朱炯,“炯儿你也是忧心我大兴,你心中记得北棘人的威胁,朕很欣慰。”

    丽美人巧笑嫣然,“殿下不愧是皇子,是大好儿郎,与我们女儿家想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呢,本来看见黑雾升起臣妾还吓一跳,没想到背后却有这样的缘由,真真是惭愧。”

    谢峦枝埋头当鹌鹑,装作没有感受到来自成贵妃的注视。

    这天夜里,贵妃叫来心腹黄远:“给我查一查那个叫阿峦的小宫女,本宫要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敢戏耍我。”

    ……

    第二日清晨。

    因为昨夜宫宴折腾得太晚,谢峦枝起床的时候依旧不住地打哈欠,睡眼惺忪。

    另一头走过来的八宝看着却十分精神。

    “八宝公公,新年好啊。”

    “新年好。”八宝笑眯眯地说,“快去前头领赏吧,殿下给你准备了个大的。”

    大的?谢峦枝带着疑惑去见朱炯。

    “阿峦见过殿下。”

    朱炯指了指边上桌子上摆着的一个颇为可观的木头匣子,“给你的,去看看吧。”

    谢峦枝疑惑地打开盒子,被入目的流光溢彩晃了一下。

    匣子里面一层层摆满了各色布料,全都质地上佳,而且颜色格外鲜亮,几乎可以想象若做成裙子穿在身上会有多漂亮。

    匣子里还有一个小盒子,打开看里面是几支小巧玲珑的攒玉珠花,以碧青石和玉石做成花朵的样子,灵动逼人,虽然料子只是寻常不算顶好,但手工上应该耗费了不少功夫。

    “这是给我的?”谢峦枝忍不住确认。

    朱炯说:“昨天宫宴你的眼睛都快粘到别人身上去了。”

    昨天朱炯看到谢峦枝一直盯着往妃嫔宫女那一堆看,再看看谢峦枝身上除了制式宫装,一应装饰全都没有,头绳都是暗色的,素得可怜,以为她是羡慕她们能够打扮得漂漂亮亮所以眼馋了。

    朱炯说:“你留着以后用吧,外头不方便,在明泽堂你偶尔带一带没人会说。”

    谢峦枝大窘:“奴婢不是……没有眼馋。”她真的只是单纯看到熟人多看了两眼而已。

    朱炯却不愿意听她解释,直接问:“你不喜欢?”

    “喜欢的,可是——”

    “那就收好了。”

    谢峦枝张张嘴,无奈屈膝,“谢殿下。”

    她问:“只是这些东西是从何而来?”

    “母妃的东西全部都给我了。”

    “皇后娘娘留下的?”谢峦枝一惊,“这样珍贵的东西,奴婢怎么可以用?”

    朱炯说:“放心,给你的都是母妃没有碰过的,也都不逾制,不过是些小玩意罢了,曾经——”

    曾经的祁王时不时就会送很多东西去到祁王妃那里,有很多东西王妃甚至没有来得及看,就被埋在了库房里。

    一抹阴霾从朱炯眼底闪过,他说:“都是死物而已,拿去玩吧。”

    “那就多谢殿下了,奴婢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走到门外的时候,谢峦枝转过身来,“对了,殿下,忘记和你说了,新年快乐。”她笑得十分灿烂。

    朱炯说:“同贺。”

    “殿下你刚才竟然笑了一下呢。”谢峦枝说。

    朱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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